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VIP]
第 29 章 [VIP]
曾經的盛绮胸無大志, 準确的來說,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似乎從小到大經受家庭與社會的教育,這輩子不過是上學讀書, 畢業工作,成婚生子,随後努力工作,養育子女,贍養老人, 完成這一生的責任。
在很多人的認知之中,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的。
至少對于盛绮的父母家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盼望, 不過是看着孩子平安長大,順利畢業找到一份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 其後成立屬于自己的小家。
平平淡淡的日子,但在爸媽心裏, 這已經是完美一生。
公務員, 老師, 醫生,事業單位, 國企銀行職員,這都是家人們曾經為盛绮規劃的方向。
高考報志願的時候, 盛绮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做什麽,而對于這些專業也沒有了解。
親戚朋友們東說西說的,學計算機當碼農賺錢,學醫造福全家, 小女孩學個財務或者師範多好, 找工作嫁人都方便, 學法律當律師也不錯......
盛绮和爸爸媽媽被說的暈頭漲腦,又因為決定來陽城大學,按照全省排名估算了自己能上的專業,選了中不溜秋的商學院,學會計。
會計好啊,親戚說,小女孩學會計,這萬金油,以後肯定不愁找工作。
老爸的朋友說,考上會計再去學了外國會計CPA,ACCA,以後那進外企,進銀行,年薪都是幾十萬的,進四大頂級事務所做合夥人!
小姨悄咪咪說,鄰居家大姐給好幾個公司做代賬會計,一個人管幾家賬,一個月好幾萬呢!
盛绮無所謂,學什麽都是學,就這麽把志願報上去。
然而——志願禿嚕了,滑坡了。
還好盛绮當時選擇了“服從調劑”,一下子從第一志願的會計學,飛速掠過了第二志願的金融學,第三志願的國際經濟與貿易而滑向了第四志願的——市場營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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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知道,如商科經濟學的大類專業,金融也好,會計也好,國貿也好,院校之間的壁壘與鴻溝極大。
家人們幻想中的畢業進五百強投行,從事的金領工作,分分鐘幾百萬上下,存在,但不屬于她。
陽大的商科專業在北地還算不錯,但和中心高校與幾所頂尖的財經院校依舊無法相比。
至多是在陽城輻射的範圍之內,以及北地的其他大城擁有還不錯的知名度。
想象中的投行精英,金融大佬,實習的門檻都是頂尖院校碩士起步,要求海外TOP經歷。
而如今盛绮學習的市場營銷專業,上課的時候老師也會舉例,你們XX屆的學長學姐,現在在哪個五百強做市場總監,做PR,誰誰誰現在在哪個大廠做運營。
去年入學,今年上半年休學,盛绮只上了半年的課程,但看着高年級學長學姐的課程表和書籍她也知道,這不是自己喜歡的專業。
說不喜歡,也沒有。
只是沒什麽興趣,但既然考進來了,那就按部就班地學,盡量取得一個好成績。
來都來了——
盛绮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思維,得過且過。
目标是別人給她定的,自己只需要去執行就好。
上小學的時候親戚家長攀比,學習好,成績好,乖,聽話就是好孩子。
上中學之後課業壓力增大,更是如此,要考上好高中,考上好大學,以後找個好工作,給家人臉上争光,有出息!
所以,即便盛绮自己性格糟糕,見了外人不說話,但她成績好這一點就足夠了。
只要她成績好,在父母眼裏盛绮不愛講話,在親戚眼裏成了“那是內向,我們绮绮大家閨秀,文靜,內秀,腼腆。”
她的房間亂糟糟,飯來張口,被看成“绮绮天天就學習了,哪有時間幹活?我家孩子要是有绮绮學習這麽好,我天天請保姆廚師伺候着。”
“绮绮這下考上陽大,等畢業工作了,你們倆就享福喽。”
這是升學宴之時,來參加宴會的賓客對家人們說的話。
“哎呀,哪有功夫享福啊,等绮绮大學畢業,再讀個研究生博士,看着她工作結婚,之後生娃不還得帶孩子?”
