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部分 愛情的背後
很多年後譚牧心經常會想,或許愛情不是被激發的,而是被發現的。
它原本就好端端呆在那裏,只等着那一刻電閃雷鳴地殼震動,就重見光明,就沐浴春風,就鸾鳳和鳴。
至少對葉起風,就是這樣的吧。
細算起來,似乎每一次碰到葉起風的時候,都是她有麻煩的時候。
七年前他救過她一次,七年後他又救了她一次。
但每一次,譚牧心慶幸之餘,都略有些傷懷。
傷懷的的當然不是她被救,而是她被救的動機。
七年前,她遭遇了一個江湖高手襲擊。
高手的意思,就是頃刻間可以取她性命的意思。
生死一線之間,恰遇葉起風追趕一個盜劍賊,又恰好他一腳将那賊人踢飛,不偏不倚,就那麽撞到了高手的身上。
堂堂高手,前一秒還在嚣張冷笑,下一秒就被撞的一頭栽倒在地,半天也沒起來。
那個盜劍賊也沒好到哪裏去,兩個人倒在一起昏成了一團,狀似被一箭雙雕。
山間傳來幾聲鴉鳴,空氣一時有點尴尬。
踢飛盜劍賊的俊美少年皺了皺眉,眉眼間有幾分嫌棄。
他一身白衣勝雪,玉帶錦繡,腰間的佩劍青光隐現,劍柄處玉刻了一個“魂”字,不出意外的話,便是葉家的侍魂劍。
江湖四大世族,侍魂劍葉家,斷雷掌岳家,霁月雙鈎宇文家,凝蒼劍雲家。葉家地處江南,很少涉足中原,所以在江湖中就被傳的更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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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牧心想不到天上會掉餡餅,而且看起來還像很好吃。
她有點不知道是該謝天謝地,還是該直接謝那個面如冷霜的葉家少年。
鑒于少年英英玉立,她比較傾向于後者。
雖然後者整個過程中幾乎沒看她幾眼,但她擅自做主,覺得這是一種緣分。
對方一招放倒兩個高手,當之無愧是個英雄。十一歲的她暗戳戳的想,那她,就是“美”了。
不然,怎麽對得起那個成語,英雄救美。
岳西樓對此的評價是:我呸。
譚牧心坦然面對他的鄙視,将這份記憶小心的珍藏起來,時不時拿出來做一做夢,夢裏一臉嬌羞。
七年後,歷史似乎重演了。
這次是因為一只雞。
譚牧心是個孤兒。
大凡孤兒,都要有點悲情的身世,不是全家被滅門,就是皇族的滄海遺珠。總之看似孤苦伶仃,實則背景深厚,不可小觑。
譚牧心沒有。她是個真孤兒。
她父母死于饑荒,師父路過她的家鄉看到她被凍得瑟瑟發抖,就大發慈悲收留了她。
這話是師父說的。
譚牧心所記得的版本,是師父當時四處找不到水喝,她把他帶去了山裏僅存的一處泉眼。那裏地處偏僻,又被叢林遮擋,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師父問她怎麽知道這個地方,她說自己聞出來的。師父一驚,看她的眼神有所改變。
譚牧心說,連年幹旱,師父應該是覺得帶着她就渴不死了。
鑒于這個版本并不能體現神醫的悲天憫人,所以無法得到流傳。
師父是個神醫,在江湖上人緣特別好。大約行走江湖的人都怕自己有朝一日被仇人毒死,所以争着和神醫做朋友。
神醫笑翁挑了兩個家世顯赫的做了結拜兄弟,那兩個兄弟早早的都開枝散葉,所以譚牧心就莫名多了幾個異姓的兄弟姐妹。
這裏面就包括岳西樓。
兄弟姐妹多了,自然就會有遠近親疏,岳西樓屬于和她比較近的。
