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 20 章
額角陣陣刺痛硬生生将範卿洲逼醒。
只是他睜眼,卻依舊是一片漆黑,他被蒙住了雙眼,手腳也不知何時被人用束仙繩死死捆住,就連嘴裏都被人塞了塊布,他整個人側卧着,喧鬧嘈雜的談話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
“你說那範卿洲怎的就這麽沒有“風骨”,他分明該以死明志,怎能為了自個兒茍且偷生,同那殺人無數的魔頭成親?”
“誰知道啊,我記着他之前還害死了他師兄,要我說那師兄保不齊都是被他推出去擋了刀,等那師兄死了,他回去交差,嘴皮子一碰,把自己撇了個幹淨,反正人死不能複生,死無對證的事兒,誰都不可能去查。”
“哎,那師兄也真是倒黴,遇上他這麽個貪生怕死之徒,舍命救了他之後,他倒反過來跟傷天害理的魔頭成了親!”
範卿洲在颠簸的轎子中聽着原本許久未聞的舊事。
說是舊事,但其實他從不曾忘過,每一次聽到餘不霁的名諱,他其實都能想到餘不霁慘死時的光景。
“哎,我記着這懷沉仙尊的師尊便是他的師兄,如此說來,這範卿洲也算得上是一方禍水了不是?”那青年嗤笑一聲,刻意拉長音調,極其搞怪的說,“師徒二人一個為救他而死,另一個對他情根深種,獨獨留他一命,妙哉,妙哉啊!”
道上嗑瓜子的少年吐了口皮,問他:“妙啥?”
青年挑眉,兩手一拍:“我這說的不妙嗎?師徒二人共為他癡狂…”
“叫懷沉仙尊聽着,你這腦袋就別要了。”
青年無所謂的擺擺手:“沒事,他聽不着,更何況,我說的哪件事是虛?”
樁樁件件,催動起範卿洲原本深埋着的記憶。
他喉頭一哽,幹澀的唇瓣微微發顫。
在本就黑暗、狹隘的空間內,回憶便越發清晰。
那次是他同餘不霁一道去除一個頗為棘手的邪祟,據說那邪祟會刻意引人入魔,故而,範鳶派了他們兩個人一同去。
一來是怕若派一個人去,派去的那人在半道上當真被那邪祟所侵蝕,入了魔,彼時甭說斬妖除魔了,能控制住自己不傷人便是厲害了。
二來範鳶想着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過少,基本都是單打獨鬥,若這麽繼續下去,恐怕日後要并肩作戰時會出現意外,故而,正好借此機會叫他們二人磨合一番,省的日後真出了什麽事,他倆會手忙腳亂。
範卿洲聞言也沒有異議,祁憬笙則是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同他閑談:“小師叔,你要小心些,若是受了傷我倆就不能一起下水捉魚了。”
範卿洲眉眼一彎,頗為溫和的說:“我知曉了,但你的功課也不能落下,等我下次回來,要抽查你的課業…”
祁憬笙哀嚎了一聲抱着他的胳膊搖晃:“小師叔你不能這麽恩将仇報,我這麽擔心你,你卻只擔心我的功課!?”
範卿洲思量片刻,道:“你可有什麽喜歡的?若是有,我順路可以替你帶回來。”
祁憬笙眼睛一亮,扭捏了一番,最終小心翼翼的問:“什麽都可以嗎?”
範卿洲點頭:“我盡力而為。”
祁憬笙神秘兮兮的湊到他耳邊,溫熱的呼吸吹的他心上一癢:“劍穗,小師叔我好想要個漂亮的劍穗,不過如果太貴的話就算啦,反正有沒有劍穗都不當誤辭寧斬妖除魔。”
祁憬笙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範卿洲微微偏過頭,盡量平靜的說:“好,那我多買些劍穗回來。”
祁憬笙感動的看着他:“倒也不用多買,一個就夠了,哎,兩個也可以,這樣我倆就可以配個對了!”
範卿洲含糊的應了一聲,心髒鼓動的聲音蓋過了祁憬笙叽叽喳喳的話語。
祁憬笙總喜歡跟他用一些相似的物件,小到桌面擺件,大到穿衣風格習慣,分明他倆性格有着天壤之別,但祁憬笙卻十分執着于他要跟範卿洲“天下第一好”。
然而根本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些小細節,除非他倆站在了一塊兒,才會讓人驚奇的發現——
原來他倆穿的是同樣的衣裳?
每當這時,祁憬笙就會很開心的跟範卿洲說:“小師叔,我倆像不像傳說中形影不離的知己摯友?”
範卿洲則是頗為無奈的點頭稱是。
至此,祁憬笙才算心滿意足,又開始沒心沒肺的哼哼小曲兒。
“驚秋。”來人是原本十分話少的餘不霁,大概是因為馬上要同他一起捉妖,故而餘不霁總算主動開口,跟他打了聲招呼。
範卿洲回過神,眉眼一彎,禮貌柔和的笑下意識挂在臉上:“師兄也來賞花?”