“人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爹媽孩子嘛!”
“绮绮有能力,以後賺大錢,你們家條件也不差,哪用你們兩口子幹活,到時候等着住別墅請保姆,是不是绮绮?”
盛绮曾經也這樣以為,她會在世俗的眼光之下,在父母的期望之中,大學畢業,也許讀個研究生,然後回到海城工作。
父母會出首付給自己買好房子車子,每天在爸媽做好的早餐中起床,爸爸開車送自己去上班,或者自己開車上班,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回家,一家三口吃着晚餐。
等到了年紀,或許在這個領導,那個親戚的幫助下介紹相親,找個門當戶對的普通人,成婚生子,繼續如同爸媽一般的生活。
這是爸爸曾經設想過的,“我跟你媽就你一個閨女,你要是跑到外邊去了,我們見不着你,哪知道你過的怎麽樣?”
爸媽恨不得将自己庇護在羽翼之下一輩子。
高考後盛绮第一次叛逆,從海城跑到了陽城。
她想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展自己未來的大學生活,但從來沒有想過會獲得如今的結局。
如今,爸媽不在,那些曾經的期待不在。
盛绮自己未來的路又要如何去走?
她依舊不知道。
...
三日後,盛绮拎着自己的背包登上了去往海城的動車。
她輕車簡從,白T恤搭配黑色闊腿褲,背包裏也只是帶了兩套換洗衣服。
盛绮乘坐的動車是下午三點出發,晚上六點多到站,正好小姨夫下班了開車來接她。
表弟小柏已經中考結束,半個月後才能出成績。
他自己估了估分,按照自己的志願高中沒問題,但全家都不敢放松。
小楠給盛绮發消息說,如果小柏考不上學區內最好的高中,他媽已經準備斥巨資送他上私立高中。
現在這中考剛結束,小姨甚至開始研究高一補習班,搞得才放松下來的表弟小柏忍無可忍,跑回了農村老家幫姥姥姥爺幹活去了。
盛绮知道小柏的成績慣來不錯,只是有些偏科,有時候考試會發揮失常,小姨和小姨夫一直憂心忡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華國人素來看重的就是孩子的教育,讀書是頭等大事。
現在這還沒進高中,等表弟上了高一,小姨輕松一些,轉頭又要去操心表妹小楠的學習了。
小楠最近已經進入了期末階段,說是下周就要期末考試,半個月之內放暑假。
三個小時的動車車程,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盛绮帶着自己的墨水屏閱讀器,不知不覺看完了一本書,用手機敲出了一篇讀書筆記,完成了當日的讀書任務。
金幣落袋的聲音在耳邊悄然響起,盛绮表面上在看着閱讀器,實際上在看着自己的個人面板,這三天的時間加上今天的日常,總財富達到449.4金幣。
“S,我要購買腰部按摩儀,快遞到我小姨家。”
盛绮在心裏與S說話,買下了商城裏的按摩儀,想了想明日上山,夏日山中蚊蟲衆多,很可能被咬,又把88金幣的驅蚊水也買了下來。
這兩樣商品一買,才攢了三天的金幣消耗大半,僅剩103.4金幣。
系統商城內的商品,一般盛绮購買之後,S會詢問是放在空間裏,還是直接使用。
原本盛绮還想着,這要是兌換下來自己再從陽城帶到海城還有點麻煩,沒想到系統還提供寄送服務,直接郵遞到家,很是方便。
今天周四,盛绮才走到出站口刷身份證,就已經看到了門口瘋狂揮舞着雙手的表妹小楠,還要站在她身邊老神在在的小柏。
“姐!這呢!”
一個月沒見面,看到了盛绮小楠的嘴裏就開始說話。
表弟小柏主動接過了盛绮的書包背在身上,默默跟在自己的姐妹身後。
“我媽給我請好了明天的假,等晚上回來去我同學家拿作業。”
“下禮拜期末考試,天天發卷子,煩都煩死了......”