七年前他的父親失蹤,他因此和哥哥大吵一架,怒而離家出走,給家人留下一個潇灑叛逆的背影。
然後就一直賴在了神醫的樂水居。
白吃白住太久終于有點不好意思,他就去當了個賞金獵人。
這些天他經常提起,最近最熱的兩個懸賞,一個是丢失了的貢品九翎雞,一個則是江洋大盜餘一波。
譚牧心平日裏也會幫他留意這些懸賞,但能被懸賞的,大都是很難尋覓的,所以她幾乎沒有和被懸賞之人打過照面。
這一次有些例外。
因為她不僅打了照面,還一打就是一雙。
那日她原本只是打算到藥店買阿膠。
付錢的時候,冷不丁眼角餘光,掃到了一個人。
那人渾身漆黑的束身裝扮,一看就不似尋常。膚色偏白,耳後的血管清晰可見,眼睛很亮,但眼神中莫名帶着一絲慌亂。
譚牧心不由仔細看了他幾眼。
右眉上有一條淺淺的疤痕,和江洋大盜餘一波如出一轍。
而他手中,正拿着那只失竊了的九翎雞,想要賣給藥店老板。
雖然是個江洋大盜,但看起來似乎除了偷東西以外,餘一波并不熟悉大盜這個行業的其他技能。
老板一開口一兩銀子一斤,他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老板拼命壓制着內心的喜悅,眼睛裏卻早已流光飛舞。
譚牧心一句話把他的流光打擊的七零八落:“我出一百兩。”
老板的臉色變了。
餘一波也一臉驚喜:“真的?”
譚牧心笑盈盈道:“我師父最近身體不太好,剛買了阿膠,正好配上這只雞補一補。”
餘一波道:“這只雞相當補的,你很有眼光。”
譚牧心道:“不過我身上錢帶的不夠,可否勞駕閣下跟我回去取?”
餘一波的眼睛忽閃了一下:“這……你帶了多少錢?”
譚牧心笑道:“公子不用擔心,我家不遠,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
餘一波有點警惕的看着她:“不如我在這裏等你……你回去拿來給我?”
譚牧心正琢磨如何哄他乖乖跟自己走,餘一波卻又擔心她反悔一樣的急沖沖道:“算了,我還是跟你一起回去取吧。”
譚牧心和善道:“有勞閣下了。”
這個江洋大盜,倒是一點大盜的架子都沒有,反而像個急等着銷贓的毛賊。莫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這只雞一樣,都值三千兩銀子?
等餘一波感覺不對的時候,兩人一雞已經轉到了一個死胡同裏。
譚牧心迅雷不及掩耳的點住了他的穴道,并把九翎雞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餘一波驚愕的看着她:“你……你是什麽人?”
譚牧心嘆了口氣:“不好意思了兄臺,你是官府緝拿的重犯,捉了你,我們可以讨口飯吃。”
餘一波臉氣的漲紅:“你……你背信棄義!”
譚牧心好笑的看着他漲紅的臉:“你一個賊,跟我講信義?”
餘一波梗着脖子:“我是劫富濟貧!”
譚牧心笑道:“誰是貧?你自己?”
餘一波噎住。
譚牧心道:“你看起來也入行不久,這個所謂江洋大盜的名頭,到底是怎麽混出來的?”
餘一波氣哄哄道:“真正的大盜他們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就把賬都算到我頭上。”
譚牧心了然:“原來不是你在竊財物,而是有人在竊民心。”
正唏噓,冷不丁一個人影出現,嗖的一聲,解開了餘一波的穴道。
譚牧心定睛一看,竟是那個藥材店老板。
“搶我的生意是嗎”,他陰笑道:“報應可是說到就到的!”
