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第 64 章
64
周妫神色驟變, 那濺入眼中的蛇血雖然只有一滴,卻已能在頃刻間令她目如灼燒,眼前所見全部歪曲, 好似人與物通通變換了姿态。
她的攻勢慢了下來,只因一時間辨不清眼前的通天大蛇究竟是真是假。
定是假的,疊山盟哪有這通天怪物, 那分明是金石重劍!
周妫停滞了少頃, 猛地擡手拍向頭顱,企圖令自己清醒過來, 可惜那滴血已完全滲到眼中,她所見幻象只會愈來愈多,愈來愈真。
她企圖揚聲大喊, 沒想到幻象越發駭人,驚得她半個字音都吐不出。
桑沉草将腕上纏着的半截蛇身甩開,冷笑着騰身而上,卻不為折花, 而是以迅疾如雷的身形環金石重劍旋動。
誰也看不清她是何時拔劍的, 亦看不清劍身,只見一道灰蒙蒙的虛影一晃而過, 随後铿的一聲,是她揮劍砍向金石。
每一劍俱如雷霆萬鈞,叱吒喑嗚。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 這等身法, 這等內力, 似已能與當年的奉容一戰, 可惜奉容已不在世。
如若奉容還在,說是半步登仙也不為過。
江湖傳言武功至高者能羽化成仙, 與天同壽,也不知是真不假。
不過真氣渾厚者,确實能比常人多活個四五十年,奉容當真是……可惜了。
奉雲哀從檐上離開,直直朝那用來儲物的偏院奔去。
時機已到,還盼桑沉草不出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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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仍是刀光劍影,卻不見有人鮮血橫流,那琅琅聲方起,便見金石重劍上又多了一道劃痕。
桑沉草冷冷噙笑,她一動,劍影也跟着盤轉,那光亮一圈恰似蛇纏重劍。
而在另一面,周妫也在砍鑿面前那參天重劍。
周妫氣息大亂,雙眼莫名充血,大瞪的眸子有幾分像走火入魔。她出招狠辣,卻失了準頭,分明是在胡砍亂砍。
她全然将金石重劍當成了通天蛇,一顆心惶恐而憤懑,似将桑沉草與此蛇當作同夥,勢必要趕盡殺絕。
臺下衆人看得毫無頭緒,也不知周妫的劍法和步法怎忽然就亂成了這般模樣,如若這還稱得上追逐,也只是桑沉草将人當成蟲蟻耍鬧。
有人驚駭道:“周妫怎在劈那石劍,她的心已大亂,這麽下去哪裏折得了花!”
“出了什麽岔子,怎頃刻間就走火入魔了?”
“我看到,方才那女子腕上有蛇,蛇被周妫一掌拍成了爛肉,難不成蛇上有毒?”
“尋英會不可使毒,這分明是妖女行徑,她膽敢坑害周代盟主!”
“可她亦不折花,也只砍臺上的石劍,這是作甚?”
衆人全都不明緣由,見桑沉草* 并無傷周妫和折花之意,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
莫非只是玩鬧?
周妫越砍越兇,即便桑沉草刻意顯露身形,她的眸光也不見移開一瞬。
她目眦欲裂地出劍,已徹底沒有劍法可言,只一味将內力寓在劍上,劍劍都劈得石劍顫動轟鳴。
桑沉草笑得愈發深,騰身砍向高處,出劍收劍俱在一息,待石劍上烙下十寸長痕,她的劍已又在鞘中。
這金石重劍本就不是銅鐵所制,又如何抵擋得了這迅疾刀影,一陣嘈嘈切切後,石劍上裂痕百出,已是搖搖欲墜!
就在這剎那,桑沉草使出萬分功力,砍向那束着石劍的左右兩側玄鐵鏈。
當啷!
石劍裂作大小不一的碎石,大張撻伐地迸向四面,比之最為精巧銳利的暗器更能奪命追魂。
衆人紛紛運勁格擋,一些功夫差些的,忙不疊抱頭蹲下。
試劍臺好似山嶺坍塌,天崩地裂,齑粉化作的濃濃塵煙翻滾着湧開,根本就是巨物大張血口,要将周遭完全侵吞。
塵煙将周圍人嗆得劇烈咳嗽,幾個宗門的掌門見狀馭起真氣,将煙霧驅散開來。
那濃霧一散,試劍臺上的一地狼藉落入衆人眼中,竟好似地龍翻騰後的天災景象。
周妫和那名女子何在?
但見周妫跌在地上,被桑沉草以一指摁住側頸,單是如此,周妫便動彈不得,只能赤紅着眼不住地戰栗。
這哪還是方才座上那言笑晏晏的代盟主,分明只是失了神志的入魔者。
再看,那坍塌的石堆上綠藤蔓生,蒼翠枝條尤像被人特地編織而成的棺椁,其中躺着一沉睡之人,那是——
奉容!
衆人大驚失色,近乎魂飛魄散,些個人站直身定定看了良久,随之後背發寒。
不是奉容還能是誰?
可奉容不是死了麽,怎還會是那活生生的面貌。
不,奉容就是死了。
那纏成一團的枝條,可不就是從奉容口鼻和耳畔伸出來的麽?活人又豈會如此。
而先前伸出石劍的那朵游金不老花,分明就是在這些枝條上長出來的!
衆人大駭,卻見周妫跌在地上,仍是那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樣,嘴裏念念叨叨,也不知說的什麽。
桑沉草哂笑道:“諸位可還認得這位?”