小楠的嘴裏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班級裏的新情況,她追的小明星,鄰居家出了啥事兒,學校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盛绮本來想問問小柏中考怎麽樣,但轉念一想,誰見面都問,自己當初也被問煩了,還是讓表弟消停消停吧。
“小姨夫在車裏?”
沒看到小姨夫的人影,但自己的弟弟妹妹不可能單獨來接她。
“對,我爸掐着點到的,這動車站的停車場免費停車十五分鐘,時間超了就收錢。”
小楠說着,盛绮失笑。
她記得老爸以前也是,去年一個月做動車回家一次,老爸每次開車來接都要計算好時間,從進到出十五分鐘。
“雖然不差這幾塊錢,但能省了就省了,省下來買瓶飲料喝不好嗎?”
在盛绮的身上,老爸從不差錢,錢包一甩,而在他自己的生活小事上,能省則省,能摳則摳。
一路上車到了小姨家,收拾收拾吃晚飯,盛绮和表妹小楠睡在一個房間。
盛绮自己家在另一處不遠的小區,小姨家則是靠在初中附近的學區房。
辦完了葬禮之後,盛绮幾乎一直在農村姥姥家和小姨家。
除了在小姨的陪同下回家收拾了一次必要的東西,她一直不敢回。
小姨家的學區房是三室,一個主卧,一個次卧和小書房,表弟小柏自己占了書房,盛绮和小楠住在次卧。
晚飯一大桌子都是自己愛吃的菜,盛绮的飯碗裏被夾的冒了尖,硬是塞了兩碗飯下去。
盛绮在陽城的時候天氣悶熱,回到海城倒是舒爽了一些。
吃完晚飯,客廳與廚房開着窗,穿堂的夜風清清涼涼。
盛绮坐在茶幾旁邊的蒲團上,小姨在電視裏開着不知名的電視劇,手指翻飛,一個個精巧的金元寶折疊而成,扔到了袋子裏。
簇金簇金的金元寶,銀元寶就這麽折疊而成,一袋子接着一袋子。
盛绮疊着疊着就思維發散,這麽多錢,爸媽在幽冥之中成了富豪了吧?
不對不對,
第二日一早,一行五人先是回到了村裏老家。
老家的風俗是,若兒女早逝,父母尚在,白發人送黑發人,老人不送葬。
說法主要有二,一說是老人家身子骨偏弱,陽氣不足,如果子女眷戀父母,眷戀家人,可能會把人帶走。
這就是比較迷信的說法了。
後來人們給了第二個解釋,老人家身體不好,上山費勁,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是悲痛之事,在這種場合很容易悲傷過度,很容易一個不好過去了。
當然了,如果逝者沒有子女和兄弟祭奠,老人家也顧不得那麽多,也會親自前來祭奠。
盛绮姥姥姥爺七十餘歲,一個腿腳不好,一個心髒不好,今天都有家裏的其他舅爺姨姥等親戚和小輩過來陪着。
盛爸爸是獨生子,爺爺奶奶在盛绮初中的時候相繼去世,連個堂兄弟都沒有。
如今到了這百日祭,上山的人只有小姨一家,還有父母的幾位舊友。
大城裏如今都是火化後葬入公墓,只是老家老人骨子裏的執念都是土葬。
山上一家家的祖墳,入土為安,和自己的先輩一同陷入安眠。
在山下把孝衣穿好,孝帶戴好,看着彼此一身白麻,盛绮只覺得又回到了三個月前。
時值七月,老家的山上郁郁蔥蔥,沒見到的多少果蔬,野花野草蔓蔓連連的,長到半腰高。
“看着點,都是洋喇子,身上劃個口子生疼。”
小姨叮囑着三人。
盛绮穿着長衣長褲,小楠和小柏也是一樣,身上都噴了驅蚊水。
洋喇子是一種野草,學名叫什麽盛绮至今不知。
但從小到大村裏人對這種野草的稱呼都是洋喇子,洋喇子的枝葉邊緣是齒輪狀的,又細又密,極其鋒利,有時候在草叢間不經意地跨過,走過的時候沒感覺,過了一陣被劃過的皮膚又癢又疼,瘙癢難忍,直接就難看到一條劃過的口子。
被蚊子叮了都比被洋喇子喇一下好受。
至今,面對被洋喇子喇完之後的狀态,盛绮只知道塗牙膏和抹蘆荟兩個方法。
一般情況下,途帶薄荷的牙膏,屏蔽一下自己的痛覺。
如今郭嘉提倡電子化祭祀,文明祭祀,以花果祭祀代替傳統的燒紙錢。
但在老輩人的心裏,還是得走老祖宗留下來的程序。
老家的山上,趕上清明節,中元節祭祀的時候會有鄉民來防火,平日裏倒是沒有人。
只是夏日本就幹燥,稍微起一點火便容易出事。
上山除了帶着祭品金銀紙錢,還有不鏽鋼的焚化爐和滅火設備。
距離上一次前來明明沒有過多久,盛绮只覺得周圍的草木愈發茂盛。
“小楠慢點,把兜子給我啊?”
