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範卿洲有點頭大。
因為他剛一清醒就看見了一個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拖着一身傷趴在他床榻邊兒上, 少年身上還隐隐散發出一陣血腥氣直沖而來。
範卿洲起身,卻發現有什麽東西挂住了他的衣衫,他順着那股力道往下一看, 就瞧見了那少年死死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放開——
這會兒少年已經清醒了,他額間鮮紅的印記以及身上濃厚的妖氣将範卿洲整個人死死包裹着。
範卿洲看着眼前可憐兮兮的少年陷入沉思。
他依稀記得自己從沒同任何妖怪結過契, 更何況還是眼前這種看起來漂亮但修為不高的妖怪。
他覺得這種妖怪跟他共享修為很大概率會拖了他修煉的後腿, 即便他當真腦子不清醒了想要同這漂亮的妖怪結契他的父親也斷然不會同意。
範卿洲想了一圈,更加肯定了自己絕不可能跟一個修為如此低下的妖怪結契,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用靈力探了一探, 确認自己身上沒有他的妖氣時松了口氣。
只是若不是結契,這妖怪為什麽看起來如此關心他?
範卿洲再次思考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他可能是在讨好自己,想要自己護他周全。
畢竟他的修為看起來真的很低,而且他身上的傷也不少,像是跟人打了架,還打輸了。
思及此, 範卿洲對眼前這個“漂亮花瓶”有了些許憐憫,于是, 他生疏的擡起沒被扯住的那只手, 摸了一把少年的頭,又嘆了一口氣:“日後不要同人打架了。”
“且不說你修為如此…”範卿洲欲言又止,最終也沒忍心說什麽狠話,畢竟這小妖已經受了重傷,再怪他也是于事無補, 故而,他話音一轉, 道,“妖修煉的确是有些艱難,但你若刻苦些,便也能自保,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
渾身是傷。
少年呆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話也沒回他,只是攥着他衣角的手更為用力,範卿洲則當做無事發生,但卻默不作聲的将衣角從他手中扯了出來。
手裏驟然一空,少年才算回神,他試探性開口:“…小師叔?”
範卿洲一怔,握着吞雲劍的手下意識收緊,他回頭,看向同樣愕然的少年,略帶疑惑的問:“你是師兄新收的弟子?”
雖然餘不霁時常收些家室特殊的弟子,但他還是沒想到餘不霁竟會收一個妖當做弟子——主要原因是妖修煉同人修煉不同,餘不霁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把妖修煉的法子學會,除非這小妖摒棄自己的一身妖力,喚起靈脈,從頭來過。
但瞧這小妖周身散發的妖氣不像是想要喚起靈脈的模樣。
少年緊盯着他的雙眸,像是要将他看穿似的,半晌,才僵硬開口:“…是。”
聞言,範卿洲眸中帶了一絲歉意:“實在抱歉,先前我未曾同你打過照面,方才誤以為你是誤闖進來的小妖,才同你說了那番話,若是剛入門的弟子能修煉到這等地步已算不易,日後定然會出人頭地。”
範卿洲說着,還認真思考了一下如何給他賠禮道歉,畢竟自己剛才口無遮攔,還嫌棄人家的修為太低,這對于一個剛入門的弟子來說得是多麽大的打擊,他怎麽說也要補償人家一下,即便人家不生氣,他也得将自己的誠意奉上。
只是他的視線不由落到了這人血淋淋的傷口上,雖說這人已經包紮好了,但傷口隐約開裂,他以前跟紫玉學過一招半式,自然知道如何用靈力将傷口的疼痛降到最低。
出于歉意,範卿洲将手抵在他的傷口前,靈力不斷從他指尖滲出,微微泛白的光暈包裹住血腥的氣息,直到屋內徹底沒了那刺鼻的氣息範卿洲才慢慢開口:“此術可鎮痛消腫,不過并沒有加速傷口愈合的效果。”
“若是可以,還是不要以術法催傷口愈合,自然愈合更好些。”
他收了手,同時将自己的玉牌遞給了自己跟前這位眼圈泛紅的少年:“檀賀宮內,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拿玉牌落賬。”
他決定拿自己的銀子賠禮道歉:“方才是我唐突,還望——”
他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實在說不出師侄這兩個字,于是,話到嘴邊又打了個轉兒,變成了一句普普通通的:“仙友見諒。”
只是眼前這個少年看見他這副模樣卻又慌慌張張的來扯他的衣角,雙唇開合幾次,都沒能說出什麽話來,範卿洲看了眼外頭的天,估摸着自己該去修煉了,便又一次慢慢将自己的衣角扯了出來,只是這次他溫和的跟少年解釋了一句。
“我每日此時都要去修煉,并非刻意回避仙友。”
少年額間的印記更加紅豔,原本被靈力壓下的妖氣此刻更為濃重,一時間,範卿洲被這股強烈的妖氣逼得微微蹙眉。
少年見他不悅,立刻收斂了氣息,聲音極小的開口問他:“我能不能同小師叔一起修煉?”
範卿洲顯然沒想到他會提出跟自己一起修煉的事,他想跟祁憬笙說人和妖修煉的法子不同,他們不可能一起修煉,但礙于先前的事,他沒有直接拒絕,只是提出先帶他去吃飯,吃完再議。
少年薄唇微動,但最終也恹恹的輕哼了一聲“嗯”。
範卿洲沒再耽擱,快步帶着這小妖到了鋪子前,詢問過後點了些吃食,目光落到這小妖身上。他覺得這小妖有點瘦,以至于他有些懷疑是他師兄忘記給這小妖吃飯了,不然怎麽可能這麽瘦,看着像是營養不良。
範卿洲看着這小妖三下五除二的将包子生吞下去默默篤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又問小妖:“你還餓嗎?”
