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 63 章
63
又是一日鏖戰, 衆人疲色不掩,雙目卻比先前更為精亮。
如今登臺者個個武藝不俗,比之最開始時, 可謂一個天上地下,已全是武林中喊得出名號的人物。
能應戰者已是寥寥無幾,衆人卻依舊聚集在試劍臺附近, 毫無退散之意, 即便無力一戰,能觀戰便已是極好, 借那刀光劍影,指不定還能參悟一番。
而臺上之人的武功越是精湛,就意味着此人離游金不老花越近, 只是不知道金石重劍上的花,最終會落入何人之手。
奉雲哀亦看得出神,也不知重劍內的奉容如何了,看那朵花長得愈發絢爛, 心知奉容的血肉怕是快要被汲盡了。
桑沉草看乏了, 漫不經心道:“時日不早,周妫也該登臺收網了。”
奉雲哀颔首。
細數此地的江湖俠士, 頂尖者幾乎都登過臺,的确到了周妫上臺的時候,兩人的猜測能否應驗, 就看此刻。
周妫卻是安坐如山, 閑來無事品一口茶, 神色不見急切, 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忽地,奉雲哀聞到一股異香, 這香氣不同于奉容身上的,卻也有些熟悉。
她在何處聞到過?
奉雲哀還未想出個大概,便見身邊人倉皇回頭,好似難以置信。
就這剎那,她才陡然想起,她究竟在哪嗅到過這股香味,分明是在桑沉草身上,還有……黃沙崖下!
這股濃烈的藥香足以将人沖昏頭腦,其間的辛辣比她此前聞到過的更為稠郁,好似能侵略口鼻,貫穿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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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雲哀緊跟着扭頭,冷不丁迎上一張銀發面孔。
銀發人頭戴頭帽,此刻微微撩起些許。
此前奉雲哀未能看清,如今才知曉,此人雖滿頭花白,卻是一張卓絕豔麗的面孔,絲毫不露老氣。
她不曾見過問岚心,但就在這一剎那,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定就是問岚心。
桑沉草亦是頭戴帷帽,叫人看不清面容,但她一動不動還一言不發的模樣,根本是怔了神。
看來此女未說假話,她的确不知道問岚心頂着一頭白發便來了雲城。
可問岚心的頭發又是如何白的?
遠處呼聲驟起,衆人喁喁低語,全都驚詫不已。
在一铿锵對劍聲後,有人持劍站穩身,環視臺下衆人問:“還有誰願來一戰。”
這是周妫的聲音。
奉雲哀瞳仁微縮,想朝桑沉草示意,然而她的目光已被面前的白發人全部占據,一時間吐不出半個字音。
寂膽還在懷中,她給還是不給?
周遭的人錯愕道:“原來周長老也有這般精湛高超的武功,此前只知道奉容的劍法非同一般,倒是……小瞧了她。”
另一人道:“小聲些,如今可沒有瀚天盟了,莫提奉容,而周妫已不是長老,她可是疊山盟的代盟主!”
“就連扼雪劍也不是她的敵手,在場誰還能贏得了她?”
“看來那游金不老花是要落到周妫手裏了,代盟主也該名正言順。”
耳畔議論聲此起彼伏,奉雲哀卻還在看着問岚心,她滞着的心倏然大動,牙關一合,便将懷中的寂膽推了出去。
既然問岚心就是寂膽的主人,想必就算寂膽被裹得嚴絲合縫,劍主也應當能一眼将之認出。
問岚心的目光卻是寂寂的,空曠得好似漫無邊際的海,她的心就在海中,漂泊着無處可依。
她并未立即接劍,而是定定看着奉雲哀,似在隔着那層白帷,與奉雲哀的一雙灰眸對視。
這沉寂的目光如有攝魂之能,過了良久,奉雲哀才擠得出一個字音:“劍。”
問岚心不怒不笑,她用力将寂膽接過去,接過去後卻不是執劍登臺,而是将之一把按到桑沉草懷中。
桑沉草猛地掀開帷帽,露出一雙錯愕的眼,冷冷道:“你想做什麽。”
問岚心不語,緊抿的唇不曾動上一下,握在劍上的手青筋隆起,分明是使勁渾身力氣才游說自己将劍交出。
奉雲哀不由得想,是因為奉容走了,問岚心才一夜白了頭嗎。
桑沉草嗤地笑了,眯眼道:“給我作甚,你又是為何變成如今這狼狽模樣的?”
問岚心唇齒一動,沙啞的嗓音好似遠在疆邊的聆月鎮,古舊而斑駁,道:“我教你劍法,本也打算将寂膽傳給你。”
桑沉草噙在唇邊的笑當即破裂,好似琉璃碎地,她看向問岚心的眼神變得陌生無比,冷冷道:“你是再找不到別的傳人了?說起來,你還不曾坦白,當初教我武功是為什麽。”
“奉容。”問岚心泣血般顫巍巍地出聲。
是因為奉容養了個小孩兒,她亦想養,她想感受奉容感受過的一切。
“你如今來是為什麽,給奉容報仇?”桑沉草笑問。
問岚心終于露出疲色,啞聲:“我不便現身,你們想做什麽,去做便是。”
桑沉草戲谑:“奉容死了,你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這是哭喊得破了喉嚨,才明白已是無力回天?我當真看不起你,當年因奉容棄劍,如今又因奉容人不人鬼不鬼,當今世上誰能比你更癡?”