餘不霁垂着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沒說話,範卿洲也習慣了餘不霁話少,故而見他不吭聲,便又扭過頭,繼續看剛開了沒多久的各種雜花野草。
有的花上還落了兩個漂亮的蝴蝶。
“此事兇險,若我入魔,你便親手将我殺了罷。”餘不霁冷不丁冒出這一句話,範卿洲澆花的動作一頓,轉瞬又恢複了原先的動作,朝餘不霁道,“也不一定會入魔。”
“那邪祟我們都未曾見過,師兄怎地如此妄自菲薄?說不準,只是前面的道友修為略低,未能抗住夢魇才導致那邪祟被傳的如此邪氣。”
餘不霁沒接他的話,有些執拗的重複了一遍:“若我入魔,你親自殺了我,無需禀報師尊,就地斬殺即可。”
範卿洲沉默良久,才問:“若入魔的是我呢?”
餘不霁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反問自己,故而停頓片刻,語氣平淡:“就地斬殺。”
只是這人嘴上說着就地斬殺,真到了那時候卻又一言不發的将他從入魔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猶記得,那怨氣鑽入骨髓的疼。
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那時他強撐着最後一根弦,同餘不霁說:“殺了我。”
不要讓我入魔。
回應他的是一陣陌生卻霸道的靈力突破被怨氣包裹住的靈脈,将那幾乎紮根的怨氣從他的靈脈上拔了出來。
餘不霁攙扶着他,任由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餘不霁在發抖。
他想跟餘不霁說,別救我了,殺了我吧。
但嗓子像是吞了刀片似的,火辣辣的疼,泛白的唇瓣幾次開合,卻都發不出聲響。
直到他感覺到餘不霁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滾燙的血水混雜泥濘,他那身潔白的衣袍被染花了色。
餘不霁自爆了靈丹,扯着還沒來得及竄出自己體內的邪祟一并赴死,而在他死前,同範卿洲交代了最後一件事。
“替我管教好祁淩。”
他知道為何餘不霁沒有叫他管教沐栀青,因為沐栀青本身就很上進,只有祁憬笙始終令人費心,而自己恰好同祁憬笙關系不錯,管教他,他興許也會聽上幾句,範卿洲本來想拒絕,他想同餘不霁說誰的徒弟誰來管,但餘不霁早就沒了生氣兒,此刻安詳的合着雙眼。
餘不霁自戕了。
在他眼前,連同那邪祟一起,徹底消散在人世間。
他躺在血泊中,指尖深陷在掌心裏。
良久,只聽見他扯着沙啞又難聽的嗓子回了一句:“好。”
斬妖除魔會喪命這件事他一直清楚,只是這是他第一次經歷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偏偏這人還是自己的師兄,為了救自己而死的。
他實在沒辦法做到像餘不霁所說的那樣,把自己摘的一幹二淨,于是,他回去時自請了九道鞭刑。
後來又帶頭為餘不霁守了靈。
旁人說這事不怨他,但他覺着若是自己的修為能再高些,興許就不會讓餘不霁替他而死了。
于是,朝露殿內罕見的沉寂了下來。
範卿洲劍法精進極快,而祁憬笙不知從何時起,有些不願意同他說話了。
甚至于他們後來幾次見面都有些許尴尬。
祁憬笙的話少了,範卿洲也習慣了自個兒一個人在朝露殿的日子。
至于劍穗,早就被兩人抛到了九霄雲外,誰也沒想起來還有這一檔子事。
“當啷——”轎子忽然停住,範卿洲的手腳仍舊被人捆着,動彈不得。
只能試探性的傾身,但依舊坐不起來。
腳步聲越逼越近,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席卷而來,下一刻,頭上蓋着的東西猛然被人掀開。
呼吸瞬間暢通無阻,但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依舊綁的結結實實,那人似乎沒打算把這黑布摘下來。
一陣涼意從脖頸之上四散,那人一只手,壓在他的脖頸上,拇指還不偏不倚的按在了他凸起的喉結上,危險的氣息籠罩着他。
那人聲音戲谑:“小師叔,你到底還是同我成親了。”
範卿洲身子一僵,這人,是入魔以後的祁憬笙。
他怎麽會被祁憬笙綁着成親?!
祁憬笙是瘋了嗎?!
如果不是嘴裏被塞了塊布,說不了話,他一定會當着祁憬笙的面罵一句瘋子。
他倒不是對祁憬笙舊情未了故而連罵人的話都這麽溫和,主要是他除了瘋子這兩個字以外,再也想不到什麽別的髒話來罵人了。
與此同時,原本塞在他嘴裏的那塊破布被祁憬笙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