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雖然只有兩天就是除夕了, 但其實除了大學城這邊,整個北市還是有相對來說比較熱鬧的地方的。
反正在學校裏也沒別的事情可幹,于是溪白和顧弛一商議, 立即拍板開車來了北城最大的集市。
到了集市大門口旁邊的地圖一看,溪白這才對這裏有了點概念。
“哇, 怪不得那麽多人!”溪白扯着顧弛的袖口,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感嘆了一句。
這集市裏,足足有三條長街那麽多的攤檔。
一進集市大街牌坊,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些很古味的老物件, 布老虎、木雕刻、撥浪鼓之類;再往前就是幹貨堅果,瓜子零食一類的散裝年貨;拐過另一條街是一整街的花卉盆桔,還有蘭花、富貴竹之類很得父母輩喜愛的盆栽。
而溪白他們要買的門簾挂飾之類,在最後一條街。
“剛好可以順路逛過去。”溪白說着東張西望,伸手戳了戳旁邊紅布木桌上擺着的一只套娃。
攤主小姐姐立刻笑眯眯迎上來,“要買套娃嗎,我們家是自己手工雕刻和上色的。”
溪白想了想, 眼睛一轉,計上心頭,他拿着套娃放到自己腦袋邊, 轉身。
“好看嗎!”他問顧弛。
顧弛點了點頭,“嗯,好看。”
沒什麽波瀾的語氣。
溪白笑着把東西放了回去, 和攤主道謝:“我先看看,有需要來買。”
路過一個風車小檔,溪白問攤主買了一個紙紮風車, 鼓起腮幫子吹得呼呼響。
Advertisement
他看了一眼顧弛,伸手去拉他胳膊, 眼睛亮亮的,“你玩嗎?”
顧弛只看着他笑。
“你玩就好。”
又是很安靜的一顆心。
市集裏人不少,從老至少都有,溪白一路走一路看,跑到這邊攤檔拿起這個看一眼,轉身又溜去那邊。
他試着努力表現得“可愛”的樣子,想要以此多刺激幾下顧弛,想看看能不能從對方心裏聽到一些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但事與願違,不管溪白怎麽“賣萌”,甚至到他自己都腳趾抓地了,顧弛的反應——至少心裏的反應——依舊很平靜。
可別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集市裏仔細淘淘,溪白的确買到了不少好東西。
他給莊算買了一只手工的狼毫尖筆,又給莊術買了一塊成色非常好的朱砂——莊家兩兄弟幫了他不少忙,溪白肯定是要投桃報李的。
又在一個奇石檔口買了一塊很好的原磁石,到時候問問莊算能不能用在他的羅盤上,上次溪白搞壞了莊算的羅盤,雖然對方沒有計較,但他心裏還是歉意的。
繼續往前,溪白在路過一個竹編小攤時,正打算湊上前看一下,卻被不遠處的另一個攤檔吸引了注意力。
那攤位前很熱鬧,圍了不少人,後排的都伸長了脖子往裏邊瞧。
看出溪白想要湊熱鬧的想法,顧弛主動開口。
“去看看?”
溪白連連點頭,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鑽,顧弛緊緊跟在他半個身位後。
鼻息之間是溪白發絲上的淡淡洗發水香味,目光掃視過四周,顧弛輕輕挑了挑眉。
他在人群裏察覺到了一些不同的氣息。
不過應該沒有壞心,就是年節人氣多,跑出來湊個熱鬧。
顧弛這般想着便也不管了。
“诶,那裏!”溪白看到人群中有人轉身離開讓了個空,立刻拉着顧弛鑽了進去,占到了前排。
兩人湊近低頭看了一眼檔口賣的東西,對視一眼。
木雕、石雕、玉雕——不過不是成色很好的玉,就是很普通的那種玉石,收藏價值不高,但帶來裝飾還是不錯。
攤主是個瘦小的五十多歲的老頭,一雙眯眯眼,臉上皺褶不少,他正坐在蒲團上,和旁邊一個拉着孩子的貴婦人說話。
雖然明顯是吆賣,但他的腔調卻拿捏得十足,一手拈着老長的老鼠須。
“我乃正統傳承的出馬弟子,堂口就在道口那邊。”他另一只手拿着把看着像水煙槍的東西,擡起寬袍下的手臂往旁邊一指。
雖然他的表情理直氣壯,助長了幾分氣勢,但溪白看着他的動作,只覺得像是随手指了個方向。
溪白看了顧弛一眼。
顧弛也看他:?
