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火焰
第087章 火焰
茨木死死盯着上方的女人, 沒有說話。
“我就當你聽懂了。”李清河收回按住那對鬼之角的手,“不過是只一根筋的鬼……不識風趣不說,還只會打架。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哪怕一刻。”她把茨木之前說的話變了幾個詞原樣送回,在她處于壓倒性強大的局面下顯得嘲諷意味十足。
“小玉師父, 我要和這只不可愛的鬼去哪裏?”李清河側過頭,裝模作樣地問玉藻前:“時間太長位置太偏的話, 我怕我忍不下去、膽怯退縮啊。”
在旁邊看戲的玉藻前和酒吞童子毫不掩飾地笑出聲,連臉上猶帶冰霜的髭切都忍不住勾起嘴角。
李清河的性格真夠惡劣的。
“抱歉了乖徒弟, ”玉藻前嘻嘻一笑, “你估計要和他綁定很長時間了。你去哪他就得跟到哪,要不然你們兩邊都達不成所願。”
李清河做作地哀嘆一聲,低下頭,吊兒郎當拍了拍茨木的臉, “偶爾也學學人類, 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非要被打一頓才學會聽話?”
“……”茨木沒有露出李清河預想中被羞辱的惱怒表情,而是用那雙金色獸瞳死死鎖定她的眼睛。“怎麽?生氣了?”李清河調侃道。
“和我打一架。”
茨木說。
“哈?”李清河掏掏耳朵, “抱歉, 你剛才說什麽?”
“這次是我輸了, 再來!”茨木根本沒有被激怒,反而興奮不已,對仍然控制着他的女人發起了正式的約戰。
竟然是個武瘋子。被茨木挑起來的惡劣因子沒得到期待中的回應,李清河頓時沒了興趣。她索然無味地咂咂嘴, 拒絕了茨木的邀約。
“不好意思, 我不喜歡戰鬥。”
“別騙人了, ”茨木将目光移到李清河的腰部,“這種熟銅束帶,是武将才會用的。還有靴子,”李清河沒有下狠手鎖死他的脖子,所以他還有餘地轉過頭看李清河踩在他左手上的鞋,“硬鞋底……那些病怏怏的貴族們整日被人擡着走,從不着力的腳受不起一點沙粒,嬌氣到用洗過的絲綢包裹都嫌不夠柔軟,怎麽可能會像武将一樣在鞋底夾鐵,減緩鞋的磨損速度?還有這雙手……”
茨木感受着摩擦咽喉的粗糙觸感,重新直視李清河的臉。
“擁有一雙布滿老繭的武士之手,你卻說不喜歡戰鬥?”
原來不是一根筋的武瘋子。
李清河挑眉。
是了,如果歷史上的茨木是一根筋,也就不會在襲擊渡邊綱時化作年輕女子,巧妙地利用男人的根性耐心編織謊言,引渡邊綱入網。
“我确實不喜歡動手,這是實話。”李清河的語氣稍微好了些。
“要怎樣你才會和我比試?”茨木步步緊逼。
李清河對這種純粹追求強大的類型沒轍。她把腳從茨木的手上挪開,站起身有點頭疼地揉揉腦袋,視線游移思考如何應付過去的時候無意中瞥到茨木的鬼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我有一個——也可能是幾個問題,”她重新蹲回去,“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滿意的話我就答應你,怎麽樣?”
用的是商量的語氣,可李清河并沒有留出讓茨木同意的時間。她頓了頓,直接問出她非常在意的一件事。
“你剛才手裏的火焰是什麽?”
“火焰?”茨木坐起來,“你是說這個?”
在李清河的注視下,那只鬼之利爪中燃起一團紅黑色的火焰。
像,太像了。
李清河端詳一會,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動作。她伸出手,試探着碰觸那團看似安靜無害的火。
“等等!”茨木急忙抽手,“這是無法熄滅的地獄之火,會燃盡你——”李清河的動作毫無征兆又太過迅速,茨木的話音未落,她已經完全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然而。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說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太過籠統。在茨木的角度看,時時刻刻燒灼他斷掉的右腕,貪婪地想要借此吞噬掉他的地獄之火溫柔将李清河的手包裹其中如同只是一團毫無威脅性的水霧,他甚至能看到幾道火苗頗為依戀地蹭了蹭李清河的手。
依戀?!