盛绮看着表妹小楠歪歪扭扭的步伐,穿着孝衣有點行動不便,手裏還拎着一個巨大的袋子,忍不住詢問。
“不用,我沒事兒,也不沉。這山怎麽沒人收拾收拾,都荒了。”
從山底爬到老家的祖墳要穿越好一陣雜草,沒有什麽現成的路,基本都是看哪裏好走一點走哪。
枝枝蔓蔓,還要提防各路不認識的樹木野草間的蟲子。
小楠走着走着就時不時被吓得蹦跶一兩下。
“小楠多大小了,還怕蟲子啊。”一位上山的叔叔說着。
“我怕蟲子咬我啊,這山裏的東西老毒了。”
小楠左躲右閃,現在走在樹林裏,她怕樹上掉東西砸到自己。
不過據盛绮的觀察,早上她用在系統商城裏購買的花露水還是挺有用的,一頓狂噴,目前沒什麽蟲子在周圍飛。
連續走了二十分鐘的山路,終于到地方。
墳墓周圍有着之前帶過來的磚頭,小姨夫和幾位叔叔就地開始把焚化爐一放,在周圍用磚頭壘起來一圈,逐步加高,防止等下燒紙火苗竄出來。
家裏的杏子熟透了,幾位叔叔拿出了藏酒。
身為逝者唯一的女兒,盛绮第一個來到墓碑之前。】
三個月前立起來的石碑依舊不染塵埃,盛绮伸出手指,輕輕描摹墓碑上的字跡。
她的爸爸媽媽啊,就埋在這小小土堆之下,長眠在這座荒山之上。
小姨他們都避的遠一些,把時間留給了盛绮自己。
她點起三根清香,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爐裏。
香氣袅袅之間,仿佛能夠将她的思念與碎語跨過生死,傳遞到另一邊。
盛绮只覺得有什麽凝噎在了喉頭,說什麽呢?
說說這三個月來的故事?
講講這一個月來自己在系統的安排下做了什麽?
盛绮呆呆地看着墓碑,看着紅黃相間的,熟透了的杏子。
杏子是老家的大杏樹上的,每年春夏,杏子剛剛長成青杏,老爸就會迫不及待地摘下來幾個嘗一嘗。
帶回家裏,拿一個小小的青杏咬上一口,哎呦喂,酸倒牙了都,盛绮急忙呸呸呸,自此再也不吃沒熟的杏子。
而老媽偏愛甜蜜的杏子,熟透了的杏子軟軟的,一口咬下去,甜蜜的汁水在口齒之間彌漫。
只是杏子不能吃多,吃的多了胃裏難受。
小時候在老家每次吃完杏子,盛绮會把杏核攢起來,攢到幾個,亦或是十幾個了,去屋外找一塊磚頭,咔咔砸杏核。
那裏面的杏仁吃起來的味道可比如今網絡熱銷的美國大杏仁好吃多了!
