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施南凐覺得很煩, 她從盤龍宮回來起，不知什麽時候就被纏上了，現在外面都在傳她與盤龍宮少殿下有染。
這簡直是再異想天開匪夷所思的笑話, 沒想到清淨這麽多年到了上界竟然名節不保，當然她沒那麽在乎自身名節好不好，但要是被不想接近的人纏上，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不過到底還是默默按捺下去，她在修無欲心境, 無欲就是無火，她保持無動于衷就好。
然而越是這般, 對方越是明目張膽。
打回骊珠仙宮那日起, 施南凐就想短時間內不會再踏入盤龍宮的地帶，袁返璞對這件事倒是沒有發表意見，什麽都沒說，她是過來人，當然很懂分寸，不會主動去插手小輩的私事。
骊山天暖氣清，袁返璞十年如一日在骊珠仙宮開講授道, 施南凐作為她座下弟子也在其內，骊珠仙宮弟子不少，雖然并非都是修了忘情道飛升上來的，但也稱得上座無虛席。
這日大家都覺得師祖道經又令他們受益匪淺之時，天外傳來一聲鳳鳴, 寶馬鸾車排成一長條的隊伍從天際往骊珠仙宮的方向馳騁過來，這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注意力, 動靜之大，可能引各方神仙都擴大神識跟随打探。
衆人看着屬于盤龍宮的标識的鸾鳳禦車領着仙人停在道場中央, 為首的俨然是北華帝君座下的大弟子，很多時候北華帝君有什麽吩咐都是由他出面。
袁返璞被打斷講道面無表情，有幾分不悅。
盤龍宮弟子下來見禮，主動告罪，“聖祖莫怪，晚輩耽擱片刻，不日就會離開。”
袁返璞冷淡道：“你來所為何事？”
盤龍宮弟子定定看着前方，施南凐在袁返璞座下顯得冰清玉潔，眉心微蹙，有種大事不妙的死感，“晚輩奉家師之命，特來登門為少殿下請求聯姻。”
“還望能以天地日月為娉，與骊珠仙宮幻月仙君締結連理，同修同渡，懇請聖祖應許這門親事。”
四方皆靜，紛紛看向話題中心的人物。
看來前段時日一直在傳的緋聞并非作假，骊珠仙宮的幻月仙君，當真和盤龍宮的少殿下有着不為人知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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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返璞也瞧了眼沉默不語的施南凐一眼，她乃開辟忘情道的祖師爺，豈會看不出之間的端倪。
她也算過天機，蔔過卦象，施南凐與那位始終不出面的北華帝君之子，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厚緣分，修道講究的就是因果，既然有因果就根本斷不開關聯。
當然，這個事情袁返璞也做不得主。
她說：“你盤龍宮少殿下想求娶我骊珠仙宮的幻月仙君，起碼也得顯露真面目，是有什麽不方便的，才會不以真面目示人？”
“再說，本派主修忘情道，忘情道對男女之事都比較寡淡，他可清楚？”
盤龍宮弟子正要張口，袁返璞将他打斷，“此事乃個人私事，即便我是幻月仙君的師父，也不能替她做主，你且問她自個兒的意思。”
衆人目光一轉，瞬間凝聚在旁邊的施南凐身上。
施南凐：“我不答應。”
盤龍宮弟子趕緊追問：“為何？仙君是有哪裏不滿……”
施南凐冷聲說：“方才的話，我師父都說過了，我乃忘情道出身，入道多年，不沾情愛，你盤龍宮少主與我根本素不相識，為何還要來擾我道心，阻我修行？我看求娶是假，搗亂才是真。”
