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紅之心
月紅之心
自打如玉将府糧全送去接濟軍中,府中飯食多是稀菜粥,月紅瞧着她吃不下,忙上前問:“夫人不喜歡這菜粥?前天的鹿骨還剩着,要不要後廚炖些骨頭湯來喝?”
如玉聽到“鹿”,又惱,怪不得說什麽要給她補身體,難道封雲真的想要個孩子?他收了五個義子還不夠?成親還真是為了傳宗接代啊!只是,這主意怎麽能打到她這個半點女人味都沒有的人身上?
如玉:“不用了,我只是沒胃口...月紅,你很小就在這府中了,那為什麽你從沒伺候過封雲?”
月紅不知如玉為何提起這事,回道:“我和敖起都是封老将軍收養的,敖起一直被少主帶在身邊,我卻不是。我進府的時候,少主已經十六歲了,他那時已經随父出征兩年多了,日常也都住在軍營裏,我就一直留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着。”
如玉心思已動,開始套話:“老夫人在世時,有沒有提過要封雲收了你?”
月紅卻“砰咚”跪到一旁,眼淚就嘩嘩掉下來了:“夫人今天是動了什麽心思?月紅自打跟在您身邊,滿心都是伺候着您,眼裏再沒別人了!您要是動了叫我給少主填房的心思,不如就把我發賣了,或者把我送到姑子庵裏去!”
如玉急忙去扶起,好言好語哄着:“我該死,大早上的招惹姐姐你做什麽…你知道我嘴巴笨嘛,罵我就是了,幹什麽自己哭,惹得我也難受。”
月紅:“月紅是死心眼的,跟了老太太就只伺候老太太,如今跟了夫人就只伺候夫人,夫人若不要我,我就死了去,我是存心不嫁人的!”
如玉心中一驚,月紅竟和自己有着一樣的心思?唉,只是月紅又何必?自己畢竟一身武藝又慣以男裝,行走天下也是容易的,可月紅一介女嬌娘,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裏,若是不嫁人未必能好活啊…
如玉不免替她所急,忙說道:“呸呸呸!胡亂說些什麽!我只是想到以後我不在府中,也早些給你安身個名分,你既這麽不情願,我又怎麽會逼你呢?罷了,以後總能再給你找個如意的郎君,把你安頓好。”
月紅還在抽抽嗒嗒,聽到話頭不對,嗚咽着問:“夫人以後為何不在府中?夫人去哪裏,我就跟去哪裏,昨兒您還保證了呢,以後出去都帶上我的!”
如玉自小在男人堆裏長大,也架不住女人哭,只覺得自己在月紅面前笨口拙舌,說多錯多,索性也不再多說了,趕緊拿了帕子去擦月紅的臉,哄道:“好好好,都帶着你!”
這才算是哄好了月紅。
如玉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為月紅計,如今不成,心思又動到別處,詢問月紅:“前陣子賽馬,哪家的小姐說要請我教她騎馬來着?”
月紅沒好氣:“今早怎麽這一樁樁的?又想起這事來!拓跋家的、秦家的、孫家的小姐們,都要找您教呢!誰知道您問的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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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這麽多?太好了,總能成一個!快,給她們都遞帖子,就說我願意教她們,請她們這幾日有空就到府裏來走動。”
月紅不情不願安排下去,她可是最知道那些小姐們怎麽想的。夫人在賽馬場上英姿飒爽,不輸男子,連連得勝又不貪利,将所得彩頭都派給了當時場上的霧原軍中子弟,更引得那些家眷小姐們一片傾慕。
賽馬場外,那些小姐們就彎彎繞繞的,不知派了多少仆人丫鬟的四處打聽夫人的名號,偏偏敖起那個呆子,每每都回“玉公子”,那些小姐們更以為夫人是男子了!還有那離譜的,即便說是夫人了,還不信呢!這倒好,夫人不躲着,反倒都請家裏來!
