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 16 章
按理來說, 傅淮比黎書個子要高上一些,看着也明顯比看似清瘦孱弱的黎書力氣大不少。
可在看到有紙張從手裏抱着的那一疊書中飄落時,黎書一瞬間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他用力一掙,直接從傅淮的桎梏中擺脫出來,一伸手撲向了那張飄飄搖搖正要落地的紙張。
“你小心!”
傅淮也不明白,黎書為什麽突然就這麽朝前撲去。
或許, 掉的那張是重要資料, 黎書不想讓它掉地上弄髒了?
這麽想着,傅淮趕緊一伸手環住黎書搖搖欲墜正要往前去的身子, 另一只手往下伸去,想趁這張紙還沒掉到地上之前,就幫黎書給中途接住。
看傅淮也準備去撿那張紙,黎書心裏頓時一緊。
而事實确實也是寸。
不知哪裏投入吹來的一陣小風,剛剛從黎書手裏掉出來的那張紙正好乘着那風, 往傅淮的腳邊飄去。
還沒等黎書傾身趕着前去撿那張紙,傅淮已經一個彎腰,把正好往他身上飄過來的紙張給中途攔截了下來。
黎書的心髒有一瞬間幾乎不跳了。
傅淮之前也沒接觸過什麽需要特別保密的資料, 本身也沒有什麽私下看別人東西不太禮貌的意識。
他一撿起那張紙,和很多人一樣,沒等黎書說話, 就先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這什麽呀?”
頓時,黎書那一向轉速非同尋常的腦袋頓時也鏽住了。
他擡着眼, 愣愣地看向傅淮,和他手裏剛剛撿起來的那張紙。
Advertisement
他看見傅淮擡起眼, 對上了自己的視線,随後, 緩緩地開口問道:“這是……什麽?”
黎書這才恍惚回過神。
他一伸手,奪過傅淮手裏的那張住,張了張口,正要看看還有什麽補救的機會。
然而一低頭。
黎書才明白傅淮剛剛對上他的眼神時,臉上為什麽一片茫然。
這張紙上,滿滿全是黎書自己手寫的一大串編號。
黎書頓時不動聲色地呼出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什麽不能讓傅淮看到的資料。
“這是……編號。”
黎書平複了一下呼吸,開口回答傅淮道。
“編號?”或許是之前從沒見過這樣的號碼,傅淮疑惑地又問了一句,“什麽編號?”
“實驗犬的編號。”
黎書說道,他垂着眼,臉色一片平靜:“它們都死在了藥物試驗裏。”
就在前兩天,黎書又親手添上去了一個新的編號。
紙上的編號,也只會越來越多。
“這……”
傅淮愣愣地張了張口。
他有想過這些編號會是任何物品,但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
傅淮擡起頭來,朝着眼前的黎書看去。
雖然平日裏鮮少能在黎書的臉上看出什麽表情,他總是冷冷淡淡,此時也是一樣。
但傅淮突然感覺,再剛剛說出口的那一剎那,他罕見地在黎書的一臉平靜表情中,窺見了那麽一絲的悲傷。
他在難過。
傅淮張了張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麽。
但是,說什麽呢?
說所有的實驗都是這樣的,你別想那麽多了?
還是說,這和你沒有關系,你不需要自責?
傅淮突然間想起,之前在路燈下看見黎書喂流浪貓時,眼裏不自覺流露出的柔和的笑意。
傅淮原本一腔的話語,此時也不知道要怎麽說出口。
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黎書率先開了口。
他把剛剛掉落的紙張夾回了書裏,往上掂了掂手裏的一疊說,一邊往停在一旁的面包車上走,一邊說道:“這是最近學校裏要用到的書,我正好抽空把它們給搬過去。”
“哦。”傅淮在一旁愣愣地點頭,“這樣啊。”
随後,他似乎想起什麽,伸手拎起剛剛被他扔在一旁的包裝精美的小蛋糕盒,亦步亦趨地跟在黎書身後,看着他把一疊疊書往面包車上放,一邊把蛋糕盒往黎書的面前拎着晃了晃,說道:“吃蛋糕嗎?”
“不用。”黎書搖頭說着,側身避開了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障礙物傅淮。
“不是買多了吃不完的!”見他不搭理自己,傅淮想起剛剛自己在手機上發給黎書的話,慌忙開口解釋道,“是特意給你買的!”