“凐凐。”鸾鳳禦駕的車裏，一道聲音終于響起，不屬于在場骊珠仙宮任何一個男子，反倒讓人聽出他的特別。
然而這道熟悉的聲音被施南凐下意識忽略過去，她直接下達逐客令，“多謝北華帝君擡愛，不過要想選兒媳，上界多的是人選，不必拘泥我一人，此處是家師道場，還請給予些清淨，前輩請回吧。”
挑什麽不好挑修忘情道的聯姻，當她是什麽舊物回收站嗎。
深井泵。
施南凐說完把臉對旁邊一擺，神色如霜，是人都看清了她的态度，更聽見了剛才中間插進來的叫聲，但她若裝作不知情，也沒有人來揭發她。
端看另一位正主要不要出來對峙，然而讓人大失所望的是，顯然盤龍宮的殿下并沒有想讓外界看笑話的意思。
最終，盤龍宮弟子為首向袁返璞施南凐告辭，走時不忘道：“此事盤龍宮心意不改，還請幻月仙君再考慮些時日再做斟酌。”
鸾鳳牽引的車裏倒是平靜，不過像是被施南凐打擊到了，再沒露頭。
施南凐冷眼盯着這支隊伍離去，一直到各方神識退散幹淨，方才放下渾身警備的戒心。
骊珠仙宮的道場漸漸恢複安靜，袁返璞主持道：“繼續吧。”
上界往日都是平靜無波的，奈何這次鬧得實在太大了，謠言傳的比刺破淩霄的箭還要快，盤龍宮的人回去後好似毫無影響，至少那邊的态度還是沒變，想與骊珠仙宮結緣是真，且來了不止數回。
即便骊珠仙宮這邊始終沒有松口，但人至少被打上烙印了，衆所皆知，幻月仙君是被盤龍宮那邊看上的。
今日，骊珠仙宮接待了位不同以往的客人。
袁返璞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不用掐算，就能看出他與天道的關聯不淺，這種出身實在是很奇妙，有時候非人非物，不是純人類出身想做一個真正的人相當難，而他居然還想理解人類中最難理解的感情。
袁返璞：“你來此北華和紫姰可知情？”
對方：“我在下界早已成年，許多事都由自己做主。”也就是說北華帝君跟紫姰聖主都管不着他。
袁返璞指出：“可你是來做客，要在此長住，這恐怕不大方便，除非……”
他說：“據我所知，各大聖人授道，沒有不許旁聽的規矩，我已提前知會盤龍宮那邊，會在骊珠仙宮做好久居的打算。”
對方說受她講經吸引，沉迷其中，要常來做客聽道，袁返璞焉能趕他回去？
“入我骊山，可不是在你們盤龍宮，你既然心意已決，定要在這裏常待，那可千萬不能惹事，尤其是招惹……”袁返璞欲言又止，她相信這位應該懂得她指的是誰。
這會他倒是不說話了，俨然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她”。
袁返璞警告道：“我知你們緣分未盡，但萬事不可強求，你若不懂，我自會出手，骊珠仙宮容不得搗亂規矩的人。”
他卻反問：“不強求，焉能有以後？”
“想要順其自然，方才沒有可能，”他說：“我要跟她遠遠不止‘有可能’，而是必然如此。”
要麽大家都不好過，而唯一且沒有第二個選擇，施南凐的因果緣分，都只能是他。
在屬于自己的宮殿裏，施南凐的眼皮跳了跳，她已經很久沒有為自己蔔過卦了，其實蔔卦不是她的強項，但是聊勝于無。
她拔下發簪抛向半空，手指撚訣，雙目緊閉，神念合一。
半晌後，發簪忽地墜落在地，瑩玉指向北方，施南凐面無喜色地盯着這一狀況許久，沒得出任何一個結論。
觀測天機也是一門學問，而在上界天機道的仙人更擅長于此。
自己占不如別人蔔，施南凐收起發簪，幹脆另行一個日子去天機道一趟。
骊珠仙宮在南方常年有煙雨白霧萦繞，在此地的仙人早已習慣這樣的景色，平日不在聖祖門下聽道，就獨自尋個地方打坐，若是一般人見了，那場景可稱之為滿山煙雨色，仙人入夢中。
施南凐都習慣這來之不易的平靜日子，但好似她的好運就截止到眼前。
