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第 8 章
“師、師尊…我…”祁憬笙捂着半張臉,頗為絕望扭頭,試圖避開他的視線,給自己再留些臉面——即便現在再怎麽補救也是于事無補了。
範卿洲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最終輕嘆一聲,還好這附近有水源,不然祁憬笙恐怕要頂着這張血肉模糊的臉走一路了。
當然,他不是擔心祁憬笙如何,只是若他對祁憬笙不管不顧,流傳出去的将會是“餘不霁冷血無情”,他不想辱沒了餘不霁的名聲。
見祁憬笙一動不動,他也不打算拽着祁憬笙丢人現眼,幹脆自己去水邊将那塊布洇濕,擰幹。
“小師叔,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祁憬笙把臉埋的老低。
驚秋十分識趣,瞧出了他的窘迫,扶着那乞丐往回走,走前還交到了他一句:“下次小心些。”
祁憬笙垂了老低的頭猛點兩下,耳根微紅發熱。
對着驚秋的背影小聲十分懊悔的呢喃了一句:“為什麽要我在小師叔跟前丢人…”
好巧不巧,範卿洲剛好聽見了這人的呢喃,他指尖一頓,後又恢複如常。
這時的祁憬笙不是殺他辱他的“懷沉仙尊”,他如今沒殺過人,亦沒有做傷天害理之事。
範卿洲看着祁憬笙沾了血的臉,輕聲問了一句。
“疼麽?”
他自己也這話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是上一世還沒有“懷沉仙尊”名號的祁憬笙,還是如今好好站在自己跟前的祁憬笙。
前世祁憬笙也曾像如今一樣沾了滿臉血,不過那時比現在嚴重得多,祁憬笙是真的受了傷。
那時祁憬笙一邊将濺到臉上的血往下抹,一邊故作鎮定的安慰他,說這狼妖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可怕——他記着那會兒他們是剛将邪祟鏟除,在準備回檀賀宮的路上又遇到了狼妖堵截,那群狼妖十分狡詐,是出了名兒的“滾刀肉”幾乎沒有人願意招惹上它們。
他倆遇到這群狼妖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只能算他倆倒黴,但他倆也不能就此放棄原地等死,于是,他倆就提着劍,疲憊的同這群狼妖打上一通。
最開始他倆還能面前跟狼妖打個有來有回,但後來這群狼妖交替戰鬥,精力仍舊旺盛,他倆卻逐漸體力不支,開始落入下風。
他也記不清他倆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了,只記得剛出了山林祁憬笙就毫無征兆的脫力倒在了他的眼前,渾身浸滿了冷汗,臉色慘白,血水混着汗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
直到祁憬笙昏死時,他才發現祁憬笙的肩上被咬了個血窟窿。
他是怎麽發現的呢?
這人倒在自己懷裏時身上突然多了塊一直往外冒熱氣兒的地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範卿洲仔細一瞧。
這哪是什麽熱氣?這是分明是肩膀被咬了個對穿啊!這血窟窿還綿綿不絕的往外頭冒血呢,能不熱嗎?
祁憬笙半道醒了一回,似乎是為了緩解此刻沉重的氣氛,祁憬笙半開玩笑的問他:“若是以後殘廢了,師尊不要我了,我能不能挾恩圖報,讓小師叔養我一輩子啊?”
範卿洲沒吭聲,仍是背着他往檀賀宮走,回檀賀宮的路不遠,但那時他卻覺着那路太長了,就像是沒有盡頭。
“疼。”祁憬笙如實道,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捂着下半張臉,問他,“師尊是不是嫌棄我…”
“別捂着了,手拿開。”聽不出他是何情緒。
如果祁憬笙上一世沒有入魔,他與祁憬笙大抵仍同現在這般,至少不會反目成仇。
僵持片刻,祁憬笙還是松了手,又可憐兮兮的問了他一遍:“師尊是不是嫌棄我丢…”
“臉”字還沒出口,範卿洲就幹脆利落的回他:“是,能不動了麽。”
祁憬笙:“……”
他總覺得師尊這話帶了一絲真情實感。
“師、師尊,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剛擦過鼻梁,祁憬笙就疼的面目扭曲,就着那塊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範卿洲語氣有些生硬,看他疼成這樣終是沒忍住開口:“為何不看路。”
祁憬笙難得集中精神跟自己腫的老高的鼻梁作鬥争時還能抽出空來回答他的話:“師尊,我看了,誰知道那路趁我轉頭就暗算我。”
範卿洲無言以對。
…頭一次見人能把走神說的這麽清新脫俗。
“師尊,你真不要紫蘇酒啊?”祁憬笙還記得方才那茬,認真開口問道,“要不這酒我随時都給師尊留着?”
“怎麽留?”範卿洲擡眼,難得接了他的話。
祁憬笙看他接了話,十分高興道:“當然是師尊什麽時候想喝,我什麽時候為師尊跑腿,現買一份了。”
“這也算“留”?”