而黎書剛剛一直在忙着搬空書房,根本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手機,自然也不知道傅淮之前說的什麽蛋糕的事情。
黎書不太明白傅淮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也懶得去刨根問底,只是擡起眼來,簡單對傅淮解釋了一句:“抱歉啊,我吃不了太甜的東西,你自己吃吧。”
“哦,這樣啊。”傅淮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才不吃的,不是在生他的氣。
傅淮頓時放心了一些。
看來,過兩天黎書生日的時候,得給他準備點不甜的蛋糕。
傅淮這麽想着。
“對了。”片刻,傅淮像是突然又想起什麽,“我的禮物呢?”
“什麽?”黎書疑惑地回頭。
“你給準備的禮物呢?”傅淮說道。
黎書這才想起,他原本想要送給傅淮,但又覺得傅淮大概是用不上,準備給陳楊送去的那個靠墊。
也不知道怎麽被傅淮給知道了。
或許是之前在公司裏他問傅淮的助理小文傅淮去哪兒的時候,被小文給看到,然後告訴傅淮了吧。
“什麽禮物。”黎書确實當時失策沒有想太多,靠墊這樣的禮物,傅淮這樣的大少爺根本就看不上,他也就沒打算送了,黎書笑笑,随口遮掩了過去,“你聽錯了吧。”
“什麽?”
傅淮像個跟屁蟲一樣粘在黎書的身後,看着他把手裏有一疊資料往面包車上搬。
随後,傅淮的視線跟着黎書手裏的那一疊資料往車上移去,一眼就望見了被塞在車後座邊上,和之前小文發給他的照片裏一模一樣的,裝在禮品袋裏的那個靠墊。
“就是這個!”傅淮大手一伸,很是自然地直接傾身前去,撈起那個靠墊直接抱在了懷裏。
黎書:“……”
黎書之前聯系陳楊,說想把這個靠墊帶給陳楊的時候,陳楊正好有事被導師給留下來了,暫時沒空出來。
黎書想着正好那邊新租的房子也打掃好了,就趁着有空感覺搬家,順便把靠墊帶回學校,好之後拿給陳楊。
沒想到直接在這兒被傅淮給截胡了。
見傅淮小心翼翼把靠墊從禮品袋裏拿出來,黎書不知怎麽,感覺自己當時腦子确實有些不清醒,矜貴的傅大少爺和他手裏實在平凡的靠墊,确實十分的不搭。
黎書伸手,想把靠墊從他手裏拿回來:“這你應該用不上,我去給……”
話還沒說完,就被傅淮用更大的力氣奪了回來:“用得上!”
搶來靠墊抱緊在懷裏,傅淮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黎書剛剛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要去給別人?”傅淮瞪大了眼睛。
“不行!”
“你要給誰?”
“這就是我的!”
“我走哪兒都帶着!”
-
“嗯?他人呢?”
傅淮指揮完工作人員和阿姨在一旁布置黎書生日要用到的花和蛋糕,感覺有些累了,走到客廳的沙發處,伸手認真撣了撣正端端正正放在沙發中央的那塊靠墊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随後,深呼吸一口,十分虔誠地坐了下去。
這塊靠墊,也确實如傅淮之前所說的那般,他随身都帶着用。
就連去公司的時候,傅淮都會把它從他那輛騷包的車上一路背到辦公室。
甚至從辦公室那進口辦公椅挪到一旁的沙發上坐的時候,也會不厭其煩地認真把靠墊放到沙發上坐下。
看得一旁的小文目瞪口呆。
小文頓時覺得自己孤陋寡聞,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操作,還以為這是什麽他沒見過的坐着特別舒服的高端黑科技。
“沒見過吧?”見小文伸長脖子好奇看去,傅淮很是得意地轉頭問道。
“嗯,沒見過。”小文如實點頭,并繼續伸長脖子洗耳恭聽,想要從他這位見過大世面的老板這兒開開眼界。
只聽傅淮嘴角微微一勾,開口說道:“——黎書送的。”
黎書送的?