在她日常的必經之路，平日都會打聲招呼的骊珠仙宮的同門散布着她聽了以後感覺很不好的消息，也許是不知她在此，亦或是道路廣闊，各位壽命都随之變得漫長，人生中缺少波瀾。
以至于稍微有些風波就會引起興趣，侃侃而談，“盤龍宮的人來我們骊珠仙宮學道，這事道兄可聽說？真是稀奇。”
“聽說就是大名鼎鼎那位，已征得聖祖同意，如今就住在丹卷宮裏。”
“那豈不是離寸星殿極近，那可有人發現……？”
“你怕是想問幻月是否知情……”
二人聲音越來越小，施南凐在猶如擎天般的梁柱背後面色鐵青至極，她哪裏知道離她那麽近的丹卷宮住了其他什麽人？！
不是她沒察覺，就是對方太小心，而她戒心沒那麽弱，所以最大可能就是後者故意不想她知道。
穿着柔和而不失豔麗的身影瞬間消失在附近，趕往骊珠仙宮的主殿，施南凐想要确認情況到底是不是她聽來的那樣。
師父為什麽會輕易答應放外人進來？
定是受了什麽蠱惑，她像一陣風從丹卷宮經過，忽而被人伸手一拉，衣服上的輕帛被風掀起，蓋住對方面孔，隔着薄軟的輕紗只剩臉上的輪廓，被描繪的如此清晰。
施南凐臉色一變，“滾，少來碰我！”
她擡手間掙紮，指尖打到他下巴，正好将面上的輕紗扯下來，露出似曾相識面孔。
看清對方現狀的施南凐盯着眼前人的模樣微微一驚，有琴禦儀表現得比她鎮定萬分，寵辱不驚。
只是他的雙眼蒙着一層布，鬓發紋絲不亂，像個雙目失明的人，隔着視野盲區憑感覺、憑氣息看着施南凐。
“原來是個瞎子。”她沒半點同情追究探索之欲，不用面對那雙有壓力的眼睛，連态度也更放肆一些，沒有禁忌，“果然天道好輪回，即便再厲害的人，也會有得有失。”
“你如今都這樣了，是自作孽，能從下界上來不容易，我想你沒必要為了任性再給自己招惹一些麻煩吧。”
“松手。”施南凐不否認她如今看到有琴禦儀這副模樣感到幸災樂禍。
她示意地挑了下秀眉，那種故人落難被她發現的快感被展露得淋漓致盡。
有琴禦儀眼睛被塊布蒙着，很容易讓人對他失去他眼下心情的各種判斷，更平靜，更神秘。
有琴禦儀：“我想，你好像對我有些誤會。”
施南凐一口否決掉，“沒有，你什麽都不必和我說。”
有琴禦儀自顧道：“我來不是為了跟你創造麻煩，骊珠仙宮乃上界第一大道場，我來此學道，已征得骊珠宮主的同意。”
所以不是奔着她而來？施南凐定神思考了片刻，最終冷笑道：“是嗎？你也對忘情道有興趣？你出身那麽好，天資一絕，連被關閉的小世界都能突破飛升上來，也需要請人指教？”
接連被諷，有琴禦儀比預想中要淡定，他提起曾經和施南凐待過的小世界，說起不為人知的事情，“你離開後天道大發雷霆，徹底将通道關閉，又不惜動用全部力量想将我吞噬。”
“我與它鬥了無數個日夜，始終忘了今夕何夕，最後用了一雙眼為代價，維持那瀕臨崩潰的世界，以至于不讓它徹底潰散堙滅，方從下界上來尋你。”
短短幾句話描繪出有琴禦儀在施南凐走後遭遇的驚心動魄。
至于有琴禦儀為什麽要那麽做，在明知天道崩潰直接可以讓世界潰散而不管它，但他還是用自身為代價，讓一方小世界留下一點生息。
不過是那上面還殘留有其他生靈，無關是誰，可以是任何人，也可是世間萬物。
想來也是因為他這點，為他攢了不少功德，不然怎麽會有一絲機會在短時間之內飛升上界。
施南凐理清順序，垂着眸的眼簾一擡，咄咄逼人，“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來學道也就罷，盤龍宮一個月來七八次提親又怎麽說？”
明明有琴禦儀是看不見的，但施南凐總有一種他能透過虛無凝視她的感覺。
有琴禦儀說的不知多麽通情達理：“我來學我的道，與盤龍宮那邊并不沖突。”總不能提個親，正主本人就不能前來骊珠仙宮進行交流。