問岚心瞳仁微動,餘光從衆人間穿過,落在試劍臺上。
“你又并非真心給我寂膽,這劍我可不敢接,這劍可是奉容千辛萬苦從海裏撈回來的,你舍得?”桑沉草虛眯着眼,壓着聲道。
奉雲哀捏住帷帽邊沿,她眼看着周妫已要騰身折花,快忍不住要親身登臺了。
問岚心從袖中扯出一段裂帛,不由分說地塞到桑沉草手中,握在寂膽上的手順勢一松。
那裂帛上血痕遍布,血色凝成一個個血字。
桑沉草微愣,在寂膽幾近落下屋檐的瞬息,擡腿将劍踢起,穩穩接在手上。
随之問岚心一掌落在桑沉草肩上,硬生生将她送到臺上。
奉雲哀的目光随之一動,再回頭時,身邊哪還有問岚心的蹤影,當真是神出鬼沒,叫人琢磨不透。
臺上,周妫正要折花,身已騰至金石重劍的中段。
不料竟還有人鬥膽登臺,且似乎還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
周妫的身形略微一滞,并未為之停留,幾下便躍至金石重劍巅頂。
衆人驚愕道:“這是誰,誰給她的膽子與周妫比劍?”
“我在聆月沙河見過她,她與一白衣女子為伍。”有人道。
“不錯,聆月沙河的杳杳客棧!”另一人應聲。
“她師從何人,有何名號,竟也敢登臺?”
方才說見過的人,驀地露出難以啓齒的讪讪神色,極難将他無意聽到那個名字擠出喉頭,“折……”
折耳根。
“折什麽?”
那人總覺得自己被戲耍了,哪有人真的叫這個名字。
忽有人道:“折花,周妫要折花了!”
但花未折成,那無名之輩忽地震出一道真氣,捆縛在劍上的粗布當即化作齑粉。
濃墨般的鞘身在日光下現世,好似初出深淵的蛟蛇,詭谲而無常。
它并非光彩奪目,其上還遍布着毫無條理的雕镂凹痕,像是被腐蝕成了這般模樣。
偏衆人都移不開眼,鞘身已如此古怪,藏在內裏的劍又該是何種姿态。
疊山盟有幾人突然變了神色,正是當時去黃沙崖企圖捉拿問岚心的那幾位,他們認得桑沉草的臉,見識過此女的手段。
桑沉草沒有拔劍,而是直接震掌拍向周妫的下盤。
那股好似毒性十足的真氣倏然凝成蛇形,蜿蜒直上,能将人纏絞至死。
周妫忙不疊倒身下旋,伸手與之對掌,她本還未将這小輩放在眼中,不曾想,掌心皮開肉綻,竟被對方迅疾的真氣削得血肉模糊。
這是什麽功法!
周妫哪還折得了花,不得不将滴血的手掌收回身側攥住,不想叫人看出蹊跷。她當即拔劍起勢,劍意如虹,身形好比鳥雀騰空,倏忽振翅擊天,顯得潇灑自如。
這劍法有幾分像奉容,卻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奉容雖也曾借鳥雀悟劍,悟的卻并非鳥雀的自如灑脫,而是其翺翔的無邊蒼穹。
遠在屋檐上,奉雲哀心跳如雷地看着。
好在周妫的身形雖快,卻遠不及桑沉草,桑沉草近乎化作虛影,幾步奇異由心,變化多端。
桑沉草完全化作淵中蛇蛟,伺機而動,神鬼莫測,雖是随心所欲,卻劍劍頗如潮鳴電摯,氣勢洶洶。
誰也看不清她的劍是何時出的鞘,她又是何時出的劍,只依稀看到一道冷冷劍氣,便見周妫翻身避開。
這哪裏還是人影,分明是鬼影!
衆人看得瞠目結舌,有這般功夫,又豈會在江湖中寂寂無名?
只有奉雲哀知道,桑沉草許是不想被人看清寂膽的劍身,才特地這般出招。
這身法看似厲害,其實對真氣消磨極大,再這麽下去,桑沉草怕是撐不過百招。
周妫冷下臉,旋出一道劍氣,劍氣環身馳蕩開來,從整個試劍臺上寸毫不落地席卷而過。
桑沉草只好騰身掠向高處,在露出身形的剎那,又将劍收回鞘中,似乎從未出過鞘。
兩人就像蛇鳥相鬥,只是桑沉草并非那走地蛇,更像是有翼蛟。
饒是周妫見多識廣,也從未與這般古怪的身形和功法交過手,幾招下來她已是熱汗涔涔,周身戰栗。
周妫忽然就想到了一個人,問岚心。
多年前的問岚心便是這麽聞名江湖的,只是問岚心早早棄劍,見識過她劍法的人少之又少。
一人是珠玉長劍,一人劍未出鞘,竟也打得難分高下。
是周妫實力不濟,還是因為此前應敵過多,內力早有虧損?
奉雲哀看了良久,等到天色漸暗才回過神,她驀地在檐上站起身,只因看出,桑沉草已顯得有些吃力。
桑沉草踏在金石重劍上,冷不丁露出古怪一笑,陡然又朝周妫震出一掌,此掌蘊藏滔天之勢,凝起的紫氣似能毒入肺腑。
但暗藏劇毒的并非她的真氣,而是那在她袖中突然現身的黑蛇。
周妫震掌時冷不防看見那蛇,只是真氣已出,根本來不及收回。
黑蛇被氣勁削成肉泥,迸濺出的血星子飛進周妫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