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狼狗
第068章 狼狗
“想斬殺我?”李清河彎腰去看坑底, 确認和大地激.情親吻了一番的付喪神真的昏厥,才回頭認真地告訴源博雅:“先不說實不實際, 有這麽偉大的目标和崇高的追求, 倒是很值得誇獎。”
源博雅跟着李清河,探身去看人形大坑。只不過他的關注點不在坑底的付喪神上, 也不在他的目标是否偉大崇高上。
“你什麽時候能把這個坑補好?”源博雅回頭, 也認真地問李清河。
“……博雅,你還真想讓我去補?”
“我知道清河力能扛鼎。”扇子抵在唇邊,源博雅臉上的認真表情還是繃不住破裂掉, 笑意溢了出來,“看你壓下去那麽輕松,那補上來對你來說,也很簡單吧?”
“……不知道這位膝丸是怎麽代替那位膝丸,混到賴光手裏的。”李清河流暢自然、恍若無事岔開了話題。
“要調換的話倒是很容易。”源博雅的注意力被引走, 他打量李清河拿在手裏的太刀, 李清河平舉到他面前方便他觀察,“他們實在太像了, 無法辨別很正常。”他拔出刀,“這身幅、雕刻、地肌和刃文都是完全一樣的。
“這根本就是滿仲公給賴光的那振膝丸沒錯。”
“你說得對,他們本就是同一振刀。”李清河點頭, “但是你也發現了吧。”
這振膝丸, 更舊。
源博雅細細撫過刀身上細小的劃傷, 突然生出極其荒唐的想法。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清河:“你說, 他是你那裏的膝丸?”
“嗯, 他和我來自一個地方。”
源博雅像是第一次見到李清河,新奇地上下打量面前似乎變得陌生的女人,最後伸出食指,輕輕地,謹慎地,試探地戳了戳李清河。
“?”李清河不明所以。
“我竟然能碰到……”源博雅盯着自己手指,樂得咧開嘴,“來自後世的過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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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博雅,憑借這麽點線索都能推算出我來自哪裏。”李清河一愣,繼而由衷感嘆源博雅敏銳的思維。
“可是、你來自兩百年前的大唐,”源博雅語無倫次,“你又到了後世——”
他慢慢冷靜下來。
“是了,是了。你從來沒有刻意隐瞞過。
“所以你知道我,知道晴明,知道賴光。”撥雲見日,一直萦繞在源博雅心頭的疑問終于迎刃而解。
“所以你曾經稱晴明為晴明公,不是敬稱,是因為後來晴明封了爵。”
李清河笑而不語。
“你對我和晴明私交很好非常驚訝,但是我與晴明的交情京中人盡皆知。”源博雅深吸一口氣。
“因為我——”
“因為你——”
“來自未來啊。”
“時間真是……不可思議。”源博雅發自肺腑地感嘆。
時間将兩百年前的李清河送到遙遠的未來,又将她送到他身邊。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時間,時間永遠不會偏愛誰,它從每個人的身體裏流失,如同奔騰澎湃的急湍一去無還,毫不留戀,不可逆轉。
有那麽多的詞句,都在嘆息時間的易逝,時間的一去不回。
可是李清河,卻跨越了不可跨越的時間,如此輕盈地來到他的面前。
“這……真是奇跡。”
她是時間的奇跡。
“你……為什麽哭了?”李清河伸手,碰了碰源博雅的臉。源博雅才發現,自己臉上冰涼一片。
他竟然流淚了。
“啊,實在不好意思。”他連忙掏出手帕擦臉,“有些激動。”
源博雅是位率真的人。
作為醍醐天皇之孫、克明親王之子的源博雅,身處宮中,位置微妙,比別人過得更加艱辛。然而對他來說,這種苦楚并沒有激發他生出仇恨他人的惡意。即使在這個妖異迷醉的平安京中飄搖了幾十年,在這副風雅俊美的外表之下,這個男人的內心世界裏,仍然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率真,有時竟至愚直的地步。
他從不曾有過怨恨和惡意,而這正是博雅的可愛之處。
他活在和他一樣率真美麗的世界,他會為明亮的月色涕淚橫流,會為了清爽的空氣忘乎所以,他的笛聲可以讓刺殺他的數十名刺客不覺淚下,無法下手;也可以讓對他心懷惡意的式部卿宮熱淚橫流,捐棄怨怼。
這麽一位敏感卻愚直,風雅卻率真,恪守禮儀卻自由自在的男人吹出的笛聲,甚至可以與人,與天地之精靈,與鬼魅,有時連沒有意志與生命的東西發生感應。