爸,媽。
以後沒人把杏核都留給我吃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們啊。
爸,這個酒是我小姨夫拿來的,旁邊這個,是陸叔叔的。
你沒事喜歡喝點小酒,只是覺得喝酒太貴,連自家超市裏的啤酒都不舍得喝。
總是在老家釀散白酒的作坊裏帶回家一桶,又怕自己喝酒誤事,頭腦不清醒,只有周末一家吃飯的時候,才小小地喝上一杯。
看着電視裏的宮廷玉液,萬元白酒時常感慨,也不知道那酒是什麽味兒。
今天有好幾種酒呢,等我更多錢了,給你買最貴的酒好不好?
媽,我會買衣服了。
你不用擔心我瞎買被人騙錢,我認識了個新朋友,她陪我去買衣服,都挺好看的。
對了對了,爸媽,看到我的新發型沒?
卷發,還染了色,好看嗎?
我可沒有不正經,理發店的小哥說現在很流行這個。
爸總說我太學生了,小姑娘不打扮打扮,現在這個頭發好看吧?
肯定好看的吧?
我還會做飯了。
芸豆,土豆,西紅柿,茄子,尖椒,我都會做了。
但是做飯好累啊媽,你以前是怎麽天天做飯的?
我用了一下燃氣竈,太吓人了,蹭的一下火冒出來,那個火好大,好熱。
還有做飯崩的油啊,我終于知道我們家廚房那些油點子是從哪來的了。
我這前一天昨晚如果每擦幹淨,那油點子就累積下來,瓷磚和牆上都變黃了。
做完飯還得刷鍋刷碗,太累了媽,你以前是怎麽幹了這麽多年的?
不過,做飯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難,也許我遺傳了你的天賦。
就是老媽你的拍黃瓜,到底是有什麽秘籍啊?
我問了姥姥,也問了小姨,結果她們也不會做。
醋和糖要怎麽放?
我做了好多次了,就是做不出來你做的味道。
要麽醋多了,要麽糖多了,不是酸,就是甜。
酸酸甜甜,清清爽爽的拍黃瓜到底怎麽做?
媽,你把秘方告訴我呗。
跟我爸給我托個夢,好不好?
我上網搜了好多東西,人家西方的人死後上天堂,咱們東方的進地府幽冥。
爸媽,你們見到黑白無常了嗎?地府鬼城是什麽樣?見到閻羅王大人了嗎?下面是不是也要上學上班?
跟我講講好不好?
你們是不是生氣了?
當初給我起這個名字到底是不是在氣頭上起的?
生氣,盛绮,告訴我呗?
是不是我這段時間不乖,不懂事,你們才不來找我的?
那你們托個夢跟小姨說說話也行,找我說說話,別找姥姥姥爺,他們年紀大了,怕他們難受。
......
盛绮不知道自己在墓碑前跪了多久。
她雙膝發麻,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有的是開口說的,有的是在心裏說的。
山上是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偶爾隐約的蟲鳴鳥叫,一點人氣都沒有。
微風翕動,一片不知是什麽樹的葉子飄飄遙遙的落到盛绮的面前。
那葉子上脈絡分明,仔細一看,枝蔓勾勒之間,甚至像是一張笑臉。
盛绮的眼淚流而止,止而流。
她磕了三個響頭,小心翼翼地捧着這片葉子起身,放到了自己背包的夾層中去。
小楠遞過紙巾輕輕拭去她的眼淚。
奇了怪了,仿佛來到這裏,進了這座山,她的眼淚就如同洩洪一般止不住。
盛绮接過了打火機,她點燃了黃表紙,扔進了焚化爐。
随後是金元寶,銀元寶......
爸媽,你們說,這麽多錢能花完嗎?
會全部都變成金子,變成銀子嗎?
可大家都是這麽燒紙的,地府鬼城裏會不會通貨膨脹啊?
盛绮一邊燒紙,一邊漫無邊際地想着。
爸媽,你們說那賣的什麽天地銀行的一億支票鈔票,在地底下好使不?
我覺得不行。
那天地銀行就算是發行鈔票,也是地底下發行的,這陽間印刷出來不就是□□?
