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如今他倒是一身輕了,不必再擔驚受怕,怕丢了臉面,怕被父親瞧見。
竹雲堂倒還是他記憶中那般一成不變,牌匾很舊,若不是他知道這牌匾是胡昭拿着路邊随手撿的破木板子做的,恐怕就以為它是個百年老店了,不過它後來倒也真成了百年老店。
“客觀來點兒什麽?”店小二彎腰磨蹭了兩下手,笑嘻嘻的問他。
“還與往日一樣。”範卿洲下意識回道,随後反應過來甭說這時候的自己沒怎麽喝過酒,就算喝過那也沒用餘不霁的臉去喝過啊!
“一壺紫蘇酒。”
店小二問:“不要別的啦?”
範卿洲想了想,不知道這會兒有沒有贈的梅花烙,便又補充道:“再來一盤梅花烙。”
“好嘞!”店小二邊往回走邊吆喝,“一壺紫蘇酒,一盤梅花烙!”
片刻,店小二先拎着個白玉瓶裝好的酒遞到他跟前:“梅花烙是贈的,不過公子趕得不巧,今日最後一份梅花烙贈給了上位公子。”
範卿洲略有失落,但他也沒難為店小二:“無妨。”
只是在他提起酒壺準備要走時,忽然被人叫住,腳下步子随着那人的聲音一頓。
“…時序仙尊?”
範卿洲覺得這聲音很耳熟,轉頭一看,不光耳熟,他更眼熟——因為叫住他的人就是他那位将他一劍刺死的師侄。
他沉默了兩秒,不知該說些什麽,或者說,他根本不想同祁憬笙搭茬。
祁憬笙率先打破沉寂,問他:“仙尊竟也喜歡喝這紫蘇酒?”
餘不霁喜不喜歡他不知道,反正他喜歡。
範卿洲只簡單粗暴的應了一聲:“嗯。”
面對祁憬笙他還是能做到跟餘不霁一樣言簡意赅的,因為他跟祁憬笙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方才弟子聽店家說還有位公子要買梅花烙,想來那位公子便是時序仙尊了。”
範卿洲正要否認,祁憬笙就将手中的梅花烙分了他一半,遞到他跟前。
很久沒嘗過的舊好,如今就在眼前,範卿洲猶豫一番,最終還是接了下來,畢竟若餘不霁回來了,這就是他最後一次吃到梅花烙了。
“多謝。”
祁憬笙朝他揚起一抹笑,春光映射在祁憬笙的瞳仁上,閃閃發亮。
範卿洲錯開了視線,并不打算繼續跟他說下去:“可還有事?”
祁憬笙乖順道:“弟子無事。”
“嗯。”
他正要為自己脫身而感到慶幸,就見那人寸步不離的跟在自己身後,自己慢下腳步,那人也跟着慢下來了。
“為何跟着我?”範卿洲停下步伐,微微蹙眉,有些許不悅,回眸看向他。
祁憬笙連忙開口解釋道:“是紫玉長老說…”
“不必管我。”他想起自己昏睡間紫玉跟祁憬笙說要好好照看自己的那碼事,難怪祁憬笙還一直追着他不肯走。
“時序仙尊是…不喜弟子麽?”祁憬笙小心翼翼的發問,像是生怕将他氣惱了。
“時序仙尊”四個大字驟然将他拉回現實,他倒是忘了,自己如今是餘不霁了,也難怪祁憬笙會這麽小心翼翼的看顧着他了。
範卿洲垂着眼沒再看他,只是神色淡漠道:“有何可喜?”
祁憬笙一瞬間像是蔫了,也不吭聲了,只是跟在他後頭慢慢悠悠的走着。
“時序仙尊為何不喜弟子?”祁憬笙突然在後頭問了一句。
範卿洲沒回頭,只淡淡反問一句:“你有何過人之處值得我對你另眼相看?”
這話問住了祁憬笙,這時候的祁憬笙甭說過人之處了,就連身世都是這批弟子裏最差的那個。
要問餘不霁為何要收他?
自然是因為我們這位號稱“水中月”的時序仙尊很喜歡将各類性格迥異的弟子教成他滿意的模樣。
而這一批弟子裏剛好祁憬笙跟沐栀青脫穎而出——
只不過沐栀青與他恰好相反,沐栀青是這批弟子裏家世最好的那個。
“…弟子不會給仙尊丢臉的。”祁憬笙的聲音很悶,不難聽出他此刻的沮喪。
範卿洲思量片刻,沒回他的話,想來此時若是餘不霁也定然不會回他這沒用的廢話。
踏入檀賀宮前,範卿洲停下了步子,他覺得自己帶着紫蘇酒回去還是太過古怪了,畢竟餘不霁從來沒喝過一回酒,突然拎着壺酒回去,恐怕會被人發覺不對。
于是他打算喝完了酒再回長寧殿,正好還能在這散散酒氣兒,省的露餡。
見他良久未動,祁憬笙扭頭問他:“仙尊不回去嗎?”