不遠處,歲見雪倉皇起身,她驀地扯下蒙眼白紗,畏光的眼艱難循聲望去。
身邊人還未來得及将她拉住,她已飛身上前,不顧枝條上密密麻麻地刺,靠摸索來确認奉容的面容。
歲見雪有眼疾,即便湊得再近,也看不太清,一番摸索後她泫然淚下,顫聲道:“奉容啊,你怎會在這!”
桑沉草睨去一眼,氣定神閑地站在臺上,悠悠道:“諸位習武多年,料想不光武藝漸長,心也應當是一顆玲珑心,萬不該輕易被人蒙騙。”
“何意!”有人厲聲道:“放開周代盟主,你方才是不是下毒害她走火入魔了!”
衆人不約而同拔劍,出鞘的叮鈴聲不絕于耳,劍尖全都朝着桑沉草。
桑沉草不加辯解,不慌不忙道:“奉容成立瀚天盟,本意是要瓦解中原武林,只可惜明月門內亂,問岚心不喜奉容獨享繁榮,所以下毒将之殺害,疊山盟是不是這麽同你們說的?”
此話不假,在場所有人都聽過一二。
衆人從八方趕赴過來,可不就是信了這疊山盟麽,他們相信唯有參與尋英會進入新盟,才能為武林效力。
只是桑沉草的語氣太過輕飄,其間揶揄不言而喻,惹得衆人遲疑,舉起的劍尖也不是那麽篤定了。
“疊山盟不曾袒明的是,奉容實則……”桑沉草虛眯起眼,湊到周妫耳畔,看似只沖周妫一人道,實則聲震如雷,人人俱能聽到。
“是他們殺的。”桑沉草接着道。
平地一聲雷。
一些人臉上的敵意轟然破裂,一些人愈發警惕疑心。
有人道:“說話何人不會,即便是誣捏讪謗,也該拿出證據來!”
只見一道白影從天而降,恰好落在桑沉草身邊,只是此女頭戴帷帽,不明真容。
奉雲哀已将那些杯碗全數帶來,但見她躬身将布包放在地上,五指一松,杯碗便從布中滾出。
她手裏除了這裝滿杯碗的布包外,還有一物更為引人注目,正是陳金塞的傘劍。
千機門的人也在場中,陳金塞便站在最前,她瞪直雙目,騰身撲向前,分明是想奪劍。
桑沉草卻嗤笑一聲,抵在周妫脖頸的食指略微施壓。
周妫痛苦沉吟,神色越發瘋癫,卻壓根掙不脫那區區一根手指。
奉雲哀朝陳金塞擊出一掌,餘光微微往後曳,睨見周妫側頸下似有黑蟲在游動,恰就是桑沉草指下的那一處。
實則并非黑蟲,而是被驅引的毒血。
蛇毒侵入血脈,這才引得周妫失控。
陳金塞哪還能上前一步,冷聲道:“那夜在聽雁峰下鬼鬼祟祟的就是你們二人,還我劍來!”
奉雲哀自然不會給她,甚至還用那傘劍使出了一招驚風破寒雁,她的劍意冷而決絕,不予任何人近身。
這是奉容的劍招,那些有幸一觀奉容出劍之人,早将這劍式爛在心尖。
陳金塞僵住,哪還敢接着試探,惶惶退回到千機門衆人身前,眼神直勾勾的,唯恐是自己看錯了。
奉雲哀依舊不摘帷帽,頭略微低垂,淡淡道:“諸位稍安勿躁。”
這要衆人如何定得下心,奉容屍首現世,死因不明,而這來歷不明的女子則使着和奉容同出一脈的劍法。
桑沉草淡笑着看了奉雲哀一眼,擡手為她扶正帷帽,随之慢吞吞道:“想必諸位都清楚,千機門最擅機關暗器,所制之物精妙絕倫,足以以假亂真。”
她停頓,環視周遭後輕哂一聲,接着道:“不巧我在疊山盟發現數物,看似是奉盟主慣常所用,其實內裏皆暗藏千機門獨有的地石。”
“難道地石就藏在這些杯碗之中?”有人詫異問。
“何須聽這妖女廢話,你們不信周妫,竟信這兩個丫頭片子?”
有些人摩拳擦掌,想要上前解救周妫。
就在此時,那被花刺紮得周身血痕的歲見雪拔劍起身,走到兩人身前道:“誰想阻止她們二人将話說完,我秋水齋定與之不共戴天。”
但見數個蒙眼女子掠向前,将奉雲哀與桑沉草擋在身後,俱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桑沉草唇角微揚,繼續道:“想必諸位也曾聽聞,地石相遇必有異象,而就屬千機門掌門陳前輩手裏的傘劍最為厲害,用之一驗,不論埋藏深淺和地石大小,俱能引發嗡鳴。”
奉雲哀将傘劍按在那些杯碗之上,不光她手裏的傘劍聲如鶴唳,就連杯碗也嘤咛不停。
衆人屏息噤聲,死寂中那震顫聲如在耳畔。
陳金塞神色難看,咬牙切齒道:“如若這是奉盟主特地托我所制,你又當如何栽贓?”
“哦?”桑沉草下颌微揚,“不止這些,還有一物最為緊要。”
指的是議事廳裏的長案。
桑沉草往奉雲哀那兒歪身,壓着聲道:“秀秀,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