難怪小文覺得眼熟,那天他好像确實看見黎書拎着一個袋子,他還特意通知了傅淮。
“你不知道吧?跑了大老遠,特意給我買的。”傅淮還在哪兒誇誇其談,“他還害羞呢,故意藏在車裏不讓我看見,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可是——小文突然回憶起了什麽。
他記得,那天黎書好像說的是,路過商場的時候順路買的?那天小文還看見過黎書拎着的商品袋上面的品牌,似乎也不像是什麽高端黑科技的牌子。
不過,為了自己的工資和獎金,小文還是決定閉嘴。
他點頭稱是道:“哦,原來如此。”
“嗯,就是如此。”傅淮放好靠墊,認真坐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邊,請來的工作人員也差不多把生日要用的花和蛋糕都準備好了。
但都已經這個點了,黎書說過這兩天實驗室暫時不忙,不用加班,那他怎麽還沒回來?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還能去哪裏?
難道是,和別人一起去過生日了?
傅淮“噌”的一下站起身來。
他掃了一眼別墅裏已經布置好的生日場景。
這可是他特地一大早起來,打電話通知安排布置好的場景,就連平時去公司的時候,他都沒起過這麽早!
倒也不是說他有多在意黎書。
傅淮這麽默默地想着。
只是,當時他生日的時候,黎書也送了他花,而且,送的還是黎書自己親手種的,所以,黎書生日這天,他自然也得禮尚往來,意思意思。
但他就這麽坐在沙發上黎書送的那靠墊上一直等,都沒有等到黎書回來。
發給黎書的信息,也沒有等到他回。
黎書他能去哪兒呢?
“要不,你看看緊急聯系人?”原本前來蹭飯的張延和周閱陪着傅淮一起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
“對,緊急聯系人。”傅淮打開了手機。
“有嗎?”
幾個腦袋瞬間湊在了一起,一起朝着傅淮的手機屏幕上看去。
“應該沒有吧。”傅淮一邊說着,一邊打開軟件,“他之前也不怎麽打車,一直都沒有什麽消息。”
然而,話音剛落。
“——哎,這兒!”
張延伸手一指。
傅淮和周閱頓時定睛朝着手機屏幕看去。
只見屏幕上,原本空空蕩蕩的記錄頁面,此時,突然蹦出來了一條記錄。
是一條打車記錄。
就在不久之前。
前往的是——“隐士”酒吧。
屏幕前的三人一時都愣住了。
又去酒吧?
之前黎書去酒吧,說是和實驗室裏的同學聚會,慶祝他們的實驗有了新的突破。
實驗新突破是件大事,半年都不見得能有一次,而上次到現在,也才過去一個月多一點兒。
張延和周閱對視一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而突然,在和周閱對視時的一個轉頭——張延的視線突然劃過傅淮家客廳的玻璃櫃前,突然定住不動了。
“怎麽了?”
似是注意到了張延的異樣,一旁的周閱疑惑地看了過來。
張延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客廳一旁的那個大玻璃櫃。
他看到了,玻璃櫃的一角,擺放着一張照片。
照片很普通。
大概是黎書和傅淮剛開始那幾次見面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挂着不太想理會對方的表情,被傅老爺子抓拍了下來,沖印出來大概是想留個紀念。
而張延注意到的則是——這張照片上,黎書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他的腦中一瞬間回憶起,在傅淮訂婚宴的那個晚上,他在酒吧裏無意間瞥見的背影很像黎書的人,身上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所以,那個人就是黎書!
但黎書之前不是說,他平時不怎麽去酒吧,之前只是因為和同學慶祝實驗新突破,所以才去的嗎?
而且,他們幾人也是這會兒才想起,這個的酒吧消費偏高,是那些愛玩樂的人才喜歡去的地方,而且離學校也并不算近,慶祝實驗新突破,也沒必要非要選在這個地方吧?
