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半公分高的陶瓷筒裏沒有放筆,幾根羽毛也不是很好看,等嫩綠色的葉片插上去就更奇怪了。
為貞一木背着背包走下樓,看到櫻子湊在它跟前,和之前看盆栽時一樣,她很珍重,可是偏偏又不會笑,也不大和人說話,需要很仔細觀察才能明白她想要做什麽和喜歡什麽。
櫻子聽到了他的腳步聲,為貞一木站在樓梯口,她默默扭頭看着他,明澈清亮到極致的目光讓為貞一木又拘謹小心起來,不斷回想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當的地方,或者是他現在表情沒有做好?太過僵硬了嗎,于是引來小孩子的注視?
好一會兒她才出聲,“一木桑,”
還在神游當中的為貞一木立時回神,脊背不自覺地挺直了,甚至于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嘴角一貫柔和的弧度也扯平了,“在、在的,”然後很小心地問道:“櫻子同學有什麽事嗎?”
“我想把它放上去……一木。”櫻子站起來退後幾步,擱在客廳一角不知道是什麽木頭、漆成了具有質感的黑色的置物架很高,不是鑲嵌式,沒有連到天花板那麽高,可她很矮。
置物架有兩米多高,上邊有許多格子,她插羽毛的陶瓷筒是放在底下第二格,放第三格的話是正好對着面頰,而更上面就夠不到了,會很危險。
為貞一木的注意力随着她的話轉移到了置物架上,沒在意那句‘一木’,實質也是她的語氣太輕,以為是聽岔了,他走過去,看到了那幾根海鳥身上的羽毛,只有白灰黑三色,形狀長而有力,其中最淩亂的那根羽毛上墜着熟悉的小綠葉。
小孩子會有奇妙的思維,那是已長大、也失去童真的人們所無法理解的,為貞一木彎下腰平穩地拿起了這個本應作筆筒之用的物品,看向置物架上別的位置,邊輕柔溫聲地問道:“要放在哪裏呢?”
櫻子指向一格,他就穩當地放上去。
它似乎與這座住宅格格不入,在為貞一木看來,這是一座嶄新的、正在被填充的住宅,四處都可見空曠,一點點的人氣正在将之充盈。
但櫻子很滿意,稚氣未脫因而顯得圓圓的眼眸似乎更睜大了一點,室內室外許多的光落進去,變作了一片爛漫浮豔的雲霞。
“長春花,會、很慢很慢地長,”都過去快一周了,它的葉子多了許多片,雖然一天一天地算很慢,但長得比小孩子快很多,她在二樓走廊上有一面牆都用來量身高,長高一點的話就會貼一朵小花在那裏,但到現在都只有一朵小花,是她現在的身高。
他們都會長大,但掉落下來的羽毛不會再長了,她很專注地仰頭望着。
“……葉子給羽毛。”
為貞一木手捏着背帶,再看一眼置物架上,原本從早上到來起就過分拘束的态度已經不知不覺間消失,他也不由勾起一個笑,恍然理解了一點她的想法,“是因為,羽毛不會再長大,所以希望它也更可愛嗎?”
天真的孩童不明其意,手捧着臉胡亂地一點頭,随後自顧離開,她的教學室是自己的,并且今天上課所用的物品和課本都很少,也沒有作業,因而在一天課程後能随性去玩。
年輕的老師一時不知道向誰告別,兩位女士都是傭人,身為主人的櫻子才跑遠了,他站在那裏一會兒,就見一個穿着薄薄的黑色體恤衫的男人從拐角後出來,他體格極其高大,體恤下健碩的肌肉鼓起,那雙眼也極具侵略性與攻擊性,如同惡狼一般盯着人。
“呵呵,”那個男人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沒別的事的話,就自行離開吧。”
他慢慢悠悠地走過,随意地趿拉着布鞋,褲腿十分寬闊,随着一步步邁出仿佛身上帶風,極為可怕的威勢只被他帶出一瞬間,之後挪開眼,似乎友好地點頭示意離去。
“你、你是誰……”一時臉色煞白的為貞一木膽顫出聲。
男人越過了他,沒理那十分突兀的問話,以低沉沙啞的聲音帶笑地道:“老師,上課完後還是早一點回去得好,不要在學生的家裏停留。”
……
回去後為貞一木想了想,然後為櫻子的教學任務中添上了學前教育,八歲的孩子應當在二三年級,但櫻子的情況顯然特殊,雖然課程是小學-初等教育的課程,國語、社會、算數、理科、音樂、圖畫手工、家政、道德、體育綜合等科目,但學前教育中的幾大方面她都有欠缺。
幼兒園的教育內容中如人際關系、環境、語言和表現,它們都與初等教育的社會和道德課息息相關,對櫻子的話需要循序漸進,一蹴而就是不可行的。
因而辛辛苦苦奮戰夜半激情寫教案。
然後在第二天的‘體育課’上,如臨大敵地看着櫻子甩一下跳繩後,看見繩子落了地才跳一次,慢吞吞地,從庭院這邊跳到那邊,和室內櫃臺上才買回來的小烏龜一樣,趴在砂石上,動了一只腳才接着動另一只腳,甚至于她的反應還要更慢一點。
從一板一眼的蹦跳變為甩一下繩走一步,看着櫻子呆呆的毫無精神的動作及神情,邊上摸着自己不起眼的黑眼圈的為貞一木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點愧疚和心虛……
拿自己上學時的課程來教導櫻子——現在的課程也差不多是這樣,但是不是有點太為難人家了?