溪白搖搖頭,繼續看那老頭。
自稱出馬仙的老頭收回了手臂,繼續和貴婦人說話,他拿着手裏的水煙槍,在面前木桌上的各種雕飾上點了點。
“別看這些小東西不起眼,那可都是經過仙家開光的。”
貴婦人聽着眼睛都亮了亮,她應該在這裏呆了挺久了,旁邊牽着的小孩都有些不耐煩地抓着母親的袖子拉扯,邊東張西望。
“別動,聽大師說!”貴婦人呵斥了扁着嘴的孩子一句,轉頭又看那老頭,“那大師,您這些……神物,都有什麽功效啊?”
溪白聽見耳旁傳來一聲輕笑,轉過頭,就見顧弛挑了挑嘴角。
但這笑容并非往日裏男生那種陽光大狗模樣的溫暖微笑,而是溪白從沒在顧弛臉上見過的,流露出淡淡不屑的冷笑。
那出馬仙似乎也聽到了,斜着眼睛睨了一眼溪白這邊。
“你看我這五種雕飾,分別對應了五線裏的胡黃白柳灰,開光也都找了對應的仙家,功效自然也是不同,趨吉避兇、保佑孩童、求財、求子……你要什麽,仙家都能滿足。”
他說着清了清嗓子,拔高腔調:“只有無知豎子,才會覺得這些東西看着不起眼。”
所謂胡黃白柳灰,就是出馬裏的五大仙家,分別對應了狐貍、黃鼠狼、刺猬、蛇還有老鼠。出馬仙在平日裏會在自己的堂口供奉這些成了仙家的動物們,而出馬的時候,會作法請對應的仙家上身作法。
不同的仙家有不同的能力,即使是同一種仙家,比如狐仙,在不同方面也各有所長。
出馬仙一脈傳承已有上千年,目前主要在華夏的北方比較活躍,尤其是東北三省,幾乎沒有不知曉這些仙家的存在的。
“那是那是,我看大師也是仙風道骨。”貴婦人沒聽見顧弛那聲嗤笑,還以為大師在敲打自己,趕緊誠意十足地附和。
“那,大師。”貴婦人說着拿出手機,“您這請一個開光的神物,要多少錢呢?我想買一個給我孩子,保佑他健康長大,哦對,學習也要好!”
他說着從桌面上摸了個小木雕上手,放到了貴婦人面前。
“那邊請個狐仙娘娘回家吧,保佑孩子健康聰明的……”
貴婦人連連點頭,開口問價,就見那自稱出馬仙的老頭眼珠滴溜溜一轉,開口就要:“我和你們相見也是有緣,就只收你一個成本價。”
“成本價……”貴婦人眨了眨眼,玄學還有成本價不成本價的嗎?
那假出馬仙一看對方懷疑,趕緊開口轉移話題,“也不貴,就兩萬,保證你家孩子長成人中龍鳳,我這些木雕都是讓仙家上身後手工刻出來的,沾染了不少仙氣……”
顧弛聽了只覺得好笑——讓狐仙,保佑人類,長成龍鳳。
而溪白聽了則覺得好奇,他掃了一眼這桌面上放着的什麽狐貍木雕,盤蛇玉璧之類的……看着和剛剛在路口賣的工藝品很像啊,明顯是工廠模具壓出來的。
只是他的手剛一觸碰到那個看着像小刺猬,又像長了刺的黃鼠狼,分不清是白仙還是黃線的小木雕,就聽旁邊傳來一聲暴喝。
“喂,那個小子,你幹什麽!”
那假出馬仙早就注意到溪白這邊了,剛剛顧弛的嘲笑本就惹得他不快,只是心思專注在那貴婦人身上,顧着誘導對方重金購買自己的東西,無暇理會這頭。
眼見着貴婦人掏出手機準備掃碼付錢了,而這頭溪白又“膽大包天”地動他的“開光神物”,那出馬仙可算找到機會發作了。
他沖着溪白一通數落,無非就是“豎子無知”,“膽大包天”,“髒手豈敢動他開過光的神物”之類,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卻沒發現站在溪白身後的顧弛,臉色早已瞬間黑了下來。
顧弛從溪白手裏接過那個小小的木雕,将人護在身後,他眉毛一挑看向那出馬仙,“你剛剛說,這些是什麽?”