-
“那我先回去了。”
從黎家出來,告別黎家夫婦後,黎書伸手摸了摸放在口袋裏的他最新找到的資料,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這麽多年下來,原本只是懷疑,而現在,他終于可以确定了這個答案。
也不知道黎家夫婦在他生日這天突然把他叫去家裏吃飯,是因為愧疚,還是想試探他到底有沒有起了疑心。
黎書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時間已經不早了。
随後,他才看見,手機的通知欄劃下來,一大溜都是傅淮剛剛給他發來的信息。
黎書點開來随意看了一眼。
似乎是傅淮想要給他過生日,問他現在在哪兒。
夜色中,黎書臉色的表情看不清晰。
他呼出了一口氣,低頭給傅淮回了一句:“抱歉,我不過生日。”
他确實不過生日。
那年的爆炸案,就發生在他生日這天。
-
塗着誇張外飾的跑車急匆匆在酒吧門口剎車。
還沒停穩,傅淮就已經從車上下來,大步朝着酒吧裏面一路趕去。
“傅大少來了啊。”
見傅淮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酒吧老板老賈笑着招呼了他一聲,開口說道:“今天喝點兒什麽啊?要不要嘗嘗我們的新品?”
“不喝不喝。”傅淮一伸手,擋開了老賈熱情的推薦,急匆匆往裏面走去,“我找個人。”
“找誰啊,要不要我幫你問問?”老賈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傅淮已經邁着大步沖向了酒吧裏面。
正值深夜,酒吧裏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
趙钰端着酒杯坐在吧臺,袖子往上挽起,露出手腕上價格不菲的手表。
早有濃妝豔抹的年輕男孩注意到了他,殷勤湊上前來,敞開着衣領有意無意地往他身旁湊去。
這樣用力的讨好,趙钰很是受用,就連不久之前在傅淮哪兒受的悶氣也頓時消散了不少。
他一伸手,正要把這個很是上道的年輕男孩一把摟住,卻在側過頭去的剎那,眼角的餘光突然望見了什麽。
——一個在酒吧裏卻仍挺直着清瘦的脊背,和周圍群魔亂舞的人格格不入的背影。
黎書?
他怎麽會在酒吧?
趙钰再一次朝着那邊看去。
這下,他終于看清了。
黎書手裏端着個杯子,正仰頭往嘴裏灌着,背影看着雖然依舊如青松般挺得筆直,但腳步卻已經微微有些踉跄。
趙钰頓時就對旁邊那個滿是脂粉味的男孩不感興趣了。
他一伸手推開旁邊殷勤撲上前來的男孩,嘴角一勾,端起酒杯興致勃勃地朝着黎書那邊走去。
雖然趙钰也并不清楚,一向最為清冷端正,從不沾染這些的好學生黎書為什麽突然會出現在酒吧。
但眼下的黎書肉眼可見,确實是有些喝多了。
黎書端着喝得只剩下杯底一層殘酒的杯子,身子微微有些搖晃,臉上也染了一些薄紅,和往日擡起眼皮看他時冷冷淡淡的樣子極為反差。
趙钰一時竟有些看呆了。
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咳。”
趙钰清了清嗓子,趁着黎書随着人潮踉跄的那一下,正想要紳士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卻在手指即将碰上黎書的那一刻,頓時被一股蠻力猛地掀開。
“誰這麽不長眼睛?”
趙钰心口頓時怒火直冒。
然而,他一擡眼,就對上了傅淮那雙怒意更盛的眼眸。
“你大爺我!”傅淮猛一用力,直接把趙钰往地上掀去。
趙钰差點就被掀翻在地,一時間,周圍人看熱鬧的眼神也頓時好奇地紛紛望了過來。
在那麽多探照燈般的眼神中,或許是趙钰此時喝得有些上頭,他頓時感覺,就這麽跑了也太沒面子了點,竟然直接揚起頭對上了傅淮,叫嚣道:“這是酒吧,我搭個讪也犯法?”
“搭你大爺!”傅淮怒道,“也不看看你搭的是誰?!”
“誰啊?”酒壯慫人膽,趙钰就這麽直接沖着傅淮喊了出來。
“是我……”
傅淮說着,突然間頓了一下。
是他誰呢?是他老婆?
傅淮一時有些喊不出來。
他們只是聯姻而已,他還在積極反抗期間呢。他和黎書的關系,真的已經這麽親密了嗎?
見傅淮猶豫,趙钰更是得意了起來:“什麽關系?你倆不就是裝裝樣子而已?”
“那也跟你沒有半點關系!”見趙钰朝着黎書看去,傅淮真想把他滿是惡心黏膩眼神的眼珠子給挖出來踩爛,“我跟他可是領過證的!我們家老爺子親自安排的合法關系!你再敢搭一個試試?”