那燒下去了,到你們那邊是按照廢紙算,還是按照□□處理?
我是不是得再燒點銅錢過去?
畢竟如果都是金元寶銀元寶,花錢不也不方便?
小姨給你們燒了手機電腦,電視冰箱空調還有好幾棟房子車馬。
爸媽,你們在底下是不是大戶人家了?
手機電腦能用嗎?能用的話告訴我一聲,等出了最新款我好繼續燒過去,咱們也得緊跟時代嘛。
盛绮一邊想着,一邊在心中碎碎念。
平日裏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可能一天下來都說不上一句話。
也沒什麽可說的,自己能對自己說什麽呢?
可現在,她只覺得有源源不斷地話想要說給爸媽聽。
對了對了,我學古琴了。
爸媽你們知道什麽是古琴不?
就是諸葛亮空城計彈的那個“琴”,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的那個古琴。
嗯,我現在雖然剛上了幾堂課,但是也會彈曲子了!
《小白菜》和《滄海一聲笑》!
活到老學到老嘛,老師說我有天賦,我要是大學能夠十級曲目畢業,嘿,沒準以後畢業還能當個古琴老師呢。
等下次來,我把琴帶來,給你們彈一彈聽好不好?
雖然我五音不全,但是也可以彈樂器,以後這就是我的新愛好了。
以前我爸不是總後悔,說是農村人不懂,沒有趁着我小時候給我提供條件學點什麽,爸你看,我現在也能學嘛。
小姨,小姨夫,小楠小柏和幾位叔伯阿姨也在墓前祭拜完,打開帶過來的金銀袋子,一把一把地扔進焚化爐。
烈火熊熊燃燒,紙錢扔進去,幾乎瞬時就被火舌淹沒。
“這才好,老盛兩口子在這收錢呢。”
一位叔叔說着。
紙錢燃燒的時候,燒的越快,證明有“人”在收這些錢。
盛绮不知道這話是真的假的,但她願意去相信。
就像是即便上了這麽多年學,即便學習了科學唯物主義,但她依然願意相信,這世間真的有着陽間與陰間的存在。
活人生在陽間,故去之人前往陰間,但兩屆總有聯系,陰間同有秩序。
如果有鬼城,那爸媽也許在陰間換了一種生活,靠着他們燒過去的金銀財寶大房子過着另一種日子。
如果有六道輪回,盛绮想,爸媽一輩子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實實做事,也做過很多好事,相比一定會找個好人家轉世投胎。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是今生緣分,爸媽照顧了她二十年,下輩子讓自己來照顧他們好不好?
盛绮的手中幾乎是機械化将金銀元寶紙錢撒入焚化爐,眼看着錢灰落了厚厚的幾層。
眼看着幾大袋子的紙錢即将見底,盛绮将一邊放在草叢裏的書包打開。
她取出了一條編織的項鏈,還有一條腰帶。
這是盛绮用自己做快送那周賺的錢買的材料,然後在這幾天裏幾乎是不眠不休一點點手工做成的。
腰帶有些歪歪扭扭,編織的項鏈勉強能看。
盛绮把腰帶和項鏈投入到焚化爐中。
爸媽,別嫌棄啊。
閨女我第一次掙錢呢。一花
就不到兩百塊錢,貴的東西買不起,買了點材料自己做的。
等下回,下回我掙得多了,買別的。
你們有什麽想要的就告訴我好不好?