安倍晴明曾經說過,源博雅此人,大概是帶着晴明自己這樣的人望塵莫及的東西,降生到這個世上來的。
即使他已經活過了六十載,這份奇特的才能仍然沒有消失。此時,這位率真的男人,情不自禁為能親眼見證到,一生可能僅此一次的奇跡的存在而落下了激動的淚水。
面對這位多情善感,率直可愛的男人,李清河完全明白對方為何而哭。
她看着無聲流淚的源博雅,突然覺得她該學着像源博雅一樣,再直率一些。
說點什麽。
“奇跡什麽的,不是我。”她深吸一口氣,對源博雅綻放出一個幹淨的微笑。
“時間帶給我的你們,才是奇跡。”
……不好,源博雅覺得他的眼淚又要勃發。
這下輪到源博雅連忙轉移話題了。
“賴光的情況……有些複雜。”
話題轉變之生硬地讓李清河完全沒辦法無視。
李清河看看還紅着眼眶的可愛男人,決定大發善心揭過其實令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話題。
“我以為你交好的人,對非人都會比較開明呢。”她撓撓臉。
“賴光其實是個平和溫柔的人。晴明也對她贊不絕口,他們兩個還經常相約一起喝酒。但是……”本來只是轉移話題的源博雅逐漸忘了之前的尴尬,越說越擔心,“她心病實在太重了。”
“心病?關于鬼?”李清河一針見血。
“可以這麽說……”源博雅嘆氣,“賴光是天賜之子,也就是鬼之子。”
“鬼之子?”
“天生非同尋常的孩子,就是鬼之子。”
“等等,可是你說她是天賜之子……?”李清河莫名其妙,“天賜之子就是神賜之子,我沒有理解錯吧?”得到源博雅的肯定之後,她更奇怪了,“神賜之子不好好供起來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叫她鬼之子?”
什麽狗屁邏輯???
“清河,”源博雅嘆氣,“你應該知道的,平安京對非人的排斥。
“賴光經歷了很多事……在十五歲的時候才被滿仲公接回家,終日被派遣做誅罰之事。
“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切,她太害怕失去。”源博雅幾度欲言又止,但還是止住了揭人傷疤的話,選擇一帶而過。“她不能和鬼有任何超過仇敵關系之外的聯系。”
李清河若有所思。
“但是她最近有些不對勁,太心不在焉了。”源博雅繼續說,“好像決心要做些不太好的事。”
“沒問題,我會看好她的。”李清河打了個響指,果斷道:“保證她乖乖順順。”
“倒不是這個。”源博雅忍俊不禁,“麻煩事就交給她的四天王好了,四個大男人還保護不了大将,會被嘲笑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而已。剩下的就由賴光自己告訴你吧。”他眨眨眼,“做個提醒,‘鬼’可是她不能碰的逆鱗。”
“遵命,将軍。”李清河滑稽行禮。
“說起來,賴光的膝丸是被這位膝丸藏起來了?”源博雅瞄了眼坑底仍然不省人事的付喪神。
“應該是。”李清河跳下坑,拎着付喪神的衣領跳上來。
“之前這位……叫他大膝丸好了,應該是缺少靈力。”
“他來到這裏的時間應該很久了,缺乏靈力供給,無法維持實體,思維也非常混沌。所以我一開始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在源賴光拔刀斬鬼時我才發現屬于付喪神的虛影。我當時以為他只是化形比較早而已。”李清河打量手裏仍然在昏迷的付喪神。
“後來他竟然叫我審神者。”
“審神者?”
“審神者,可以溝通自然審理神明的人。聆聽神之言語,分辨神之真僞,裁定神之德行。不過在我之前待的地方,審神者指的是擔任大将職務的一類特殊的人。”李清河沒打算透露更多,瞎扯一通自己的情況最後總結:“鑒于這個時候還沒有審神者這一特殊職務出現,所以這個時代的膝丸不應該知道審神者這個詞,更不應該知道我是審神者。
“并且他說,他的兄長告訴他:‘審神者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在有關的記錄裏,膝丸和髭切是同屬于源氏的一對兄弟。但我剛才摸過的髭切還只是個白癡一樣的幼崽,連動都不會動,戳一下也不知道避。即使這裏有審神者的存在,他也不絕可能告訴膝丸有關審神者的事情。
“所以說,他一定不是這裏的小膝丸,基本可以确定,是來自我那裏的大膝丸。
“更何況我發現我一直疏忽了的一個地方,”李清河咧咧嘴,晃了晃手裏穿着一身西方制服的付喪神。
“穿着一身未來的制服冒充平安京的刀,他是有多蠢才以為平安京的人鬼妖怪都是瞎子?”