聽到傅老爺子這個分量極高的稱呼,再加上傅淮此時滿是冷意的眼神,終是把趙钰從微醺中給吓醒了過來。
趙钰再怎麽混,他也清楚知道,他家要是倒了,他怎麽也沒法再混下去了。
惹到傅淮,最多只是被他暴揍一頓,但惹到傅老爺子,整個趙家可能都要跟着遭殃。
趙钰頓時感覺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他不敢再看向黎書,也不敢再顧及面子,縮了縮脖子,趕緊從傅淮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沒事兒吧?”
傅淮上前一步,正想伸手扶住腳步已經有些不太穩的黎書。
黎書此時正好踩着了什麽,身子一不小心往前一傾。
傅淮手忙腳亂地邁步前去,才堪堪伸手環住了黎書正要往前倒去的身體。
距離一瞬間湊近,黎書帶着熱意的呼吸朝着傅淮的脖頸間游蕩而去。
“你……”
傅淮的耳根頓時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他背後瞬間出了一層薄汗,但看着腳步虛浮的黎書,一時也不敢放開他,只得扶着他擠在人群中慢慢往酒吧外走去。
“小心別摔了。”
傅淮一邊扶着黎書往外走,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黎書和周圍擁擠的人群隔開。
但午夜酒吧喝嗨了的人可管不了這些。
這群人你推我搡着群魔亂舞,黎書一個不小心,又再次被人群擠到了傅淮的身上。
傅淮只得伸手攬住他的肩,帶着他慢慢往外走去。
這麽一攬,傅淮剛一轉頭想要和黎書說些什麽,一擡眼就看見黎書放大了的側臉。
清晰的眉骨,極為标致的鼻梁弧度,銜接着微微上翹着的唇珠。
傅淮又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見到黎書時,他喝完水,伸手拿出一張紙巾,輕輕按在唇上,擦幹溢在唇上的水珠。
那時的傅淮,除了覺得黎書裝模作樣之外,腦中還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那樣的唇珠,應該很柔軟吧?
而今天,傅淮雖然沒有喝酒,但似乎也被酒吧內的酒味熏得腦袋迷迷糊糊。
他這麽想着,看向似乎就在他眼前的黎書的唇角,也就這麽做了。
好像——确實是柔軟的。
腦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傅淮的意識突然回籠。
在下意識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黎書的唇角之後,傅淮的那只手猛地一滞,随後又像是被燙到一樣飛速地縮回。
他這是在幹什麽!
傅淮渾身上下就跟炸了一般驚跳了一下,下意識直接就放開了黎書。
突然沒有了可支撐的力道,黎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頓時一個踉跄。
傅淮又是一驚,忙又要上前去扶。
卻見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堪堪扶住了黎書的肩膀。
傅淮擡眼一看。
原來是匆忙趕來的酒吧老板老賈。
“沒事吧?”老賈湊上前去看了黎書一眼,嘀咕了一句,“怎麽喝這麽多?”
酒吧的老板老賈,傅淮不算太熟,但他有一陣子經常過來,也算是聽說過他的事跡。
老賈這個人,能在沒什麽背景的情況下獨自依然把酒吧一路開到這麽大規模,本人确實有幾分能耐,吃得很開。
看見酒吧裏陌生的顧客踉跄着快要摔倒,老賈會做生意,确實可能會上前來扶,但不會熟稔地問怎麽喝這麽多。
甚至于傅淮這樣的熟客,老賈和他還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所以,黎書和老賈難道認識?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給我吧。”傅淮伸出手來,從老賈那裏接過黎書,“我帶他去醒醒酒。”
好不容易擠出酒吧外,外面的夜已經很深了。
冷風一吹,靠在欄杆邊上的黎書微微晃了晃腦袋,突然擡起了眼。
傅淮對上了他的眼神。
他感覺,被風這麽一吹,黎書的眼神似乎變得清明了一些。
對上黎書的視線,傅淮猶豫着張了張口。
他有滿腔的問題和疑惑想要問黎書。
為什麽會頻繁地過來酒吧?
為什麽不過生日?
喝這麽多,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是不是,和老賈很熟?