出馬仙聞言轉頭,本想繼續噴幾句,可看到顧弛表情的那一刻,到了嘴邊的話直接噎住了。
這小子什麽眼神……出馬仙的頸後都出了點汗。
顧弛的眼神冷得像冰,明明這兩天都是晴天,太陽也正好,但那出馬仙卻被盯得背脊發涼。
他定了定神,打量了顧弛一眼,心說眼神再兇又怎樣,看起來不過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青頭小子,他還怕顧弛和溪白兩個小孩子不成?
“這是五大仙家的開光刻飾,怎麽,你有什麽意見嗎!”出馬仙吹胡子瞪眼地道。
一旁的貴婦人見他們要吵起來的樣子,連忙開口勸架,“诶年輕人,你不要沖動* 啊,這個大師很厲害的,大師您也大人有大量,他們小孩子,還不懂事,別計較了啊……”
出馬仙一聽貴婦人不僅毫不懷疑,還堅定地站在自己這邊,立刻又傲然了幾分。
“聽到沒有小子,你現在最好趕緊給我,還有我身上的仙家道歉!否則……”
他眼神陰恻恻的,瞪圓了渾濁的眼睛,恐吓道:“否則仙家晚上去找你算賬,你可承受不起!”
溪白有些緊張地看顧弛,後者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擔心。
見顧弛依舊面無表情,甚至眼底還帶着點嘲弄看着自己,出馬仙憤怒伸手一指,“你小子,你知道你手上拿着的是誰嗎!那可是白仙,晚上白仙就會鑽進你的房間裏,身上的尖刺穿透你的五髒六腑……”
“你說這是白仙?”顧弛聽不下去,直接開口打斷了出馬仙繪聲繪色的恐吓。
他抛了抛手裏的木雕,語氣裏帶着冷笑,“你有本事大聲點,再說一遍?”
周圍的人早就都注意到了這邊,或遠或近地觀察着事情的走向。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顧弛那句聽着像小孩子吵架一樣的威脅話語說出來後,原本理直氣壯的出馬仙,居然真的就不吭氣了。
難道真像這年輕人所暗指的,這出馬仙……有什麽水分?
周圍不少人都看出來了,貴婦人自然也精明地察覺到了什麽。
她将彈出來的付款界面關閉了,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出馬仙。
出馬仙本就心虛,見衆人懷疑到自己頭上,連到手的單子又要飛了,立刻吹起胡子,色厲內荏地擺出架子來。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再說顧弛什麽,就見顧弛擡起手。
五指一握,直接把那木頭雕的“白仙”給捏碎了。
聲音就像被哽在了喉頭,仿佛顧弛捏的不是木雕,而是那出馬仙的脖子。
衆人震驚地看着顧弛,就聽他又一聲冷笑。
“你管這叫白仙?就不怕像你說的,等夜深無人的時候,白仙去找你算賬嗎?”
他的語氣甚至有些平靜,但輕描淡寫一句話說出來,加上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
出馬仙對上顧弛的眼睛,後背立刻就汗濕了。
“你,我……”
字不成句,連話也說不出來,這下不管是誰,都知道他在騙人了。
但也有人好奇的,不是白仙,那是什麽?
當然,包括溪白,所以他就直接問了:“這不是白仙嗎?”
顧弛搖了搖頭,道:“這是犭戾[lì]。”
《山海經》 中記載,有一座叫“樂馬”的山上,有一種生物渾身長滿了火紅色的毛發,外表像刺猬。
這本身沒什麽,但記載之中的最後一句說的是“見則其國大疫”——意思是它出現的地方,就會鬧瘟疫。
這像刺猬的犭戾,毫無疑問是一只兇獸,而且是會帶來瘟疫的兇獸。
而那貴婦人想要求的是孩子的健康成長,可這出馬仙也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廠商,拿量産貨裝開光的吉祥物坑蒙拐騙也就罷了,甚至連白仙和犭戾都分不清楚。
貴婦人一聽就炸了,把手機往包裏一揣,伸手就去抓那出馬仙的臉。
“你這老東西,騙錢就算了,居然敢害我孩子!”
她手上做了長長的美甲,一抓下去就留下數道血痕。
四周衆人沒一個勸架的,甚至有在出馬仙這裏買了所謂的吉祥物,逛完市集走回頭路經過,聽到吵鬧聲過來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被騙了的受害者。
一大幫子人同仇敵忾,順便再加上幾個湊熱鬧的正義之士。
很快那個出馬仙的攤子也被砸了,等警察聞聲趕到的時候,出馬仙已經腫成了一個豬頭。
溪白看着被警察以詐騙罪铐走的出馬仙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顧弛。
後者注意到視線,轉頭看他,“怎麽?”