譚牧心扭身便往胡同外跑。
可惜她和餘一波的距離不過一步之遙。後者很快就追上來,兩人開始在大街上搶奪起了九翎雞。
那只雞被綁着雙腳,卻不本分的呆在人的懷裏,反而看準了機會,從譚牧心懷裏沖出去,歪歪扭扭的飛了起來。它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一不留神就一頭撞向了一匹馬。
譚牧心急忙上前把它搶救下來。然而馬受了驚,又掀翻了路邊的一個布攤。
要命的是,布攤那裏正好站着一個四五歲樣子的小孩兒。
譚牧心又急忙試圖搶救那個小孩。
餘一波看準時機,一掌推過來,直逼她退後五六步。
她的身體再次撞到那個布攤,這下連上面的架子也倒了下來,眼看着就要壓到她和小孩的身上。
她拉起小孩倉皇起跳。
這一跳造成了兩個後果。
第一:她的羅裙被架子挂到,扯下來很大一塊。
第二:這個扯的力量加上她本身的倉皇,再加上她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個小孩,讓她在空中的那個階段對身體失去了控制力。
譚牧心在這一刻對虛榮心深惡痛絕。
原本,笑翁勸過她,經常上山采藥的人,最好穿短衫蹬軟牛皮馬靴——雖然這樣看起來男性了一點,但卻幹淨利落,也不易在山澗滑倒。
但她卻堅決抵制,原因簡單明了:不好看。
現在,一襲拖地長裙,一雙鳳頭式繡花鞋,看起來是搖曳多姿了,卻一點實戰性都沒有。
而餘一波,正帶着幾分看笑話的神情,向她投擲一把剪刀。
那種裁縫用的,很鋒利的剪刀。
譚牧心在心裏暗暗絕望,這是要給人當活靶子了麽。
那是讓自己去挨這一剪,還是讓她左手的值三千兩銀子的九翎雞替她挨這一剪?
怎麽選都好像不爽。這三千兩挨一這下之後,可能一兩都不值了。
她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讓那只雞替她犧牲。
她在心裏為它默哀:好人不好當啊。
關于好人好不好當這個問題,其實都是沒什麽實力的人提出來的。
真正有實力的人只會發這樣的感慨:當好人,其實,就這麽簡單。
比如說葉起風。
那把眼看着刺向她面頰的剪刀,突然間,毫無征兆的,嗖的一聲轉了方向,直直飛向一只信鴿。
一道灰影同時起跳,精準的接住落下來的鴿子屍體。然後拿出鴿子身上的紙條,恭恭敬敬的交給一個白衣人。
剪刀在空中疾飛,是什麽樣的力道,才能改變它的方向,還絲毫不削弱它的力量?
那個小孩剛一落地,他的母親就急沖沖的把他領跑了。
謝謝是在跑的途中丢下的。
譚牧心不在意這個。
她在意的是面前這個身手美輪美奂,長相也美輪美奂的男子。
只是第一眼,她就認出了這個人,就是七年前救過她的葉家少年。
七年過去,少年已經變成了青年,但他臉上的高高在上卻一點都沒變。
餘一波也很在意這個人。
這個人腰間有佩劍。
他為什麽不用自己的劍,卻偏偏要用那把本該刺向譚牧心的剪刀?
用了他的剪刀,卻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他暗暗運了口氣,在葉起風路經他的時候突然一掌劈了過來。
他速度很快,快到正常人已經看不清他的動作。
但就在他覺得掌風已經接近葉起風面門的時候,不知從哪裏輕描淡寫冒出一只手,莫名其妙就捉住了他的手掌。
餘一波面色大變。
他的手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動彈不得,只感覺有一股強烈的氣浪從對方的掌心沖了出來,他就立刻慘叫一聲被震出幾丈遠。
他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沒有多眨一下眼睛,轉身就跑。
譚牧心不由道:“比以前更厲害了。”
葉起風似乎沒有聽出來這句話的深層含義,只是淡然的看了看譚牧心的衣服,把披風解下來給她:“你的衣服破了。”
他口氣清冷,說完之後不等譚牧心有所反映就徑自走了。
譚牧心拿着披風追了過來:“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被稱為公子的人繼續淡然:“我只是想要把那只鴿子刺下來而已,順手。”
譚牧心跟着他走了幾步:“那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府邸何在,改日我也好把披風送還給你。”
她對他的姓名,一直都是猜測,其實一直沒有得到确認。
公子卻沒停下來跟她多說兩句的意思:“不必了。”
譚牧心攔在他前面讓他不得不停下來。
她很有禮貌的笑:“既然公子不便留下姓名,那,我也不便留下你的披風了。”
她把披風遞給他。
她其實有點鬧不懂,就算只是個順水人情,既然做了,何不在順帶着讓人感激他一下?