祁憬笙義正辭嚴道:“在竹雲堂留和在弟子這留不是一樣嘛。”
“你那位故人…”總歸現在的祁憬笙并非是那位辱他傷他的“懷沉仙尊”,猶豫一番,他還是出言提醒了一句,“若是出身風月之地,你便離他遠些吧。”
祁憬笙茫然的“啊?”了一聲。
“什麽風月之地,弟子怎會結識風月之地的人!”祁憬笙反應過來,急着辯解,“弟子年十六,且、且…”
他十分痛苦的說:“…窮困潦倒。”
範卿洲也只能言盡于此,他再裝不知道自己也不能日日跟着他看着管着,更何況他如今只有七日壽命,能給他最多的便是提一句醒。
至于怎麽做,全憑他自己選。
範卿洲能做到這也算仁至義盡了,畢竟若換成是別人重生之後看見了害死自己的仇人勢必會将那人千刀萬剮,扒皮抽筋。
也就只有範卿洲還能保持理智,盡量讓自己将現在的祁憬笙和懷沉仙尊分開來看。
祁憬笙一邊捂着鼻梁,一邊悄悄探頭去看範卿洲的反應:“…師尊,你信我啊。”
範卿洲點頭,算是應了他的話。
“師尊,我真的沒錢去…”祁憬笙哽了一瞬,聲音弱了下來,“那個什麽…”
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話,範卿洲便知道他是說完了,仍是十分簡潔的應了一句:“嗯。”
祁憬笙還想再解釋點什麽,挽回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形象,但他也不知道還要如何解釋才能讓師尊相信自己沒有去探月樓“交朋友”。
最終他倆歸于寂靜,誰也沒再開口打破這難得一見的和平。
他與祁憬笙的相處模式同前世大差不差,一般情況下都是祁憬笙開頭,他順着祁憬笙的話茬往下接,一直到後來他被祁憬笙囚于朝露殿時也未曾改變,仍是祁憬笙接連不斷的抛出話題。
但與最開始不同的是入魔後的祁憬笙總會刻意在開頭加上一句小師叔——只有祁憬笙自己一人來見他時才會叫他小師叔,有旁人在時大多還是叫他範侍從。
時間久了範卿洲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良心未泯還是單純的想要以這麽個稱呼來提醒他自己現在的處境是何等難堪。
大多時候祁憬笙只喚他一句便不說話了,等自己應了的時候他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貓似的,張牙舞爪,惡狠狠的問自己是不是覺得他叫自己小師叔很惡心。
但每次又都不等範卿洲開口說些什麽,他就甩袖而去,接下來幾天等待他的便是自己去膳房做飯,要是趕不巧,去的晚了,食材都用完了,他便只能空着肚子回去。
有時阿泠知道了便會給他偷送進來些吃的,他能省吃儉用再熬幾天,有時被祁憬笙撞見少不了一頓責罰。
當然,責罰大多數都是讓他跪着,別的什麽酷刑祁憬笙倒也沒給他用過,或許是想讓他活的久一點,就選了個最能折辱他的法子想慢慢看着他求饒。
“驚秋…?”那乞丐臉上的髒污被驚秋擦幹了個一幹二淨,原本黏膩成绺的頭發也幹爽起來,只剩個衣服等着乞丐自己換。
本來範卿洲打算自個兒再去春敕閣仔細瞧上一回,沒承想祁憬笙如此難纏,硬是拉着他一道去看了那乞丐,祁憬笙非跟他說要乞丐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範卿洲問他:“你怎知他想看。”
祁憬笙胡編亂造:“這是人與人之間的心靈感應,師尊他肯定想見你。”
範卿洲無可奈何,心靈感應都糊弄上來了,他要是再不去恐怕祁憬笙下一句就是萬一乞丐想來世給他當牛做馬找不到他人了怎麽辦。
祁憬笙胡編亂造的本事不減當年。
驚秋一怔,看向那人,狐疑問道:“你識得我?”
那乞丐半張着嘴,唇瓣哆嗦着,一張口卻沒了聲,只能勉強發出頗為尖銳的“啊”,驚秋一看大事不好,連忙遞了杯水喂到他唇邊,生怕這人沒說完一句話就死過去。
那雙烏黑的眼珠一動不動的盯着驚秋看,像是要将驚秋盯出個窟窿似的,半晌,乞丐将碗接過,擡手時整張臉都被扣在了碗裏,分毫不漏。
乞丐大口大口的把水灌下肚,驚秋見他這樣,立即吩咐弟子去膳房取些吃食給他,果不其然,吃食一送上來,他就狼吞虎咽的将東西塞到自己嘴裏。
吃得急了,被嗆了一口,好在手邊就是水,他将那口飯菜順了下去,又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那乞丐半天沒回驚秋的話,只是低着頭,不停的把飯菜往嘴裏塞,像是怕誰将它搶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