“沒。”溪白搖頭,又認真地誇了一句道,“你真的好厲害。”
《山海經》總共分《山經》和《海經》,其中《山經》又分東南西北中五大卷,東南西北各4小卷,中山經12小卷,《海經》分內、外和大荒三大卷,各自有東南西北4小卷。
這些書溪白也都看過,讀的時候簡直痛苦不堪。因為《山海經》裏翻譯不過來的古字不少,用詞也晦澀難懂,而且各種細節又雜又亂,他們專業課的老教授都不一定記得全,哪怕是期末考試考到了,也是考得比較常見的,大家都知道的那些知識點。
今天顧弛能辨認出古文化一條街那邊的各種瑞獸花燈,已經很讓溪白震驚了。
現在連犄角旮旯裏的什麽“犭戾”都能說得一清二楚,更是讓他有些目瞪口呆,溪白甚至在想:
“究竟你是文學院,還是我是文學院啊?”他忍不住說了一句。
顧弛一頓,有些不自然地轉開視線。
“就是,平日裏看的……書比較多。”
他擡手掩了掩唇,咳,差點又說漏嘴了。
溪白沒多想,只以為顧弛是被自己誇得害羞了。
他笑嘻嘻地扯了扯顧弛的衣袖,“我們走吧,前面還好多逛的,我們要的東西還沒買到呢。”
顧弛點了點頭,随即又讓溪白等一下。
溪白不明就裏,但還是乖乖站在原地,他目光追随着顧弛的背影一路往前。
反正這家夥個子高,長得還帥,走在人群裏簡直就是鶴立雞群,跟在發光一樣,但溪白看不明白的是,顧弛好像就往人群裏溜達了一圈,然後就轉頭回來,和自己說可以走了。
像是什麽也沒做似的。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溪白還是好奇地回過頭。
“怎麽?”顧弛停下來看他。
“沒。”溪白沒發現人群裏有什麽異樣,他搖搖頭收回視線,心裏有些納悶。
所以顧弛剛剛幹嘛去了?
而人群之中,一個帶着白色鴨舌帽,身材清瘦的男子捏着帽子邊緣,把帽沿壓得更低了些。
他打開手掌,就見掌心裏多了一枚黃紙符箓。
——這是剛剛有個氣場非常吓人的男人突然走過來,塞給他的。
男子看了符箓一會,只見上面用朱砂寫的文字似乎是感應到了他的視線,居然悄然扭動變化起來。
紅色的朱砂聚集在一起,逐漸變成了一枚箭頭的形狀,躍動着指向一個方向。
男子回過身,随着他站立方向的變化,原本扭着的箭頭也變得平直。
而箭頭的尖端,一直指着的,就是剛剛那離開的出馬仙的方向!
男子将符箓收好,又壓了壓自己的帽子。
而帽子邊沿一撮柔軟的白色發絲下,露出來了一只耳朵。
尖尖的三角形,不是人類的耳朵。
而是……刺猬的耳朵!
溪白很快就把剛剛的事情泡到了腦後,拉着顧弛在各個花卉檔口,好奇地看着店家培育出來的各種各樣顏色奇特,或是樣式新鮮的植物。
顧弛微笑應着,偶爾回頭看向過來的路時,眼底會閃過一絲不為人所察覺的冷光。
他本來是不想管的,只是看溪白好奇,才陪着過來看看。
畢竟人間之事與他無關,陽間有無數生靈,人類自有其社會文化,他一個鬼王向來只涉地府之事,對陽世的絕大多數人類都沒有任何興趣。
但那假出馬仙罵了溪白,可就不一樣了。
顧弛想到這,嘴角挑起一道嘲弄的弧度。
雖然白仙對比起“胡黃柳灰”來說,脾氣已經算是好的,但攤開來說,這五大仙就沒有一脈的脾性是不邪性的。
那出馬仙敢當着白仙的面,說一只晦氣的犭戾是白仙。
看來這個年,他是別想好過了。
“顧弛!”
溪白發現了一盆迷你的小金桔,看着很适合擺在宿舍,立刻揚聲喊人。
而早在他擡起頭的那一瞬間,顧弛嘴角的那抹冷笑,就變成了溫暖而又溫和的大狗微笑。
“來了。”
顧弛溫柔地應了一聲,擡腿朝店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