茨木猛地擡頭看向李清河,那雙金色的眼睛因震驚而豎成一線,收縮聚焦到極致的瞳孔終于捕捉到這個女性人類身上異常的蛛絲馬跡。
“你身上怎麽會有地獄的氣息?!”
沒有任何熱度。
李清河沒空回答茨木的問題,而是垂着眼睛仔細觀察這團她無比熟悉的紅黑色火焰。和她猜測的一樣,沒有任何熱度。她試圖抽手,這團火焰又像是有生命一樣戀戀不舍拖住她的手指,絲絲縷縷纏繞上來。
這樣的火焰,她只在一個地方見過。
她拒絕了火焰的挽留,徹底抽離。火焰卻不依不饒盤旋而上,緩慢紮入她背後。
完全從茨木的手中消失了。
“你能吸收地獄之火?”茨木緊緊盯着李清河,好奇地問:“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這樣的火焰,她只在來的那天見過。
“你說那是地獄之火?”李清河擡起眼簾向茨木确認。
“……是。那是來自地獄的業火,”茨木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問題對李清河的重要性。他沒有窮追不舍,轉而為李清河解釋:“我沒能殺掉渡邊綱,被他用髭切斬落右腕。我的右腕掉入地獄,被地獄之火淬煉發生變異,已經成為了地獄的東西,雖然還與我有連接,但無法完全收回。在我以鬼之力從地獄召喚出手腕撲擊敵人時,火焰總會附在其上,一定程度上為我所用。”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地獄之火不光作用于肉身,還會燒灼靈魂。”
直擊靈魂的痛楚,她正好感受過。
是這樣啊。
“就是這個。”李清河露出一個笑容。
原來是這樣啊。
設局把我帶到這裏,擅自使用我的身體,随意放火燒我,不經允許住在我背後的“小姑娘”,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我——
“逮到你了。”李清河低聲說。
不出來見一面嗎?來自地獄的“小姑娘”?
“啊咧?”玉藻前敏感地捕捉到李清河話中的含義,訝異地問站起身後撤幾步的李清河:“你不知道?”
“呀咧呀咧不得了了,”酒吞童子驚嘆不已,“這個小家夥到底是什麽來頭?之前沒聞仔細,為什麽她身上還帶着地獄的味道?”
那種地獄特有的焦糊味道,酒吞童子絕對不會認錯。
玉藻前沒興致應對酒吞童子的試探,重新又問了一遍,“你一直不知道她是誰?”
還一直在小玉面前表現出知道是誰的樣子?
“之前心情不好,不想知道。”李清河表情很自然,沒有意識到玉藻前的真正意思,“現在已經做好準備了。”
……這個小混蛋!
玉藻前氣得豎起尾巴。
不知道還不問,從頭到尾都在她面前裝樣子!
她剛想說什麽,卻被李清河的話打斷了。
“她為什麽不出來?”即使李清河指出了紅黑色火焰的來處,寄居在背後的“小姑娘”依然毫無動靜。李清河運籌帷幄的自信裏出現了不和諧的茫然和費解,驅使着她側頭向玉藻前尋求答案。
玉藻前心裏剛升起的那點不快立馬被這個透着理所當然的信任的表情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細密的心疼與無奈。她嘆了口氣,恢複了平常歡樂輕快的聲調,“因為還不到時候呀。”
玉藻前走到李清河身邊,突然伸手戳了一下李清河的腰。
“……小玉!”李清河差點跳起來。
“別亂想。”玉藻前笑眯眯的,蓬松柔軟的尾巴掃了掃李清河的臉頰,在李清河感覺到癢意、禁不住笑起來的時候收回尾巴,“只是還不到時候而已。你的靈魂還不結實,她如果出來會傷到你的。
“安心,我可是值得信賴的巫女狐,聽我的沒錯啦。”
“時候、緣分、因果、命運。”李清河揉亂了頭發,抱怨道:“我果然還是對這類詞彙喜歡不起來,這根本不……不……”李清河搜腸刮肚尋找合适的表達詞。“對!不科學!”
這種處在風浪中無法掌舵的讨厭感覺又來了。雖然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李清河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暴躁易怒,但她依然感到非常不舒服。
“想什麽呢。”玉藻前誇張地翻了個白眼,“你一個生在百年前活在千年後的人,學着魔術,用着內力,身邊站着一群精靈鬼怪,還來和我談科學?在魔術側安心呆着吧!”
