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三章
楚晏渾身一震,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在夢裏他無數次地聽到過,那是他揮散不去刻入骨髓的夢靥。
見楚晏臉色不好,蕭寒走過來關切地詢問:“老師,你怎麽了?”
楚晏後退了一步:“我沒事。”努力平複了一下心境,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夢而已,“你怎麽過來了?宮裏那邊……”
蕭寒微微一笑:“我來南部微服私訪,順便來看看你。”
“為了方便,我讓侍衛把這裏的人都清出去了,老師不會介意吧?”
楚晏搖頭道:“皇上遠道而來,未能相迎,是我的罪過。”
蕭寒搖頭笑了:“老師,這裏不是皇宮,叫我蕭公子就好。”
眼前的男子溫潤如玉,和夢裏那個偏執暴戾的皇帝截然不同,楚晏頓時松了一口氣,“蕭公子。”
蕭寒環顧了一下四周,店內裝飾簡單卻不失雅致,桌椅板凳幹淨整潔,陽光順着窗戶透進來,到處都散發着一種暖洋洋的氣息,笑道:“老師這裏的生活真惬意啊,我也想長住在這裏了。”
楚晏笑了笑:“你若喜歡,可以常來。”
“楚掌櫃,咱們之前早上跑步的事兒……”
這時,秦沖大着嗓門從樓上走下來,他有一陣子沒和楚晏一起跑步了,經過之前的事,也不敢輕易早上去打擾楚晏,他剛往樓下一看,就看見楚晏跟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心裏登時一怒,待他看清那個男人時,頓時警覺起來,“皇……”
蕭寒和楚晏聽見動靜,一同望過來。
蕭寒微訝:“秦将軍也在?”
夢裏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秦沖對于蕭寒的到來十分警惕,“皇上怎麽來了?”
“我來南部私訪,在外叫我蕭公子。”又轉頭看向楚晏,“老師可認識秦将軍?”
楚晏點頭,蕭寒奇怪:“秦将軍如何住在這裏?沂水知府沒為将軍安排住處嗎?”
秦沖拉下臉來:“秦沖早已不是将軍了,蕭公子一口一個秦将軍,是在諷刺秦沖嗎?”
蕭寒歉意地笑笑:“我并無此意,朝中派系傾軋,派将軍來這裏實乃權宜之計,等一切平息,我就請将軍回朝。”
秦沖擺手:“別了!我在這兒過得挺好的!”
蕭寒略有些尴尬,楚晏解釋道:“知府那邊說秦将軍的府邸得半個月才能建好,就先住到我這裏了。”
“原來如此。”蕭寒點頭,似乎不經意地問:“老師和秦将軍似乎很熟?”
秦沖不無自豪地道:“當然熟了!我還跟楚掌櫃天天一起跑步呢!”
蕭寒驚訝:“一起跑步?”
楚晏咳了咳,“我身體不太好,所以……”
蕭寒立刻關切地問:“老師身體如何?用不用我給你請太醫過來?”
楚晏搖頭:“不用,只不過是前些時日染了風寒,現在已經好了。”
蕭寒這才放下心來,看着他道:“老師要注意身體啊,學生很擔心你。”
那鳳目裏關切似乎有些過于灼熱了,楚晏有些招架不住,“我是教過你,但你如今已是皇帝,我也不在朝中做官,不必如此。”
“一日為師,終身為……”說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楚晏一眼,“老師教我詩書,教我做人,老師的恩情,學生不敢忘。”
皇帝如此堅持,楚晏也不好說什麽,反倒是秦沖聽不下去了,“你們兩個就別在這裏文绉绉了!蕭公子,我找楚掌櫃還有事,你能回避一下嗎?”
這話絲毫不顧及蕭寒的情面,楚晏忍不住擔憂起來。
只見蕭寒微微一笑,看向秦沖,“想不到秦将軍做了都督,還是這個脾氣啊!”
秦沖最恨別人拿他被貶的事情說事,但是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我知道你啥意思,大不了這個都督我也不當了呗!”
蕭寒終于繃不住了,臉色一變:“秦沖!”
“就算是個平民百姓,也知道起碼的禮儀,更何況你面前的是朕!”
古語雲,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如今天子已經發怒,秦沖卻絲毫不懼,還在頂嘴:“皇上不是微服出巡麽?什麽是微服?不就是入鄉随俗與民同樂麽?”
“秦沖,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治你?”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吵得像個小孩兒似的,楚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兩人同時向他看過來,不約而同地呆住了。
那白玉如雪似的人兒笑彎了眉眼,溫柔得似山間的春風,溪間潺潺的流水,又好似高高在上清冷的月光,一下子變成了枝頭俏立的灼灼桃花,一陣微風拂過,剎那間落滿了心田。
見兩個人都在看着自己,楚晏也不好意思笑了,“你們……不吵了?”
蕭寒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期待地看着楚晏,“老師,我這些日子可否住在你這裏?”
“可以。”
“不行!”
楚晏詫異地看向秦沖,秦沖微笑着看着蕭寒,“蕭公子身份尊貴,這裏又小又擠,恐怕你會住不習慣,還是讓知府給你安排個更大的住處吧!”
(楚晏:你敢說我這裏又小又擠?
秦慫慫:媳婦兒我錯了,我這不是給你趕惡人呢麽!
蕭寒:你敢說我是惡人?
秦·瞬間氣場一米八·不慫:就說了怎麽地吧!)
蕭寒亦微笑:“不用那麽麻煩,老師這裏就挺好。”
秦沖臉色一沉:“不行!我覺得不好!你不能住在這兒!”