出乎意料的,小妖搖了搖頭,朝他一咧嘴:“不餓了。”
範卿洲得了他的話,攥起撂在一邊兒的吞雲起身,在回去的路上偶遇了他的父親——
他頓時身子一僵。
遭了,早知道他就該拜托阿泠帶這小妖去吃飯了。
範卿洲心下一沉,視死如歸的往朝露殿內踏去,只是令他意外的是範鳶看見他并未修煉似乎沒打算要罰他…
“…父親?”範卿洲輕聲喚他。
範鳶忽然紅着眼眶重重的應了一聲:“哎。”
範卿洲後背一涼。
下一刻,他就被範鳶抱在懷裏,悶得他呼吸困難,但比呼吸困難還要令他頭疼的就是範鳶好像被人奪舍了。
他思來想去,都沒想到範鳶如此修為能被哪個惡鬼奪舍成功,可如果不是奪舍,範鳶怎麽可能在看見他沒有修煉時非但沒有懲罰他,還突然将他抱在了懷裏。
他做夢都不會這般荒唐。
“可有何不适?”範鳶總算松了手,雙手扣在他的肩上,目光始終落在他略帶困惑的雙眸上。
範卿洲輕輕搖頭:“多謝父親關懷,孩兒身體無礙。”
範鳶拍了拍他的肩,又嘟囔了兩句:“無礙便好,無礙便好。”
範卿洲依舊有些別扭,故而,他有些生硬的轉移話題:“父親,師兄是何時收的弟子,我竟未來得及送些賀禮。”
範鳶目光一頓,視線落到了一側的祁憬笙身上,片刻,他道:“無妨,為父代你送過了。”
範卿洲有些意外的看向他,旋即朝他一笑:“多謝父親,但意義總歸是不同,我還是…”
剩下的話沒說完,祁憬笙就扯了扯他的袖口,雙眸隐約有些濕潤,唇瓣開合幾下,但都沒有發出什麽聲響,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範卿洲雖然不懂為什麽他這麽怕自己,但還是溫聲問道:“你可是有什麽話想說?”
少年豔紅色的瞳仁盯着他看了兩秒,才輕聲開口:“師尊他外出游歷,諸位師兄又因為我是妖而不願教我修習,小師叔,我能不能搬過來同你一起修習?”
少年像是怕他不同意,說完以後便幹脆低下頭,局促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範卿洲正準備委婉的告訴他此事不妥便聽見了範鳶應下了他的話。
“也好。”
範卿洲明顯一愣,瞳仁微微放大,像是在疑惑為什麽範鳶會如此“草率”的做了決定。
範鳶看了看他,總歸還是開口解釋道:“他是妖,旁人待他興許都會心存芥蒂,但唯獨你不會。”
當然,範鳶并非只因為此事便輕易将祁憬笙指派給他,而是因為他們早就在範卿洲昏睡時商議好了——
“師尊叛逃我合該替他贖罪,即便我尚未與他行拜師禮,但我總歸是他撿回來的。”祁憬笙剛清醒不久,身上的妖氣橫沖直撞的在他體內蹿動,但他依舊強撐着,眸光堅定的看向範鳶,“更何況若我不跟着小師叔一道修習,恐怕這偌大的檀賀宮也不會有我的去處了。”
“但你的修為…”範鳶依舊有些猶豫,因為若是範卿洲自己一人遇險,依照他的修為還有可能全身而退,即便沒有全身而退,也可能是兩敗俱傷後僥幸逃脫。
但若是範卿洲在自己身邊帶了個人就不一樣了,修為高些的還好,若是像祁憬笙修為這般低劣的妖,他們一旦遇到危險,祁憬笙必然會成為他的拖累,除非範卿洲會在落入下風時毫不猶豫的将他抛棄。
而範卿洲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甭說是朝夕相處的朋友兼同門,就算是先前從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他都不可能會棄人而去。
他雖對祁憬笙抱有感激,但這點感激不足以讓他用自己險些喪命的親子來抵。
祁憬笙顯然也讀懂了範鳶話裏的意思:“我的修為不高,但若遇危險,我可以為小師叔拖延時間。”
說着,祁憬笙毫不猶豫的将紫玉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心髒——
“你瘋了?!”紫玉瞪大雙眼,手忙腳亂的翻找藥瓶,倒出一粒止血丸想要送進祁憬笙嘴裏卻被他微微偏頭避開。
祁憬笙額角青筋暴起,同時鬓發間滲出些許冷汗,他顫抖着手,又将匕首向心髒深處抵入。
“唔——!”他呼吸停滞一瞬,下一刻,又重新睜開了布滿血絲的雙眼,唇間血腥氣息漫延,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沙啞着嗓子道,“我不會死。”
“我可以、可以…”祁憬笙費力的将插入心髒的匕首拔出,血水不斷湧出,他的臉色是一種近乎病态的蒼白,“替小師叔擋住任何致命攻擊,小師叔在我身邊,不會出任何意外。”
“即便有意外,我也可以再為小師叔擋一次。”
“讓我贖罪吧。”祁憬笙抹去了唇邊的血漬,停了許久,才補充道,“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