她伸手一拍李清河的手臂。
“現在,快給我去收拾行李盡早滾蛋!”
“小玉師父你嫌棄我了???”
“嫌棄的就是你啦!快去!”
李清河很聽玉藻前的話。雖然嘴上嘟囔着委屈不高興,行動起來卻毫不含糊。
“走啦走啦。”她招呼着另外三個家夥。
“媽媽,抱。”童子丸跑到她面前伸手。
李清河俯視朝她伸出手的白嫩幼童,沉默了一會,還是蹲下身抱起他往小木屋的方向飛去。
玉藻前讓她立即走一定有她的道理,還是不要拖了。
“而你們,”玉藻前目送四個身影走遠,回頭面對酒吞童子和站到她身邊的茨木。“照顧好她。”
“你還真在養徒弟。”酒吞童子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訝異且充滿興趣地笑起來,“我本來以為同樣的人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是因為這個小家夥嗎?”
“她是不是很有意思?”玉藻前朝她一笑,眼睛裏卻含着認真的警告,“李清河只有一個,不能動。你最好收起你的收藏癖。”
“你已經警告我好多次了。”酒吞童子輕笑,“與其話說一半藏着掖着勾人興趣,不如說全了?說不定我就沒興趣了呢?”
玉藻前思考了一會,揮手在她和酒吞童子間布下結界。茨木的視野裏頓時出現一片混沌不清的區域。
茨木不感興趣地移開視線。
無論玉藻前最後說什麽,在茨木看來,酒吞童子都不會安分守己。
這段時間的相處足以讓茨木了解到這個和他的摯友存在相同的鬼是完完全全的“惡”,樂于破壞美麗與生命,也樂于碾碎邪惡和死亡。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秩序”。會因為情緒和欲望而随意做出任何事。無法預料。無法掌握。
一個沒有秩序的鬼,怎麽可能遵守“規則”呢?
過了一會,結界消失了。
而酒吞童子露出了自茨木和她相遇以來的第一個震驚的表情。
“……真的?”酒吞童子難以置信地确認。
“真的。”
“……怪不得哦。”
怪不得玉藻前對她這麽好。
“好吧,我會照顧她的。”和茨木預想的不同,酒吞童子這句承諾帶上了神力,意味着她是以自己的存在做下承諾的。
酒吞童子真的會照顧李清河。
這讓茨木有點驚訝和好奇。
也只是一點而已,和他有關或無關的事茨木一向分得很清楚。他只關心鬼族的秩序和如何變強。李清河對于他的意義,只有擺脫這個酒吞童子和幫他變強這兩條。
只要目的達成就行,過程怎樣難道很重要嗎?
“走了。”茨木往李清河消失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和李清河還有一場戰鬥沒有開始。
“一點也不貼心的男人。”酒吞童子小步跑着跟上,“和你說了多少次吶,咱家步子小,別走那麽快。”
原地只剩玉藻前一人。
她将一直握緊藏在袖子裏的左手伸出來打開,之前燃燒殆盡的符紙落在她手上的最後一點光芒還在。
玉藻前知道,李清河不是不信任她。在這短短的半個月時間裏她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了奇妙的聯系。李清河之前說的“在小玉這裏會很放松。小玉讓人很有安全感,不自覺想撒嬌”不是一句讨好,她是真的享受和玉藻前的相處。
在李清河心中,玉藻前是與她對等的,索求清楚的,亦師亦友的強大存在。玉藻前将一切都坦亮亮擺在她面前,讓她不用去思考玉藻前是否有所圖謀,不用去承擔和玉藻前之間羁絆的重量,不用去思考複雜的事情,只需要汲取知識。
然後變強。
李清河在玉藻前身邊感受到的是真正的安心。
她對玉藻前的隐瞞只是源于本能。
多年的孤軍奮戰讓李清河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本能地隐瞞,本能地承擔,本能地孤獨。
李清河總有一天會改變的,但不是現在。
玉藻前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并不生氣——但是不生氣不代表她不會計較,狐貍小姐壞心眼地将錯就錯,有樣學樣用隐瞞回敬了李清河。
至于她隐瞞了些什麽……
玉藻前勾起唇角。
“這樣來看你們還有得熬。”她看着那一點點光芒,突然就出聲。
“我說對嗎?偷聽的小家夥們?”
她點了點手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