第71章 裏應外合
裏應外合
孟佑随便從地上撿了樣東西,朝着他砸過去,江中影微微撇頭躲開,從臉盆裏舀了水,道:“本想伺候陛下沐浴,你既然不願,就……”
他捏住孟佑的下巴,把那碗水硬給灌了進去。孟佑被嗆得連打幾個噴嚏,水濺落在他的臉上、頭發上、衣服上。江中影覺得不盡興,又給他灌了幾碗。
“江中影,朕遲早要将你碎屍萬段、五馬分屍……”孟佑惡聲罵着,嗓子逐漸感覺不舒服。
江中影揚聲道:“楊統領。”
楊冠進來,入目便是地上落湯雞一樣的皇帝,随即移開了目光,拱手道:“請江大人吩咐。”
江中影兩手負在身後,雖然還是一身太監裝扮,卻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氣勢,道:“收拾一下這裏。”
楊冠默默地清理完一地狼藉,就關門出去了。
江中影彎下腰,很輕松地就将孟佑抱起來,放到龍榻上,蓋好被子。孟佑恨得目眦欲裂,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就連身上也使不上勁了。
江中影在銅鏡前折騰了一陣子,轉首又變回了小盆子的臉,亦步亦趨地打開門,尖着嗓子喊道:“快來人啊,陛下不适,傳太醫!”
北國。
攝政王府的後花園裏傳來一陣笑聲,秋千高高地飄起,又高高地落下,忙得小茉莉跟着來回跑。
“喜歡嗎?”沈茶白問。
“喜歡!”念卿回答着,推秋千的手更賣力了,他實在太喜歡看母妃在秋千上笑得開開心心地樣子了。
洛璟塵在旁邊多少有些看不下去,說:“給念卿做的秋千,你好歹是當娘的……”
念卿立刻不滿了,揚起白嫩的小臉,一板一眼地教育道:“父王,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母妃呢?”
洛璟塵啞口無言,沈茶白一臉嚣張地沖他做鬼臉。
“王爺,信。”老果捧着信鴿過來,解下裏面的信,遞過去。洛璟塵看完,逐漸變了臉色。
沈茶白沒心思繼續玩了,從秋千上下來,問道:“江中影得手了?”
“嗯。”洛璟塵把手中的東西遞給她看,道:“我們該動身了。”
沈茶白已經猜到了,除了信,還有一份真正的南國城防圖。
未央341年夏末,北國皇帝洛璟九頒布诏令,喻告天下:“古有大國,名曰未央,未央始帝實行分封制,令太子守廟宇,諸王掌一方。然,土地有盡而子孫無窮,弱肉強食,烽煙四起。幸有兩位豪傑,以攻城略地之能,平複亂世;以懷柔天下之心,勒馬止戈。自此天下一分為二,北方歸洛,南方歸孟。”
洛璟九背到這兒的時候,默默地喘了一口氣,暗道嫂子咋編了這麽多字,繼續揚聲道:“然,南國孟氏傳至十三代至十六代,君王昏庸無才,遠忠臣而親小人;殘暴無德,違先祖仁愛百姓之心。朕承洛氏與孟氏先祖之志,不忍南國百姓受苛政之苦,不忍兩國再起戰亂之禍,願天下一統,忠臣良将皆為明主效力,兩國百姓親如一家,同禮相待。”
洛璟塵聽了,對自家夫人的文采無比崇拜。
城樓外,二十萬大軍列隊整齊,明媚的陽光折射着铠甲,紅纓在清晨的風裏飛揚。皇帝站在城樓上親自送他們出征,喝了送行酒,将士們摩拳擦掌,“凱旋歸來”的聲音在都城上空傳響。
洛璟九看了洛璟塵一眼,道:“此次出征,不殺良民百姓,不搶金銀細軟,朕要你們打一場和平之戰!”
攝政王帶着衆将士山呼“陛下萬歲”,長戟指向長空,揚聲道:“出發!”
沈茶白一身銀甲,騎馬跟在攝政王身後,這次,她以軍師的身份随行。臨行前,念卿對爹娘依依不舍,昂着小臉問:“父王,母妃,為什麽要打仗呀?”
沈茶白抱着他,答道:“為了以後不用打仗呀。”
“可是我舍不得你們怎麽辦?”
“等到萬家長安,爹娘就回來了。”
南國。
龍涎宮亂成了一鍋粥,姜太醫診了,連忙跪下道:“陛下腿傷未曾痊愈,連日疲于朝政,這才突然引發痛風。微臣醫術淺薄,無能為力,請陛下降罪!”
孟佑此刻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如何能治他的罪?只瞪着眼睛,無能為力地看着他虛僞的嘴臉。
小盆兒忙把目光轉向劉太醫,懇切道:“劉太醫,您醫術高明,快救救陛下吧!”
他臉上全是焦急和關切,袖子裏卻悄悄露出一把金鎖給他看。劉太醫一眼便認出,那是他給孫子的滿月禮。
“你究竟想幹什麽……”劉太醫緊張地指着他,赤紅的目光仿佛想要把這個賤奴撕碎。
小盆兒對他的指責無動于衷,一臉淡定地看着他:“不知劉太醫能否醫治陛下?”
劉太醫咽了口唾沫,厭惡地看了姜太醫一眼,道:“痛風之症,着實棘手。”
小盆兒微微颔首。
第二日早朝,大臣們便全部得到了消息,頓時沸反盈天。孟佑既無血緣兄弟,又無子嗣旁支,朝政怎麽辦?