如玉見月紅都安排下去了,這才松了口氣,還好自己聰明,既然封雲想傳宗接代,這還不好辦麽,幫他納妾就好了!以後她走了,再将妾擡正,也不算虧了哪家姑娘,月紅不要封府這富貴,總會有人感興趣!那封雲也是,常在軍中,從未見過好姑娘,竟盯上了自己,得讓他見見世面呀!
......
封雲在帳中連連打了四五個噴嚏,又牽動了舌頭,疼,也不知她今日是不是又出去了?敖起那小子,昨夜放過他,真有些後悔,怎就忘了囑咐他?偏巧這時聽見了敖起在帳外吆喝的聲音。
敖起正和封彥卿合力推着糧車,見封雲走過來,回道:“夫人說不讓她狩獵,家裏沒糧了,叫我拉回去,反正留在這裏,少主也不用。”
封雲聽着有些納悶,之前哄着她縱着她,她都不肯聽話,怎麽昨夜那般對她,她倒聽話了?原來她吃這套?也是,如玉再怎麽男兒妝,心裏畢竟還是個女子,總得做相公的多多主動些,封雲想到這裏,不免心中又有些竊喜。
敖起:“少主?想什麽呢?”
封雲:“還不快拉回去,本來留在這就是礙事,塞牙縫都寒碜。”
封彥卿使了個眼色給敖起,兩人推着糧車就走,卻被封雲叫住。
封雲:“彥卿做什麽去?這點小事用得着你?叫上人,到大帳來!”
封彥卿耷拉着腦袋,本想趁機偷跑一趟問問他的玉公子,怎麽就言之鑿鑿的說有冬糧了呢,誰知又被義父給抓個正着。
衆人入帳,李德威聽說敖起拉走了府糧,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須,知道如玉這是算到了,心裏甚是喜悅。
二太保封彥禮着甲衣巡防而歸,最後入帳,一進帳便氣勢洶洶:“他爺爺的,咱們霧原軍何時受過這等氣!阿史那羽的游騎在城牆下連罵了幾日,如今在外面還架起火堆吃上酒了,你們能忍我卻忍不了!義父不如今夜就偷偷放我出去,讓我去取了阿史那羽的首級來!”
封雲穩坐帳中,言語很是鎮定:“軍令如山,不可胡來。阿史那桀半年前剛繼汗位,草原各族未必臣服,內部尚且動蕩之下,他本不該在此時對外出兵。如今既發兵卻又不遣主力,看起來更像是忌憚他這個庶出的弟弟,想借我們的手替他鏟除異己罷了。你若真殺了阿史那羽,豈不是正合他意?”
說罷望了望軍師李德威,見其點了點頭,封雲又繼續說道:“此次與阿史那羽交手,他軍力不足本該敗北,卻能看出我霧原軍與中都軍內裏不合,分而待之。每逢中都軍,他便合力擊殺;逢我霧原軍,他卻是用散兵迂回伏擊。可見其智謀遠勝他那嫡出的哥哥,他未得汗位,于我朝倒是幸事。”
封彥禮:“義父又何必長他人志氣?要我說,阿史那羽和他狗屁大哥阿史那桀一樣,都是吃軟怕硬!”
封雲搖搖頭:“他此次兵力若不是受阿史那桀鉗制,未必不敢與我正面交鋒,他自知被置之死地,卻還能掙得如今這局面,怎可小觑?如今他在城外叫嚣,一則是因其已連得潘耽轄下兩城,戰線拉長于他孤軍深入不利;二則是想試探我軍戰備是否如傳言那般短缺,我軍只要堅守不出,他以為我們戰備充足,他自知耗不起便會棄城而去。如若不然,定會偷襲,日常巡防絕不可大意!”
封彥禮:“道理我都懂,只是他們越罵越難聽,咱們霧原軍幾時被羌厥罵過縮頭烏龜?咱們和中都軍不合,還不是因為那姓段的攪合!他既扣了咱們霧原軍的秋糧,為何卻給中都軍發了一半?這不是擺明了拉踩!”