就算為貞一木看天看地、極度氣虛、萬分勉強地穩住了,也還有人看不過眼,昨天他見到的那個氣勢極兇惡的男人慢條斯理地從陰影裏走出來,即便穿着的是布鞋,他的腳步聲仍不輕不重地敲地,像是刻意而為,每一步的力道、距離和節奏都分毫不差。
他抱胸站在庭院一邊,從他剛出來起,櫻子就停下了動作,扭過頭擡起視線望着他,好一會兒後吐泡泡一樣地道:“……保镖先生。”
即使有紀和蘇菲都不愛談到那一位保镖先生,但櫻子還是知道保镖先生有的時候在、有的時候不在,兩者當中是不在的時候比較多,他還趁着人不在做許多的事,比如有紀的縫紉機、她的置物架,反正重活都是保镖先生一手承包了的。
男人懶散地擡了擡眼,“小鬼,我不叫‘保镖先生’,你連你爸爸給你請的老媽子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嗎?”顯然他認為自己當的不是保镖,匹配他職責的只有‘老媽子’這個稱號。
天知道他拿着一大筆錢的時候也會有良心不安,兢兢業業窩在宅院裏、跟在個小姑娘身後,看她調皮搗蛋随便怎麽玩兒,就算從秋千上摔下來也沒出去過,反正小孩子都皮實,結果一天沒看住,回過頭就發現被個六眼拐走……
他在認真思考假如五條家的六眼真的拐帶兒童-他受雇保護的對象,是否能跟雇主提一嘴加錢的問題,這樣才心安理得,但她家的傭人又将人找回來了,就很遺憾。
這麽想着,臉上就不禁有一絲惡劣意味流出,他的長相也十分具有侵略性,最重要的還是那副懾人的體魄,只站在那裏就足以帶來強勢的壓迫感,更別說陷入沉思時,神情沉郁得可怕。
就是,比板正的神情還要更吓人的模樣。
“雅各布,不是我的‘爸爸’。”櫻子的話語聲細弱,也輕輕地。
除了家裏的那個崽子,難得有小孩子不怕他,并且和他說話,但他還是沒好氣,“不是就不是,小鬼,”他也卡殼了。
“你叫什麽名字?”他漫不經心且理直氣壯地問。
櫻子摸了摸自己耳後很低的馬尾,今天的頭繩上有兩顆小星星,她不說話,一直閉着嘴巴,埋頭出神的樣子,但是等那個很兇的男人想要說話時,她就慢慢地道:“你不看自己簽的合同。”是陳述句,又帶了點微不足道的疑惑。
藍胡子大人在走之前是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的,還有告訴過她‘雇傭’是怎樣的事情,雅各布花錢雇傭人照顧和保護她,在許多事情上她都能夠自己做主,他說:“您要自己長大。”
異國他鄉太遠,那裏只是他的故鄉,雅各布要回去,卻不能帶走櫻子。
她有這樣年幼,有這樣天真與自由。
雅各布只是遞給她一朵能暫時停歇的花,期冀她能更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地長大。
櫻子說,“雅各布說,可以解約。”
那雙可怕的眼睛盯住了櫻子,兇狠殘暴至極,但是看着櫻子又埋頭慢吞吞地想要甩跳繩,他又開口了。
“現在你才是這裏的主人,你不想要上這樣的‘課程’吧。”
“我可以幫你,”他咧出一個笑,滿滿的惡意盛在其中,“如果這位老師能打得過我,那麽,他就能随意安排這種完全沒用的課程,如果不能,他就最好聽安排閉嘴,你說對麽?”