若是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可由丞相暫理朝政,但是沈伯遠已告老還鄉,丞相的位置被一分為三,尚書令的位置還空缺,中書令和門下侍中剛剛上任,資歷都不足,誰都沒有獨挑大梁的本事。他們叽叽喳喳讨論了幾個時辰,決定在陛下養病期間,以中書令常山泰、門下侍中姚遠為首,幾位尚書共同商議決策朝中大事,并為陛下輪流侍疾。
是夜,常山泰前往龍涎宮侍候,到了半夜,孟佑終于睡下了,小盆兒也靠着牆角打起了瞌睡。常山泰第一次伺候人,沒有睡意,見桌案上散着一摞奏折,擔心漏下要事,便想着整理一番,待明日搬到朝堂上讨論。
在小盆兒的精心布置下,他順利翻到了姚遠彈劾自己的奏折。
下一夜輪到姚遠侍病,小盆兒輕聲道:“常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姚遠一向讨厭太監,有些不耐煩:“說!”
小盆兒抿了抿嘴,很難為情地開口:“常大人去浣花樓聽曲時,酒後說起過聖德塔一事,陛下得知後十分震怒,誰知一怒之下引發了痛風……”
“你如何得知?”姚遠急道。
小盆兒垂眸不語。
姚遠立即懂了,他是陛下的貼身太監,有人向陛下告密,他自然知道。他長呼一口氣,問:“誰向陛下告的密?”
“奴才不敢說。”在他的追問之下,小盆兒才怯怯弱弱地提醒:“自是與您地位匹敵之人。”
姚遠看着熟睡的孟佑,脊背發涼。他自知陛下對聖德塔一事諱莫如深,嚴令那日随駕的人全部咽在肚子裏,如今犯了陛下的大忌,陛下一旦醒來,自己如何自處?至于那告密之人,是常山泰,于慶,還是其他人?
北國大軍已經到了蘭因海,洛璟塵揚鞭指着前面,側首笑道:“小白,我們又到這裏了。”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沈茶白與他相視一笑,
老果眯眼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沉浸在親眼見證的過往回憶裏,總結性地說:“緣,妙不可言。”
許多天後,北國的诏令也以國書的形式送到了南國朝廷,随之而來的還有北國已經跨越蘭因海、三個州郡的将領不戰而降的消息。
常山泰在大殿上就罵了起來:“北國無恥,竟把搶我國土之事說得如此道貌岸然!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遠故意怼他:“常大人看不下去,能親自去戰場上殺敵嗎?眼下我國軍力不盛,不宜打仗,本官建議求和。”
“這話你也能說出口!”常山泰眉毛倒豎,拍打着那道诏令:“你以為北國要的是錢財美女幾座城池嗎?你好好看看,他們想要整個北國!”
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其它人拉着,差點就動手了。
攝政王的大軍在敘州駐紮,将士們暫時休整。靠近海岸的州郡空氣幹淨濕潤,夜晚的星星很亮,像揉碎的金钿灑在墨色天幕上。
洛璟塵把烤得吱吱響的羊腿遞過去:“小白,你吃。”
沈茶白抿了抿嘴,頗為自律地說:“王爺,小仙女是吃不了這麽多的。”
“你先吃,剩下的給我。”洛璟塵吩咐老果:“其它給将士們分了。”
老果趕緊離開,他早受不了倆人膩歪了。
“多虧夫人英明,選了利州、遂州、岚州作為突破口,所謂攻城先攻心,三州不戰而降,讓南國朝廷受到沉重一擊。”洛璟塵見老果走遠,坐得離沈茶白更近了。
沈茶白順勢靠在他胳膊上,仰着頭看着星空,道:“我現在最喜歡兩種文官武将,一種是能以大局為重、靈活變通的,還有一種是只顧自己,不顧國家的。”
洛璟塵懂她的意思,接道:“最怕那種一腔熱血、即便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拼命死戰的。我們不想多造殺戮,但是他們看不開,寧可繼續效忠一個愚昧的皇帝,也不願給百姓一條更好的路。”
“愚忠,分明是自私、冥頑不靈,還要打上‘忠君愛國’的旗號,我一方面欣賞他們,另一方面又讨厭他們!”沈茶白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圖,說:“往前,這裏是梧州,駐守梧州的将領是孫啓平,我擔心他會死戰到底。”
“小白心善,我明白。說好聽點是濟世安民,歸根結底還是來打仗的,不然我們帶這麽多兵做什麽?一個政權的覆滅少不了鮮血,但是我們如果不推翻了它,百姓會受苛政荼毒,兩國會源源不斷地起争端,将來會有更多生靈塗炭。”洛璟塵歪頭看着她,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你也當過将軍,在沙場飲過血,這麽柔軟的心腸,當時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當藍錦的時候啊,看到那些血就覺得惡心,到了晚上回去偷着哭。”
洛璟塵接道:“白天還會兇巴巴地對我喊打喊殺。”
“小時候跟我爹賭氣離家,一路餓着肚子,邊哭邊走,遇見了很多流浪街頭的小孩子。他們跟我不一樣,他們的父母親人都不在了,只能沿街讨飯活着,吃了上頓沒下頓。那時候我就在想,想着将來若有能力,就給世界上所有無家可歸的孩子一個家。”沈茶白低聲念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洛璟塵心疼地抱抱她,她的小白一生坎坷,多年流浪,卻沒有怨過誰恨過誰,總是想着別人。他自認做不到這樣豁達,也做不到這樣悲憫衆生,他只愛她一人,便将她的心願記在心裏,用一生去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