是不是有好多事情都瞞着不告訴他?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傅淮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因為他察覺到,剛剛在酒吧雜亂的燈光下,傅淮沒有發覺,而此時,在路邊昏暗的路燈下,黎書的眼眶,似乎有些微微的薄紅。
不是喝多了酒的那種緋紅。
是微微帶着些濕意,卻又拼命忍住的帶着酸澀的泛紅。
黎書他在難過。
所以,他大晚上的來酒吧,喝這麽多酒,是因為心情不好嗎?
黎書似乎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準确來說,黎書他本人,可以說幾乎連情緒都沒有。
在傅淮往常的印象之中,黎書白大褂一穿,簡直就是情緒穩定的代名詞。甚至有時候,傅淮都覺得他臉上可能只加載了一個表情,那就是平靜。
傅淮有時候都會忍不住想,黎書這張幾乎沒有什麽表情的臉,會不會到了七八十歲,都根本不會長什麽皺紋。
那他也得趕緊保養保養,不然以後和黎書差距太大了,人家還以為他是個什麽吃了嫩草的大款呢。
傅淮當時這麽想着。
這種刻板印象過于深刻,以至于傅淮幾乎忘了,黎書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情緒。
而傅淮,從來沒有感知到過。
或許是他沒有注意,又或許是,黎書沒有讓他感知到。
可能是今天黎書喝了酒,所以,他平時豎在周圍堅硬的屏障無意間碎裂開了幾道小縫,傅淮才得以窺見內裏的實景。
所以,他又為什麽會心情不好呢?
傅淮突然一伸手拽起黎書,把他塞進了一旁他車的副駕駛內。
随後,他自己坐進駕駛座內,關上車門,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跑車一個轟鳴,直直朝着道路盡頭疾馳而去。
兩邊的車窗都開着。
夜晚的風吹了進來,把黎書貼在額前的頭發吹在半空。
傅淮吹了個口哨,伸手打開了音響。
“喜歡賽車嗎?”
黎書擡頭,驚訝地發現傅淮車內音響裏響起的不是他原以為的像是酒吧內那樣炸天的嗨曲,而是顆粒感的後搖。
“要不要感受一下?”
在金屬感的電子音樂聲中,黎書聽見傅淮這麽問道。
傅淮正要一腳油門下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感受,賽車之旅頓時戛然而止。
一旁的到道路邊上,有個小孩不知怎麽,卡在了綠化帶和馬路中間的護欄上面。
“停一下。”
黎書才剛開口,一旁的傅淮也正好很有默契地踩了油門。
夜已經極深,路上幾乎不見行人。
小孩的媽媽手機沒電沒法求救,焦急地想盡各種辦法嘗試着想要把孩子從護欄裏拔出來。
傅淮跑下車,極有技巧地抱住孩子的身體,輕輕往旁邊一轉,孩子就被從欄杆上直接拔了出來。
“我小時候卡慣了有經驗。”傅淮笑說了一句。
一旁的黎書着手接力,掏出随身帶着的紗布趕緊幫忙緊急止血。
傅淮沒有嫌小孩沾了泥的褲腳,大手一揮:“上車!”
跑車一個漂亮的甩尾,直直朝着最近的醫院拐去。
急診檢查完沒有什麽大事,孩子的媽媽趕忙道謝,拿起沖了電的手機就要給他們轉賬,被傅淮一揮手拒絕了。
“順路的事兒。”傅淮揮揮手說道。
再次坐上車時,黎書酒已經完全醒了。
他從車窗旁探出頭去。
醫院這麽耽誤,此時天邊已經亮了一絲魚肚白,橙得帶點兒紫。
跑車在無人的大道上疾馳。
黎書一個理科生,沒什麽藝術細胞,形容不出此刻眼前的绮麗。
但這樣的天,他在通宵的實驗室狹小的窗口見過,沒有在這廣袤闊大的天地間見過。
清晨帶着霧氣的風吹過臉頰,趁着這邊沒有道路監控,傅淮一手伸出車窗,喊了一聲“哇哦”。
黎書側頭看他一眼,忍不住也學着傅淮的樣子伸手。
片刻,沒有用導航,傅淮探頭看了一眼道路的盡頭。
“抓緊了!”