輕慢的、如同高高在上的視線瞥去了年輕老師的身上,畢竟是完美奉行拿錢辦事主義的人,他在等受雇對象的回答。
年幼的孩子只是很不知事地望着他,眼裏不見任何意味和情緒的表達,那種目光讓他覺得自己才是不懂事的那個,不由得‘啧’了一聲,不出所料,即便他幾乎感受不到咒力,但随着時間過去,依舊發覺了這個孩子身上的異樣。
有思考過一瞬間是否是小孩子的自閉症,但無關自身很快就抛之腦後。
但他還沒完,繼續蠱惑一般地道:“你不明白嗎?你是自由的,起碼你的雅各布、那位濫好心的有錢人,他抱着對你最深切的祝願,花錢買宅院、裝修布置,又還請傭人和保镖。”
“他對你的期望,可與現在這樣不同。”
這是櫻子知道的事情,可是當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仿佛添上了她所不明白的意味。
或許是其本身就具有的,只是她很笨拙地想不明白。
……為什麽。
……這個空蕩蕩的世界裏就只有她不明白?她不知道怎麽面對,也不會出聲,因為聽不到任何的回響,接收不到什麽來自他人的訊息,她也不會将自己的訊息表達或傳遞出去,兀自團在一個很小的角落裏,自顧自去做一些事情,偶爾才能夠看到、聽到和感受到。
不知世事的小蝴蝶有被人溫柔地捧在掌心過,可是又在他走後落入了奇怪的境地,纏縛着翅膀的不是蜘蛛絲,是那些塵世的灰燼,曾有無數靈魂投入塵世這一座熔爐中被煅燒殆盡,死去的自由萬分沉重,令她也茫然了起來。
櫻子抿着唇好久不說話,但是在徐徐的風裏又想起了雅各布,想起那個帶她走出擂缽街、卻不知道名姓的人,還有千葉,再往前卻沒有別的人了。
她很輕很輕地呼吸,像是要把自己變透明,或者隐藏起來。
臉上冷硬的男人撇去一眼,低頭踢腿,但又沖小孩招了招手,“小鬼,除了文化課外,別的都對你沒用,”對她沒用,而不是學了沒用,男人又咧出一口牙,很是興味盎然地道:“現在,課程更改,你想要做什麽還不去嗎?”
他一手攔下了為貞一木和有紀,看小姑娘站在那裏,但突然身上與世界的隔閡有一瞬間被打破,她丢下跳繩、丢下了他們跑上樓,笨拙的姿勢自由,但總歸不是之前那樣幼弱而可憐的模樣。
沒有人能[正确]地教導櫻子,因為沒人擁有真正[偉大]的愛,每個人都想留住自己珍視在意的人在塵世,可又忽略了對方的意願、訴求和她本身所具有的[自由],他們以種種方式試圖塑造出牢籠。
可笑但又可悲。
櫻子跑上樓,步伐在走廊中放慢了,她理一理自己額前的絨發,呆呆的、莫名緣由地轉圈圈,然後仿佛‘啪叽’一下把自己拍進了房間。
她的房間不喜歡有人進去……打掃整理是有紀和蘇菲,但沒有必要的情況下,她不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總是在住宅各處玩耍,就算是有紀和蘇菲,她們每次進去的時候,她都要在哪裏假裝不在意、在做別的事情一樣地看着,蹲守着等人出來。
房間裏有座機,可以給雅各布打電話,號碼寫在了放在座機旁邊的小本子上,一串數字摁下去了,‘嘟嘟’幾聲後,還有一些她聽不懂的語言。
電話接通得很快,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稚嫩的眉眼間有一點低落,只是很小聲地,“雅各布。”她輕輕眨着眼睛,一下又一下。
對面只沉默了一息,就聽見雅各布沉穩而溫柔的聲音,“怎麽了?您不開心。”
【作者有話說】
過路人×21
……這回不知道在哪個榜,就,先更新?(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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