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笛
第01章 玉笛
八月十五。
秋意濃,夜微涼。
紅鶴閣山門前,江月明身着一席淡金外袍,袖擺上用暗線繡着幾團鶴紋。
濃眉下那對眼睛,雖被半透明的金色綢帶遮着,卻依舊能感受到無盡深沉。
他用力按了幾下眉心,終于能大概看清手中的玉笛。
透明的冰種翡翠,隐約折射着青鸾鳥的圖案。
手中不自覺用上七八分力,纖細的笛身似乎承受着千鈞重壓,随時會在他的掌心崩裂。
這些年,只要是關于師兄的線索,無論真假,江月明都會緊緊抓住。
夜色濃重,原本就看不太清的路更顯得影影綽綽。
只聽旁邊林中似有響動!
江月明眉尖微蹙,順手拾起肩頭的落葉,兩指夾住向樹林擊出。
只見那薄薄的落葉竟變成鋒利的鳥爪形。
黑影從林中躍起,也是用兩指,穩穩接住落葉:“江閣主的見面禮?”
江月明眯起眼睛,卻只能看出個黑衣少年的輪廓。
竹山重岩疊嶂,已臨近子時,這人孤身在這裏,江月明不禁心中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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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怎麽?竹山難道全歸紅鶴閣管?江閣主能在這,別人就不行?”
随即旋身落在江月明面前,欲将掌心的落葉遞還給他。
江月明根本看不清楚,以為是什麽暗器,出手如電,牢牢抓住黑衣少年的腕骨。
黑衣少年怔了怔,手腕猛地一翻,另一只手直擊江月明手肘。
還沒等碰到,只見江月明忽然趔趄了一下,身子向前傾來。
黑衣少年連忙卸下手中力道,将人穩穩接住。
“我只是想把落葉物歸原主,江閣主不必如此緊張。”
溫熱的指尖觸碰到自己冰涼的手腕,江月明心頭湧上一股奇怪的酥麻感。
他輕輕掙開少年的手:“多謝。”
剛剛動用了內力,江月明此時只覺得雙眼劇痛無比,頭也有些發暈。
見黑衣少年又想伸手扶他,江月明連忙側了側身子,避開了。
那停在半空的手頓了頓,還是虛扶住他,揶揄笑道:“江閣主這是碰不得?不舒服?要不先送你回去?”
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江月明只想趕快找個地方躺好熬過這陣,盡量保持有禮地說了句“不勞煩了”,轉身便往回走。
黑衣少年也不再多問,只在後面悄悄跟着,看着人踏進紅鶴閣門檻,才轉身離去。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江月明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翌日清晨,紅鶴閣便來了位客人。
江月明強行打通幾處要穴,暫時可以正常視物,摘掉了那遮着眼睛的金色綢帶。
明明柔和的面部輪廓,卻因那對漆黑如墨的眸子,平添了三分疏離。
他禮貌地對着來人拱手施禮:“紅鶴閣,江月明。”
面前的黑衣少年眼睛一彎:“昨晚見過了。”
江月明又仔細打量了一遍眼前人。
二十歲上下,黑色勁裝襯得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一雙飽含深情的桃花眼,瞳孔是淡灰色的,腰間配着把古樸的暗紅長刀。
江月明心中恍然:“昨夜,不周之處還請見諒,還不知閣下是?”
黑衣少年笑着回應道:“無相山莊總令使,餘望。”
聽到這個名字,江月明神情微動,竟也姓餘嗎…不過馬上便恢複了嚴肅:“無相山莊總令使親自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餘望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說道:“莊主這次命我來,是想和紅鶴閣聯手打開厭朱鏡。”
紅鶴閣是江湖第一交易所。
武器法寶,名貴藥材,只要能拿出合适的東西換,什麽生意都能談。
可這厭朱鏡,紅鶴閣也不知道下落。
傳聞那厭朱鏡裏封印着上古兇獸,若是能打開封印,便能實現任何心中所想。
“誰都知道我這紅鶴閣是做交易的地方,若是聯手,你們能給我什麽?”
餘望狡黠一笑:“江閣主果然爽快,那楚掌門的玉笛,昨日可收到了?”
江月明原本的門派也在竹山深處,園林錯落有致,磚瓦青白相間,四周青竹環繞,因此得名“幽篁裏”,他的師兄楚君懷是幽篁裏第二代掌門。
十年前,師兄帶着厭朱鏡不知所蹤…
幽篁裏最善用笛,昨日那支玉笛,正是師兄的。
餘望昨日差人送來,本是想請江月明下山詳聊,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便直接上了山,準備親自來紅鶴閣拜訪,卻不料半路相遇…
見江月明身體不适,他也不便多言,就想着今日再來了。
“玉笛是在山下撿的,那附近有幽篁裏結界,我不敢妄動,我帶江閣主過去,你幫我打開結界,你也能得到更多楚掌門的線索,這生意,江閣主覺得值不值得做?”