他大喊一聲。
跑車猛地加速,黎書只來得及拽緊安全帶,就被跑車和周圍的風裹挾着一起,直直向前飛奔而去。
車窗外的虛景飛速倒退。
等到再逐漸清晰時,黎書看到了不遠處長長的海岸線。
就見傅淮一擡手,朝着天邊指去——
“看,日出!”
黎書擡起頭。
不知不覺中,海面早已一片金光。
橙紫色的天邊似是越來越薄,随即,朝陽掙脫霧氣,一剎那躍出了雲層。
天光終是破曉。
“幸好趕上了。”
傅淮從車裏出來,那個他之前說過要随身帶着的靠墊竟然還在,傅淮把他拿出來放在車頭,直接這麽躺了上去。
“可惜已經第二天了,你的生日已經過了。”傅淮說道。
“沒事,我也不過生日。”黎書說道。
傅淮怔愣了一下。
這是黎書第二次告知他,自己不過生日這件事。
傅淮不知道原因,但他也沒有問。
他頓了頓,突然說道:“開賽車的時候一路上只看前方,把什麽事情都忘在腦後的感覺,還挺爽的是吧?”
傅淮的語氣莫名有些認真。
所以,黎書也認真地想了想,随後點了點頭:“嗯。”
太陽越升越高,晨光逐漸照到他們的臉上,似是給兩人鑲上了一層金邊。
傅淮垂下眼,突然開口說道:“你是不是也和老爺子一樣看不起我,覺得我不務正業?”
“覺得我什麽都靠家裏,自己沒有本事,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兒戲?”
黎書一愣。
他沒有想到,傅淮竟然會這麽問。
黎書轉過頭,看向了傅淮他手背上的那道傷痕。
那是剛剛他緊急幫路邊卡住欄杆的小孩時留下來的。
當時傅淮滿不在乎地說不重要,是黎書拽住他,低頭幫他簡單處理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好學生會這麽覺得——”
見黎書沉默,傅淮笑了一下開口,似乎還是剛剛那樣滿不在乎的語氣。
“沒有。”
聽見這個回答,傅淮驚訝地擡起了頭。
“我沒有這麽覺得。”黎書開口說道。
傅淮頓時怔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來,傅淮張了張口:“我其實……”
他其實,小時候還拿過獎的。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很想要告訴黎書,他其實,也沒有那麽差。
傅淮不進書房。
其實在書房裏,有一個鎖了很久的櫃子,裏面還有傅淮小時候得的各種競賽的證書。
他和黎書一樣,也得過化學競賽的一等獎
“那個競賽的投資方是傅家。”躺在車子前方,傅淮突然輕聲開了口,“那時他們都說,我的獎是因為這個才得的。”
“很多都一樣,就連平時的學習成績也一樣。”
“他們說傅家有贊助,什麽都是我說了算,我想拿第幾就是第幾。”
“只有賽車不一樣,賽車光天化日之前大家都能看見,第幾就是第幾,誰在最前面誰就是第一。”
“但老爺子不覺得,他覺得我這是胡鬧。”
傅淮說着,突然想起什麽,一骨碌翻身站了起來:“忘了今天還得去公司,遲到了又要被老爺子念叨。”
陽光照下來,兩人的影子漸漸融在了一起。
“快回去吧,我不跟老爺子說。”
傅淮突然聽見,黎書這麽輕聲說道。
傅淮愣愣地擡起頭來。
“那你呢?你在不開心什麽?”
傅淮突然問道。
-
“那你呢?你在不開心什麽?”
黎書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又想起傅淮對他說的這句話來。
賽車看日出活動結束,回到家。
夢結束了,接下去還是要面對生活。
黎書記得傅淮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突然轉過頭,問他為什麽不開心。
黎書看着他朝陽下純粹的眼睛,差點兒就要說出口。
但最終還是沒有。
他沒法和傅淮說。
傅淮确實和很多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不太一樣。
他單純又熱心,遇上不認識的小孩,想也沒想就直接出手幫忙。
黎書偶爾會想,如果他和傅淮說了,傅淮真的有可能會熱心幫忙。
有了傅淮的幫忙,他的進度會快一些嗎?
黎書也不知道。
但他已經拿了傅家的很多錢,黎書其實內心是感激他的。
他不想讓傅淮摻和進來。
黎書閉上眼睛,再一次撕開血肉,回憶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場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