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身世
第59章 身世
餘望盡量忽略腦袋裏不斷翻攪着的刀子, 集中注意力,用指尖感受着刻痕的形狀走向。
“先”,“室”…
單字逐漸在腦海中拼成句子。
“先室餘母顧氏笙之靈位”
顧笙…
隐者果然就是當年和顧家小姐私奔的人——餘君竹。
餘望隐約記得, 他們好像還有個孩子。
不過這裏空無一物, 也不像是祠堂或者祭拜的地方。
為什麽要把這牌位放在這裏呢?
頭疼得太厲害,餘望實在堅持不住, 靠着桌腿滑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 伴随着“咯吱”一聲響, 黑暗被一束光刺穿。
餘望擡手擋住眼睛, 從指縫中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見了,餘望。”
餘望擡起頭, 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看這張臉不戴面具的樣子。
“你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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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者低沉地笑了一聲:“教你的禮數都忘了?見到本座不叫人?”
“我該叫你什麽?莊主?隐者?還是餘君竹?”
“除了這些, 還有個其他稱呼,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試着叫叫。”
隐者的目光掃到地上的牌位, 随即從腰間拿出個東西,扔在餘望身上。
那是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個“餘”字。
餘望記得江月明說過,當年撿到他時, 看他身上的玉佩有個“餘”字,才叫他阿餘的。
他當時還納悶,自己怎麽從沒見過那玉佩,看來是來了無相山莊後就被隐者拿走了。
“這是她親手刻的,你該好好拜拜她的。”
誰?餘望的表情微微一頓。
隐者又看了看地上那牌位,表情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本座給你講個故事吧, 看在她的份上,讓你死個明白。”
二十幾年前, 一個男孩被人牙子賣給洛中顧氏。
他幹活麻利,可越是能幹,管家給他安排的活就越多。
刷恭桶、倒夜香…
粗活穢事總是流向願意吃苦的人。
有天實在累得不行,便坐在後院休息了片刻,卻被老爺屋裏的下人發現了。
那人一腳踹在男孩心口:“沒爹沒娘的野種,就知道偷懶!”
男孩眼前一黑,重重摔了出去。
腦袋撞到井上,鮮血順着額頭迷了眼。
他不明白,明明都是下人,怎麽有人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熬了幾年,逃了很多次。
每次被抓回來,都是一頓拳打腳踢。
顧家從上到下,就沒什麽好人。
日子過得連宅子中的狗都不如。
狗還能吃人剩下的,而他只配吃狗剩下的。
寒冬臘月,廚房掌事見碗上有個菜葉,二話不說就将一盆冷水扣在他頭上:“你這洗的什麽東西!”
那次他病了好多天,瑟縮在角落等死時,卻被顧家小姐拉了一把。
求生的本能讓他開口乞求小姐,希望留在她身邊做事。
挨了這麽多年打,拳腳功夫長進不少,小姐見他實在可憐,便留他做了院中護衛。
自打那以後,以前欺辱他的人待他都客客氣氣。
可他只覺得惡心,他恨顧家所有人!
上天似乎聽到了他的怨念,還真給了他個機會。
他做事從不含糊,再加上皮相尚可。
他漸漸感覺到,小姐似乎對他有了別的心思。
原本只是想借助小姐翻身的,可他無意中從小姐那得知——厭朱鏡就在顧家。
天大的誘惑就在身邊,誰又能抗拒呢?
他開始回應小姐的感情,學會了“相影”幻術,打探到藏着厭朱鏡的密室該怎麽進去,甚至還知道了,顧家上代家主傳下來一枚金護腕,能助人獲得朱厭的力量。
後來,借着老爺外出的機會,他潛入密室,借金護腕之力,憑空得了一身本事。
只是他那時還不知道,這身本事的代價是壽命。
講到這裏,隐者忽然陰郁地笑了:“後面的內容更有趣,你可要聽好了。”
不等餘望做什麽回應,隐者繼續說道:“他故意讓人發現他和小姐的感情,假意去老爺面前演戲,慫恿小姐私奔,甚至…還做了那種事,說完全沒有感情是假的,只是,情愛從不是他想要的。”
離開顧家後,他們隐居在山裏,還有了一個孩子。
他也曾想過像普通夫妻一樣生活,可區區一個金護腕,都能讓他脫胎換骨,若是真能打開厭朱鏡,他還有什麽得不到?
野心張牙舞爪地膨脹,他終于還是對顧家下了手。
看着那些欺辱過他的人一個個死去,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可這一切後來還是被小姐發現了,小姐帶着孩子走了。
等他找到時,孩子不見了,小姐變成了一個墳冢。
不過,他并不在乎。
他只想湊齊五塊靈珀,讓朱厭為己所用。
他先把目光瞄準幽篁裏,不料卻被楚君懷打成重傷。
厭朱鏡的反噬也是從那時開始顯現…
餘望冷笑道:“所以你現在想打開厭朱鏡,是因為快死了?想求朱厭給你續命?”