範卿洲淡淡掃了他一眼,看着他手中那壺酒,不知哪根弦搭錯了,突兀的問了一句:“你何時學會喝酒的?”
範卿洲不記得他究竟是何時貪上了酒,只知道自己被他囚在朝露殿裏時他就已經沉迷酒肉,不能自拔。
仔細想想他怕是早在入檀賀宮前就接觸了這酒,後來師兄又對他疏于管教,沒等發現他學會了喝酒便駕鶴西去了。
而自己也沒能注意到他這惡習,直到他入了魔才發覺。
祁憬笙似乎沒想到自己會問他這麽個毫無意義的事,但他仍然乖乖回話:“弟子不會喝酒。”
祁憬笙像是看出來他的疑惑,繼續解釋道:“這酒是給我的一位…故人買的,他很喜歡喝。”
故人?難不成這喝酒的喜好是那位故人教他的?
提到“故人”二字,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位在探月樓裏跟祁憬笙茍且的“舊相識”。
那人常年混跡在風月場所,會喝酒倒也不足為奇,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祁憬笙竟在這時便與那人相識了,怪不得那人說自己是祁憬笙的“舊相識”。
從現在開始算,到那時也有個兩百年了,這可不光是“舊相識”能概括的了得,難怪祁憬笙對他那麽好,這麽個青梅竹馬的小美人日日柔情似水溫柔相伴,換誰都不可能招架得住。
他深深看了眼祁憬笙,只勸誡一句:“喝酒傷身。”
祁憬笙一咧嘴,笑眼彎彎,沒心沒肺的朝他道:“仙尊放心,我的那位故人他不常喝,只是偶爾喝上一回。”
範卿洲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在那等風月場所,怎會如他所說的那般随心所欲?恐怕那小美人是把他騙了個徹底。
紫蘇酒入喉,許是太久沒喝過了,竟把他嗆得咳了起來,眼前一片濕潤,眼尾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這酒其實不烈,與薄荷的氣味有些相似,入口後清爽香甜的滋味在唇齒間炸開,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範卿洲長舒一口氣,慢條斯理的将梅花烙遞到自己唇邊,伴着紫蘇酒的回香入了口。
這口梅花烙叫他想起每回被派遣除妖後路過竹雲堂胡昭總會喊他喝上一壺酒,有時他不喝,胡昭也會塞給他一個梅花烙。
他開玩笑問胡昭:“這算不算是賄賂我?”
胡昭一拜手,大大咧咧道:“我雖然是妖,但我從來沒做過啥傷天害理的事,賄賂你幹啥?”
後來胡昭被別的妖找上門砸了店,他回去時剛好碰見,正想要去問問胡昭發生了什麽。
胡昭就一把拽過他的手,說先前那梅花烙是給他的保護費,既然他沒保護好這店就幫他一起收拾一下。
範卿洲無奈,撸起袖子幫胡昭收拾爛攤子,收拾好後胡昭送了他一個木頭人,模樣是照着他刻的。
只不過這木頭人很醜,醜到是胡昭親口同他說這木頭人是他時他才看出原來這是個人。
範卿洲沉默半天,怎麽也沒想通自己跟這木頭人有什麽相似之處,偏這人還拍着他的肩問他,我雕的好吧?
他猶豫一番,最終還是沒有打擊胡昭,只委婉的跟胡昭說,若是能再像點人就更好了。
手裏的梅花烙吃完了,有關梅花烙的記憶也在此戛然而止。
他随手将附着着的碎渣拍落。
這偌大天地要尋一個魂魄如同大海撈針,甭說他如今沒有聯系餘不霁的樞紐,就算有,他也只能引出檀賀宮之內的孤魂野鬼。
若餘不霁的魂魄沒在這檀賀宮中,那些個被他喚出的孤魂野鬼就會将他撕咬個一幹二淨,而後搶占這副驅殼。
他現在能做的便只有确定餘不霁先前去過何處,最後一一縮減目标地點,直到能确定餘不霁的魂魄在何地時,以自己的一魄為代價橋梁制造聯系餘不霁的樞紐,最後進行移魂換魄。
确保回來的魂魄是餘不霁的。
那之後麽,自然是他身死道消,魂歸天地,哦,也不一定是歸于天地,只有陰兵鬼差都不收的倒黴蛋兒才會被遺留在人間。
當第一縷朝陽升起時,某些被遺棄的魂魄便會歸于天地間,成為天地靈氣的養料。
而所謂的靈力充沛之地便是那些被遺忘後結伴而行度過最後一夜的孤魂野鬼消失後留下的最後的痕跡。
但誰也不知那些被遺棄的孤魂野鬼到底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竟連死後都無處收容。
“時序,你怎地坐這來了?”男人五官端正,神情淡漠,墨衣長袍,群青發冠将鬓發半束,襯得他威風凜凜。
“父親”二字差點脫口而出,範卿洲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心頭像是被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着,一呼一吸都變的如此艱難。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