這副樣子,倒是生怕她會賴上他一樣。
葉起風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這件披風碰過那只雞了,我不想要了。”
表情一點都不像是為了讓她留下披風而這麽說。
是真潔癖。
譚牧心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嘆口氣:好吧,還好我沒有潔癖,要不然,三千兩銀子豈不是泡湯了?
這口氣之後,她卻莫名覺得背後一陣發冷。
她環視周圍,再度嘆了一口氣:還沒完。
餘一波還沒走開。
他居然一直躲在暗地裏,看着葉起風離開,就準備再次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九翎雞。
譚牧心立刻腳底生煙開溜。
這一次,在兩人追逐的過程中又竄了出來一個人。
只是一瞬,那個人就準确無誤的,從重重房檐上閃過來擋在潭牧心前面。
他伸出手。
他沉沉開口:“不用争了,九翎雞歸我了。”
他的口氣甚至不是陳述,而是宣判。
他的眼睛卻笑咪咪的,流光溢彩。
譚牧心停下腳步看他:“你說歸你就歸你了嗎?”
那人笑盈盈道:“難道,你還想跟我三七分?”
譚牧心道:“沒錯,我七,你三。”
那人沉下臉:“小姑娘,你這樣子讨價還價會吓死人的。”
餘一波趕了過來,很适時的接上那人的話:“我和你三七分,你七,我三。”
他似乎已經看出來這個人不好惹,決定把對方拉入自己的戰營。
那人看了看餘一波,嘴角露出一絲笑:“你嘛,連你的人我都要了。”
他突然身形變換,轉眼間已向餘一波攻出七八招。
餘一波急忙躲閃,卻依然被他的掌風震得覺得自己的血管幾近爆裂。
“斷雷掌!”餘一波驚訝道:“你是?”
“我是,”出掌的人自負的笑:“岳西樓。”
餘一波說不出話了。
岳西樓。
他知道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麽。
前任武林盟主之子,現任武林盟主之第,斷雷掌的傳人之一,明明有家財萬貫,明明可以養尊處優,卻偏偏選擇了浪跡江湖,以揭榜懸賞為生。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這個少女為何想捉了他争取賞金。
今天一定是個黑道兇日,他想,不是不宜買賣就是不宜出行,否則怎麽會讓我接二連三的碰到高手。
岳西樓笑盈盈的望着餘一波滿是恨意的眼睛。
一個人滿是恨意的盯着你而不敢動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他拿你沒辦法。
他喜歡別人拿他沒辦法。
他拿你沒辦法,就說明你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外。
他拿你沒辦法,就說明你很可能拿他有辦法。
可惜餘一波沒等他的辦法出爐就立刻撒丫子了。
岳西樓正要起身去追,譚牧心卻一把将他拉住。
岳西樓道:“你就讓我這樣看着三千兩銀子跑了?”
譚牧心道:“他也就是個背鍋的,或許并沒有那麽罪大惡極。”
披着江洋大盜的外衣,其實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賊吧。
而且看樣子,還像急等着錢用。做人,有時候不必那麽絕。
岳西樓挑眉:“醫者還真是父母心。罷了,反正這只雞三千兩已經到手,且放他一馬。我的肚子也比他的腦袋重要很多。”
咕嚕一聲長叫,他的肚子似乎也在強調這個問題。
譚牧心道:“你肚子跟我打招呼的方式,總是這麽特別。”
作者有話要說:
舊文删除,修改重發的哈,十年前的文,文風和現在可能不太一樣,我已經盡量修改掉一些看不下去的了,做不了雞湯,希望給大家一碗雞蛋番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