“秦沖!”楚晏實在聽不下去了,低吼了一句,又對蕭寒道:“只要蕭公子不嫌棄,就住在我這裏吧。”
蕭寒笑得溫和:“怎麽會?在我心裏,老師這裏就是最好的。”而後以勝利的姿态看了秦沖一眼:“秦将軍不是還有事找老師麽?我就不打擾了。”說着,喚了一聲“”,走上了樓。
“哎!來了公子!”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厮打扮的人,跟着蕭寒上了樓。
秦沖怒氣沖沖地一把拉住楚晏拖到後院。
那力道大得讓楚晏蹙起眉頭,他甩開秦沖的手:“你拉我做什麽?”
秦沖恨聲道:“還拉你做什麽?那皇帝小子安得什麽心你看不出來嗎?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你還讓他住在這裏?”
楚晏不贊同他的說法:“你胡說什麽?我做過他的老師,他只是尊重我。”
秦沖冷笑:“尊重你?我看他是想把你哄暈了再趁機對你不軌吧!”
楚晏解釋道:“你怎麽能這麽想?他是皇帝……”
秦沖搶話過來:“皇帝?在夢裏他對你幹了多少腌臜事,你忘了?”
楚晏回想起來,臉上臊熱不已:“秦沖!”
“那只是個夢而已!”
秦沖嗤笑一聲:“夢?誰知道他心裏是不是這麽想的!”
楚晏無奈道:“這是我們倆的夢,跟他有什麽關系?你不要多想了。”
秦沖張了張口,一時間啞口無言,半晌才道:“那他大老遠跑過來,還主動要求住在你這裏,指定沒安什麽好心,你離他遠點!”
“我自有分寸,你若還想做你的都督,就少惹他。”楚晏說完,和他擦身而過。
秦沖忽然想明白了什麽,看着他的背影,大聲問道:“你是在關心我嗎?”
楚晏腳步一頓,聲音清清冷冷:“朋友之間的關心。”
秦沖勾了勾唇,“你在夢裏主動吻我的那一日,我們……”
楚晏回想起來,臉上一熱,連忙道:“那只是個夢而已,你不要多想了!”說完,快步走進房裏關上房門,他背抵房門,聽見自己慌亂的心跳,不過是一場夢,他為什麽會這麽緊張?
難道……他真的對秦沖産生了感情?
這個想法一出現,他心裏一驚。
這時,背後有人敲門,他吓了一跳,“誰?”難道秦沖還沒走?
門外傳來蕭寒的聲音:“老師,是我。”
他松了一口氣,打開門:“什麽事?”
蕭寒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從前我記得經常與老師弈棋,不知老師可否有興趣再與學生對弈一場?”
楚晏酷愛琴棋詩畫,棋技之高天下難尋敵手,平生只得兩個對手,一個是南陵王蕭弈,另一個就是蕭寒。
自從辭官來到這裏後,他便只能左右手互弈,如今蕭寒主動請求,他當然不會拒絕,當即說了聲好。
蕭寒笑道:“我已命人在院子裏布好棋盤,老師,請。”說着,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待楚晏走到院子裏,見到那棋盤時,身子顫了一下。
那棋具做很精致,由琉璃制成,一枚枚棋子玲珑剔透,藍色與紫色交相輝映,鋪就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可他卻想起夢裏他被蕭寒困在宮裏時,也有這樣一副一模一樣的棋具。
他被逼着跟蕭寒下棋,下着下着,蕭寒就将他壓在棋盤上,那一枚枚玲珑剔透的棋子成了蕭寒玩弄他的工具……
蕭寒看出楚晏臉色不對,關切地問:“老師,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楚晏阖上眼眸,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巧合而已,再次睜開,“沒事,下棋吧。”
蕭寒執了一枚藍子,在手裏把玩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勾了下嘴角,鳳目灼灼地看向楚晏:“老師先請。”
楚晏也不客氣,執紫先行。
兩人棋逢對手,對弈正酣,藍紫交錯讓人眼花缭亂,直到蕭寒攤手,微微一笑:“老師,我輸了。”
楚晏神色複雜看着他:“你在讓我。”
蕭寒的棋是他教的,蕭寒很聰明,教了不到一個月,就到了與他對弈勝負各半的水平,如今五年過去,就算疏于練習,也不該一刻鐘不到就認輸的地步。
蕭寒搖頭道:“學生沒有讓老師,是學生棋技退步了。”
楚晏不信。
蕭寒忽然撩起下擺,雙膝跪地,目光殷切地看着楚晏:“學生懇請老師回朝。”
楚晏被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他:“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蕭寒搖頭,言辭懇切道:“老師十九中狀元,二十二歲便高居丞相之位,在國內開設數十所供寒門弟子讀書的書院,臨澤大旱,您親去開府庫,施粥救濟,嶺南洪水泛濫,您親去指揮救災,督建堤壩……上任三年中,救百姓數萬餘人,數萬寒門學子有書可讀,大越境內人人稱道,所到之處百裏相迎。您是大越最好的相國,如今朝中派系傾軋,大越根基将不穩,正需要您這樣一位有名望的人去鎮壓動亂的朝臣之心啊!”
楚晏搖頭:“我已辭官,再不會理朝堂上的事了……”
蕭寒堅持:“學生剛才看到您書架上擺着的兵法、政要、河防、農書……還有沂水知府這幾年政績顯著,學生知道這裏有您的功勞,這幾年其實是您一直在暗中指導沂水知府管理沂水,學生還知道您一直在密切關注朝堂上的情況……”
楚晏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蕭寒知道自己說中了:“老師,回來吧,大越需要你,學生……也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