施南凐當即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對有琴禦儀嗤笑，“你是想說你們互不侵擾是嗎？你只是來學道的，盤龍宮怎麽做和你無關。”
有琴禦儀心平氣和說：“我只是覺得你沒有必要一直拒絕我，即便從前我做得不夠好，做錯了，不代表我今後就不知變通，你不嘗試相信我一次，怎麽證明我是真的改好了？”
“我是你親自調-教出來的，這樣的果實你願意讓別人摘去嗎？”
有琴禦儀：“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我只想都留給你。”
一般人抵抗不了一個面相俊美氣質沉穩的天神說只想把他的好給你，專屬于你，你是那個特例。
施南凐也胸脯漏跳一拍，不否認有琴禦儀說的話真的很惹人動心，再想一想在這個猶豫的期間，萬一還有外來的其他人來争奪這份特例，大腦裏的危機感頓時滿滿，警鈴紅的發亮。
但是她不過片刻，輕易就擺脫這個言語上的陷阱。
先不預設會不會有外人來跟施南凐争，她就真的需要這份好意麽？
看穿有琴禦儀設下的思維陷阱，施南凐冷意變成笑意，勾起唇角甩開他的手，“我只知道當一個人對事情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解決的途徑後，就只能用花言巧語這一招。”
有琴禦儀一樣也笑，因眼睛被遮住的關系俊臉更顯文雅斯文，還多了絲被揭穿的腼腆，“我不知道這個世上除了你，還能有誰像這樣讓我心甘情願，讓我為你着迷。”
氣氛微微輕松甜蜜，施南凐臉色倏地黑下去，“你有病？以為我是在跟你說笑調情？”
有琴禦儀簡直笑的莫名其妙！
施南凐：“你當這裏還是在下界？以為我修為還不如你？想仗着盤龍宮的勢力欺壓我逼我答應你的提親？告訴你，根本不可能！”
有琴禦儀嘆息着透着一絲無奈說：“我沒有那樣想凐凐，我只想陪在你身邊，我們好不如容易磨合到今日，為何就要要求我放棄？”
他們好不容易解開一切誤會，所有心結，他以為他的情動因阮清玉而起，實際上是在看見施南凐第一眼起發生變化，它來的那麽突兀強烈，相比他對阮清玉的感情簡直洶湧澎湃格格不入。
如果施南凐還有哪裏不滿意，他願意陪她一起梳理一直到她心底的不虞消除殆盡，前提是她必須與他在一起。
如果能讓他對她的感情那麽輕易就放棄，那麽有琴禦儀也不會繼續為難自己，就是無法擺脫從肉-體還是到內心對施南凐的迷戀，她時時刷新他對她的感情，像奪舍般那樣有魅力，有琴禦儀才不肯放施南凐真的遠離他。
先讓她來上界，分別這些年已經是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哪怕施南凐對他已經沒有感情。
他還是會強求下去。
施南凐那種被捕食的危機又上來了，相比跟有琴禦儀争鋒相對，她還是不習慣他突然一改從前的态度，說什麽話都夾帶着一兩句讓她舒心的蜜語，那麽好聽。
她冷冷瞪他一眼，慢慢回退到來時的路，“随便你，但是想我改變決定也要看你等不等得起。”
有琴禦儀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施南凐已經不道而別悄悄離開。
他回味地想起腦海裏施南凐的樣子，不易察覺地扯了扯嘴角，質疑他的偏執就像在否認他在這場博弈中的樂趣，他當然等得起，他确定以及肯定他對施南凐的情感深過所有人，不純粹都是愛。
交織了愛恨和貪欲，只會永遠長存，而非一時新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