站在焚化爐旁邊,烈烈火焰,映得人渾身發熱。
眼看着自己的腰帶和項鏈已經被火焰吞沒,似乎已經泯滅成了灰燼。
直到所有的紙錢都已經焚燒完畢,火焰漸漸平息,盛绮依舊有些發愣。
叔叔阿姨們已經在一旁清理收拾垃圾。
“姐。”
小楠叫了一聲,盛绮才緩緩回神。
天很藍,樹很綠,風微涼。
一切的一切都如常,好像和之前沒什麽不一樣,又好像什麽都不一樣了。
今天是百日祭,下一次上山,就是一周年。
焚化爐的灰燼已經平息,小姨夫拿了個鐵鈎子小心地翻了幾下看看有沒有火星。
又觀察了十分鐘毫無半點火星存在,挖了個土坑将紙灰填埋,收拾好物品下山。
解下頭發上綁紮的孝帶,身上披着一層的孝衫,小姨找袋子将孝衣都收了起來,等到一周年上山的時候還需要穿。
祭祀過後已經是到了晌午,按照規矩要一起吃飯,只是家有新喪,今日又剛上山,去飯店不好。
回到姥姥姥爺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看着姥姥有些發腫的眼眶,盛绮只能悄然扒飯。
“小楠什麽時候考完試?”
“還得一個禮拜。”
“小柏成績啥時候出?”
“也得一個多禮拜。”
幾位叔伯阿姨問話,大多避及盛绮。
“小蘭不說等小柏中考完要出去旅游嗎?得趕緊把旅游團報了吧?這馬上暑假,哪都人多。”
“沒定呢,看看倆孩子成績出來的,等小柏上高中的還得補課。”小姨悶聲說着。
盛绮投給表弟表妹同情的目光。
小姨決定的事兒,那誰也改不了。
“也不着急,小柏開學上初一,離高考還有三年呢,之後有的是時間補課呢,三年又三年,好不容易中考完了又得準備高考了,你說現在這孩子,比我們當時真是不容易。”
一位阿姨說着話。
等到午飯完畢,幾位叔伯阿姨告辭,盛绮和小柏小楠則是燒着熱水準備輪流洗澡。
去山上拜祭過後,下山需要洗個澡。
不是怕沾染晦氣,自己的血脈親人怎麽會晦氣呢?
只是老規矩說,燒紙錢的時候會有很多無人拜祭的孤魂野鬼跟來,陽氣弱容易沾染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兩個浴室都燒了水,讓弟弟妹妹先去洗澡,盛绮幫着小姨收拾了餐桌。
農村老家的大院子有幾百平,大院裏種着各種果蔬,盛绮從小就是在這長大的。
揪柿子,摘黃瓜,拔蘿蔔,爬杏樹......
在地上挖洞刨坑,曾經還和表弟表妹玩過藏寶游戲,自制地圖,把彼此寶貝的小娃娃,小奧特曼,小木劍用盒子層層包裹好藏起來。
然後畫出六親不認的藏寶圖開找,樂此不疲。
因為是自家園子,種的東西很多,蔬菜水果幾乎随地取用。
“绮绮,摘兩個黃瓜,再揪一把香菜。”
“多拔點水蘿蔔晚上蘸醬吃,割點韭菜去,別劃着手了。”
姥姥姥爺的一聲令下,盛绮就蹬着小短腿沖向了園子。
記得有一次,是揪黃瓜,還是揪柿子,盛绮那時候力氣太小,死活揪不下來,把自己氣哭了。
哭着回去告訴姥爺,我揪不下來。
至今,這個年少的黑歷史依舊被親戚們津津樂道,時不時被爸媽拿到飯桌上講一遍。
以前每到那個時候,盛绮就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
十幾年了,幾歲的小事一直講一直講,我都這麽大的人了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
現在啊,想在飯桌上聽到爸媽翻舊賬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盛绮用絲瓜瓤刷着碗,這東西從小用到大,姥姥對現在賣的刷碗布嗤之以鼻。
“绮绮。”
剛把刷完的一只碗放到旁邊,姥姥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門邊。
“姥啊,怎的了?”
“你着急回陽城嗎?”姥姥輕輕問着。
盛绮手中的絲瓜瓤一頓,随後開口:
“不着急。”
她在陽城也沒有什麽事,确實不着急。
“那在家多住兩天,小柏好久沒見着你了。”
“嗯。”
盛绮低頭“嗯”了一聲,聽着姥姥漸漸走遠的聲音。
她手中的絲瓜瓤和水龍頭中的水流不斷刷着盤子。
盛绮吸了吸鼻子,手裏這個剛刷好的盤子又弄髒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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