江月明沒有多想便點頭同意了,只要是關于師兄的線索,他自是不會舍棄分毫。
出了紅鶴閣,餘望在地上輕輕一踏,借力躍起,化身一縷黑影,須臾間就不見了。
素聞無相山莊的總令使是個年輕少年,主修刀法,做事狠絕,卻沒想到身法竟也如此高明。
看着那黑影,江月明腳尖輕輕一踮,竟連影子都看不真切,只覺得有一陣風拂過,帶起一股塵煙,人就消失了。
幽篁裏的“萬裏風煙步”,不愧是天下第一身法。
不多時,二人便到了山腳。
那破園子雜草叢生,牌樓上的字跡早已無法辨認,陰沉的天醞釀着将落未落的雨,讓這地方看起來更沒有生氣。
江月明撥開兩側竄到胸口的雜草往深處走,東拐西拐半天,終于感應到了熟悉的結界。
他将內力彙聚指尖向前輕輕一點,結界的樣貌便完整展現出來。
看起來像是由一塊塊墨綠色屏風組成的迷宮,上面繪着千萬只青鸾鳥的圖案。
“青鸾幽屏。”
外面的人看不到裏面,走到附近也會迷路,但裏面的人能看清外面,可随意進出。
這是師兄研究十幾年的成果,只憑蠻力打開極其危險,這餘望倒是聰明。
“青鸾見其類而後鳴,需懸鏡以映之。”
江月明拿出一片翠綠色琉璃,緩緩注入內力。
眼中精光一閃,夾住琉璃向屏障擲去。
只見那琉璃片繞着結界緩慢移動起來,依次映照着每只青鸾圖案,照到某個圖案時,那青鸾突然發出聲清脆的鳴叫。
旁邊的草叢中似乎有細微的響動。
江月明循聲而望,幾簇雜草随風晃動着,不過并未見人影。
他收回視線繼續移動琉璃片,找出了所有會發出鳴叫聲的青鸾圖案。
細聽這叫聲有所不同,按照某種順序依次輕觸,竟連成了一曲悅耳小調。
緊接着,那些圖案依次亮起,形成了一條通路。
順着走到盡頭,前方便露出個屋檐,屋頂綠瓦已褪色大半,中間的匾額倒是清晰——神鸮祠。
竟然是鸮鳥嗎?
幾百年前,人們曾把鸮鳥視為神鳥,興建祠廟供奉。
不過後來不知什麽原因,鸮鳥慢慢變成人們口中的不祥之兆,祠廟毀的毀燒的燒,沒想到家門口還藏着一個。
餘望伸了個懶腰:“沒想到這裏竟然是供奉貓頭鷹的啊…”
走近才發現,這祠堂修得十分精巧,木結構,五開間,四周有圍廊,六根廊柱左右對稱。
廊柱底座也都是姿态各異的木雕鸮鳥,栩栩如生,仿佛多看兩眼就會飛起來。
推開祠堂大門,陳年舊木的味道迎面撲來。
随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體型巨大的木雕鸮鳥,端莊嚴肅,斜挎長槍。
江月明身高七尺,卻只和鳥腿一般高…
供桌上擺着兩盤新鮮野果,香爐裏的灰也快滿了,看起來應是經常有人祭拜。
祠堂外悶雷此起彼伏,沒多久雨點便雜亂地拍打起屋頂。
江月明轉頭看向牆壁,細看才發現,上面竟有好多壁畫。
畫風稚嫩潦草,有些地方反複修改已經描成一團色塊,看得出來作畫之人水平有限。
不過這人一定十分虔誠,畫中人物繁多,卻沒有任何兩個看起來類似的。
這些畫幾乎覆蓋了祠堂的每面牆,從左到右,像是在講什麽故事。
最開始,一只白首赤足形态似猿的巨獸立于人群中,地上成片的紅色顏料觸目驚心。
緊接着是在山裏,五個人分別着青赤黃白黑顏色的衣衫,正布下陣法與那巨獸對峙。
下面一幅巨獸已不見,五人手中都拿着一塊和衣服同色的石頭。
轉到右側牆壁,有一白衫女子倒在地上。
接下來畫的是幾座祠堂,供奉着形态各異的鸮鳥,有人在上香,有人在虔誠跪拜。
最後一幅畫風突變,一個衣着華麗的人坐在高位,面前跪着黑壓壓的人,鸮鳥雕像碎落滿地。
旁邊還空出了個位置,有些零散線條。
江月明邊思索畫的含義,邊往外走,想與木雕鸮鳥拉開些距離,再仔細看看。
走到門口竟發覺,這鸮鳥從正面看是開心的模樣,側面卻面露憂傷…
正準備繞到後面再看看,剛一轉彎,卻突然在微弱燭光中直直對上一雙眼睛!
那眼神淩厲冰冷,江月明向後退開兩步,看清那眼睛的主人是個身形纖弱的姑娘。
未及開口,那姑娘便猛地拔出短刃,徑直向他刺了過來!
江月明從腰間抽出支墨綠色竹笛,手腕一翻,笛身旋轉而上,抵住落在面前的刀刃,輕輕向上一擡,便連人帶刀推開了。
幽篁裏的“笛風”,類似劍法,卻多了幾分柔和,致命的柔和。
見江月明功夫不俗,那姑娘也沒再硬攻,直接從袖中掏出暗器,“嗖嗖嗖”連射三發。
江月明身形一側,那幾枚暗器朝着身後的門框直直紮了過去。
彎月镖?
江月明有一絲分神,師兄也有套這樣的镖。
未及細想,那三枚暗器竟憑空轉了個彎,朝他的面門飛了回來!
暗紅色刀光閃過,彎月镖應聲而落,只聽身側傳來個輕飄飄的聲音:“想什麽呢?傷着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