三太保封彥卿也應和道:“沒錯,不患寡而患不均,這道理我一個從軍的粗人都懂,他段立文一個文官竟不知!”
封雲:“怎麽,他連中都軍的秋糧一齊扣掉,你們就開心了?兩軍聯防,兵士若不能齊心,将來必是禍患,你們做主将的,尤其不可再有此攀比嫉恨之心,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軍師李德威笑道:“少主所言在理,但太保們所言也有可取之處。段督軍本是當朝國舅,卻自請來這苦寒的北疆,無非是中都大旱,他自知貪無可貪,才盯上了北疆的軍饷戰備之資,而我霧原軍又不像其他藩鎮那般擁軍自重,自先帝時便是勤王之師,他必定是吃定了少将軍你定會這般顧全大局,不會将他的所作所為報于朝廷,他才敢這般一而再的有恃無恐。”
二太保封彥禮:“是了,那姓段的就是吃定義父你這般,要我說,不是咱們幾個嫉恨潘耽他們,是那姓段的成心挑事,就該請老将軍在朝上狠狠參他一本!”
李德威:“不可。朝中軍權皆出樞密院,兵部早已形同虛設,老将軍如今也不過是頂着一個尚書的虛銜。當年藩鎮四軍皆有受封,卻只有老将軍一人忠心耿耿,奉旨接诏入朝聽班。先帝此舉看似施恩,實際不過是令老将軍駐京,來掣肘少主罷了。”
封彥禮:“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還要受這鳥氣到什麽時候!”
李德威磨搓着腮下的胡須,笑道:“诶,二太保不必如此大動肝火,羌厥兵既在牆下生火吃酒,你也可以在城牆上生火炙肉,肉香順風飄下城牆,那羌厥兵久未沾葷腥,那酒喝的還能有什麽滋味?也好迷惑一番阿史那羽。”
封彥禮:“這時節,糧食都不夠吃的,還到哪裏弄肉去?”
封彥卿倒想起來一招:“弄得到,敖起和玉公子昨日不就弄到了?咱們不方便出營,但他們兩個可以送過來呀!”
封雲擡眼怒目圓瞪封彥卿:“敖起就罷了,她也是你能吩咐的?沒大沒小!”
封彥卿撇着嘴,再不敢多嘴,自從義父成了親,就把玉公子升了輩分,鬧得兄弟們每每提起玉公子,都不像往日那般自在。什麽義母,明明就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嘛!
封雲也知他們別扭,但為着如玉快點适應新身份,他也只能早日定好規矩。
五太保裏,封彥卿年紀最小,封雲雖總是對他處處嚴厲,心底裏卻也最遷就他。知他先前就想趁敖起來時一同溜出去,現在又被怼得喪頭耷腦,不免又于心不忍,無奈道:“她不能再去狩獵,彥卿你便替她和敖起同去,準你幾日自由出入軍中。”
封彥卿喜上眉梢:“得令!”
出帳來,封彥卿勾搭着封彥禮的肩背,嬉笑道:“二哥且等着,我這就出去,定給你獵些硬實的,保準叫那羌厥兵饞得流上一地哈喇子!”
封彥禮哼唧一聲:“呵,我這日日巡防的不得痛快,倒便宜了你小子!你若淨獵些雞兔老鼠的來敷衍我,我可就拿你烤了去!”
封彥卿哈哈着陪笑道:“诶呀,我哪有二哥厲害?義父他知道我幹不成大事,才差我去做這些碎活嘛。我和敖起搭夥,保準叫二哥滿意!”
言罷,一刻也等不及,乘馬而去。二太保也只好在他馬後叮囑一句:“彥卿莫去遠的,別靠羌厥兵太近!”
封彥卿頭也不回:“二哥放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