“你一開始就沒發現呢。”源博雅毫不客氣拆臺。
“……你閉嘴。”
李清河從玲珑囊裏掏出一捆繩子,在源博雅難以形容的複雜目光下把膝丸捆了個嚴實,還惡趣味地在他胸前打了一個可愛漂亮的花穗結。剩餘的繩子繞過房梁,李清河拽着另一頭的繩尾,把手腳捆在一起的膝丸拉到半空固定住。
“……你要幹什麽?”
“審問。”李清河一大半臉埋在陰影裏。半明半暗的臉令人毛骨悚然。
這驚悚的表情足以讓小兒止啼了。源博雅哭笑不得,“審問?審問什麽?”
“還記得嗎?我剛才給大膝丸輸送靈力,幫他獲得實體之後,恢複正常的他忘恩負義,挂出一副要殺我滅口的醜惡嘴臉?并且在我提起髭切的時候,竟然殘忍無情地對恩人痛下殺手?”李清河用膝丸的刀戳了戳膝丸的人,吊在半空中的男人被戳得晃來晃去,像個綁在柱子上的可憐風鈴,被風一吹就四處搖晃。
“要知道我這麽漂亮,忍心下手的可沒幾個。”李清河孩子氣地抱怨。
“有道理。”源博雅居然認真地思考了一會,煞有介事肯定。
“對吧!這不合常理!除非他心裏有人啦。”李清河摸摸下巴,一錘定音。
“說不定,他親愛的哥哥也在這裏哩。”
她咧開嘴,看着可憐兮兮挂在空中的付喪神,“咯咯”笑得像頭正要吃小孩的大灰狼。
“讓我看看這只小狼狗能不能帶給我一些,更大的驚喜吧。”
“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源博雅拂去李清河身前沾上的塵土,眼神溫柔而克制。“平安京中,盡管放開手去做。”
這是來自源博雅的珍貴承諾。
李清河伸出手,握成拳頭,輕輕碰了碰源博雅的肩。
“你的飯,我包了。”
她鄭重其事、一臉嚴肅地說。
“這是我這幾天聽到的最風雅的話了。”源博雅喜上眉梢。正要拍手贊揚李清河,忽然想起一事。
“不過,地還是要補的。”
轉移話題策略,失敗。
“喂喂喂,剛才哭得稀裏嘩啦的那個!”李清河眉毛一豎。“不要得寸進尺!”
“啊啦啦,那今晚就把地補了吧。”源博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李清河。
“!!!你是惡鬼嗎臭老頭!”
遠離博雅宅,遠離京城,北部的比叡山上,一面巴掌大的銅鏡清晰地倒映出打鬧的源博雅李清河二人,和形單影只被吊在旁邊的膝丸。
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慢慢收緊,捏爛了掌中的銅鏡。
“啊啦啊啦,不中用的弟弟丸被捉住了呢。”一個清澈而甜蜜的聲音在昏暗的森林裏響起,打破了死寂的空間。
“早就告訴過他了,缺乏靈力可以去吸食活人的補充,就是不聽哥哥的話。”說話之人嘆了口氣,邁步向京城的方向走去。
“嘛,也有意外之喜了。”
他腳下一旋,歡快地轉了個圈,白金色的柔軟發絲飄揚起來。
“審神者呀。這裏竟然有審神者。”甜蜜的少年之音含着異常的興奮。
“說起來我從沒退治過審神者呢!” 他蹦跳着穿過濃重的甜腥和刺鼻的瘴氣,跨過地上的屍骸和血河,把無數妖怪的殘屍留在背後。
“是時候要回京了呢。”
最後的輕聲細語消散在密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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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博雅:你随便浪。有我在,整個平安京的人鬼妖怪,活的死的半死不活的有氣的沒氣的,都不敢動你一個指頭。
李清河:麽麽麽麽麽。
當李清河源博雅在上面xjb扯的時候,坑底的膝丸曾經短暫地醒了過來。
看到上面一對狗男女互撩時,來自單身狗的怒火沖進大腦,氣極攻心又暈了過去。
髭切:審神者……不是什麽大問題噢。管你是人是鬼還是刀,我都能把你給砍了喔?
本來也是這麽認為的膝丸:……兄長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