隐者俯身半蹲在餘望身側:“續命的法子早就找到了,只需要一個和本座流着相同血液的人,用他的身體幫我養一種藥,養成後獻祭給朱厭,就可以了。”
此刻餘望終于明白,為什麽隐者這個局,非他不可了。
“阿餘這麽聰明,應該也都猜到了。”
“你別這麽叫我!”
餘望只覺得自己的頭就要炸開了。
隐者摸了摸他的頭頂:“有些人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為更有價值的人犧牲,本座會替你們好好活的。”
餘望擡手便出掌,卻根本調不起一點內力:“別碰我…”
“別白費力氣了。”隐者捏住他的手腕,擡手便把人敲暈了,“早知道江月明那麽在意你,就不用費這麽多功夫了。”
守在門外待命的雲輕舞,聽到這一切後有些窒息。
雖然她早就知道了真相,但聽到隐者親口對餘望說出這些話時,還是覺得太過殘忍了。
以前在山莊時,她見過很多次,餘望對着那對活死人父母發呆。
喚醒他們,是餘望這些年來唯一的目标…
她有時很不理解隐者,人想活着沒錯,但真的能以自己最親近之人的性命為代價嗎?
隐者緩緩走了出來,又戴上了那金面具:“每三個時辰,給他喂一次藥,再過幾日,等江月明來的時候,應該剛好。”
“是。”雲輕舞低頭應道。
餘望再次睜開眼時,依舊在無邊的黑暗中。
他躺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
沒有什麽悲傷或難過,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努力了這麽久,竟然是為了兩個陌生人…
難怪以前總覺得,看着那兩個人心裏并沒什麽感覺。
這要是真把那兩個人救活了,不認他做個幹兒子好像都說不過去了…
他撐着坐起身來,又摸索到身後那個牌位。
用袖子仔細擦了擦,抱在胸口繼續躺着。
其實知道真相也沒什麽不好,起碼有了來處。
不過他現在比較頭疼的是,怎麽才能讓江月明那個傻子別再為他冒險了…
他并不想和江月明共赴什麽黃泉,他希望江月明能好好活着。
最好等自己死了之後,能忘了自己,找個漂亮姑娘共度餘生,好好做他的紅鶴閣主。
正想着,忽然又有一束光闖了進來。
餘望眯着眼睛,看到雲輕舞朝他走了進來,手裏端着個碗。
“雲左使是來送我上路的?”
雲輕舞半跪在餘望身前,正好把人擋住:“別急,還不到時候。”
見餘望并沒有要喝的意思,她又湊近了些,擡起碗送到餘望嘴邊,低聲說道:“信我一次。”
說罷,她擡手捏住餘望的臉,準備把藥直接灌進去:“喝!”
餘望故意掙紮起來,被嗆得伏在地上一直咳。
門口守着的幾個人看見這情景,終于把頭回正了。
“乖乖配合,臨死前還能少受點苦。”雲輕舞收起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周遭又恢複漆黑,雖然餘望頭疼得要死,但還是能分辨出,雲輕舞剛剛說的話不是幻覺。
想到上次她在書院的提醒,餘望覺得似乎可以信她一次。
反正現在這處境,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他又撿起身邊的牌位,好像有點濕了,可能是方才不小心灑上了藥汁。
他連忙又用衣擺仔細擦了擦,抱着牌位摸索到牆邊躺了下來。
莫名的困意襲來。
不知道江月明這會兒在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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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師兄只能陪你到這了…”
“月明,阿餘好像也只能陪你到這了…”
“不!不要!”
江月明猛地睜開眼。
“師兄,師兄你終于醒了,我去叫藥師來!”
江月明平卧在床上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剛剛是風西南的聲音。
他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卻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閣主先不要下床。”
這是藥師的聲音。
“現在是夜裏嗎?你們怎麽不點燈?”
藥師扶着江月明坐好:“現在是午時…昨天閣主強行沖開穴道傷了眼睛,導致了暫時失明,不過閣主別擔心,按照我的方子熱敷幾日便能恢複了。”
江月明用力按了按眉心,漸漸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我等不了幾日。”
餘望還在等着他呢。
“師兄要是擔心莊主,我們可以…”
“隐者的目的是厭朱鏡,只有我才能打開。”江月明直接打斷風西南,接着又對藥師說,“還請藥師想想辦法。”
見無人答話,江月明又說道:“我只是瞎了,不是武功沒了,真想走你們攔不住我。”
藥師嘆了口氣,他知道江月明無論如何都會去救人,摸着黑去反倒更危險:“辦法是有,但用了這法子,很可能以後就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