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情勢可以說是萬分緊張,但卻也有一種詭異的微妙感。
溪白不知道那鬼王為何突然到來,他只是一介凡人,哪怕有點讀心術的奇特能力,也不至于讓鬼王大駕光臨吧。
難道是他樂于助鬼的事情在地府裏傳揚開來,不經意間引起了下·面的關注?
聽莊算說地府裏也有不少冤假錯案,難道就是因為這個,需要讓他下去明辨忠奸?
有編制的确很好,但溪白現在還不想死啊!
正當溪白大腦飛速轉動,思索着鬼王到來的原因,以及該如何應對時。
一本古舊的書冊憑空自黑霧之中浮現,看着有些像影視劇裏的賬簿。
書頁翻卷,溪白仔細看了看,發現那像是練習書法時用的宣紙,而上面寫的內容也用的是十分古老的繁體文字。
書冊的封面上寫着三個複雜的古字,溪白仔細辨別了一下。
好像是……生死簿?
“據生死簿所記載……”
鬼王的聲音再度響起,猶如什麽咒語一般從各處傳來。
“你陽壽已盡,随我去地府吧。”
溪白的第一反應是愣住。
莊算早已給他打過預防針,他八字極陰,壽數不多,所以需要積德行善,以功德換取更多的陽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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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從沒想過,自己這些年來做了這麽多好人好事,卻活不過二十歲?
“生死簿寫我只能活二十年嗎?”
內心的震驚與不平,讓溪白忍不住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如果他沒有幫那麽多鬼呢,是不是早就離世了?
憧憧黑影之中,彌漫着一陣詭異的沉默。
溪白只是個有些特殊的凡人,他并不知道生死簿上究竟寫了些什麽,但實際上,所謂“生死有命”的說法的确不假,但人的實際壽數,并非由天定而不可違。
生死簿上記載一個人的陽壽,分別劃分為“天定壽數”和“功德壽數”兩個部分,前者的确就是所謂的“生死有命”,而後者則取決于當事者在活着的時候所積攢的功德。
所以他現在并非是非死不可。
但說他陽壽已盡,卻是沒錯的。
或許是溪白的疑惑在巧合之下十分的尖銳,就見四周鬼王的說話聲停頓了一下。
于這一陣意料之外的安靜之中,溪白聽到了一些其他的聲音。
先是一段斷斷續續的雜音,但卻逐漸越來越清晰。
他下意識地側耳傾聽,在分辨清楚聲音裏的內容之後,他驀地擡起頭看向鬼王,眼裏充滿質問。
“你剛剛說,擔心我看破什麽?”
鬼王:……
四周的黑霧躁動起來,伴随一陣風起雲湧的聲響。
溪白又聽見鬼王的聲音說:「woc,他能聽到我內心?不會知道他沒到死期,我騙他的吧?」
驚詫與被欺騙的氣惱下,溪白連恐懼都忘了,直接開口戳破道:“你居然騙我!”
鬼王:!!
驚怒懼三重情緒交加下,溪白耳朵動了動,又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這一次,他的聲線帶上了明顯的錯愕。
“你,你還喜歡我?!”
陰風卷着黑雲從地面上刮起,看似無邊際的黑暗空間逐漸爬滿碎裂的網狀紋路。
夢境徹底破碎,而溪白眼前,依舊殘留着那黑雲随着鬼王被陰風卷走時,露出的半只耳朵。
雖然僅有無意之中的一瞥,但耳朵上染着的紅暈,卻留在了溪白的腦海裏。
寝室之中,溪白猛地坐了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
體溫,還在。
又摸了摸脈搏。
十分清晰。
溪白最終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了,才徹底放下心向後躺回了枕頭上。
幸好,他還活着。
手指碰到了點東西,溪白摸索了一下,拿過手機。
他想到了什麽,又一次坐了起來。
點開莊算的聊天小窗,溪白手指迅速滑動了幾下。
在記錄之中找到那個藍色的微信賬號,溪白一氣呵成地點擊、搜索好友、發送添加邀請。
溪白一點也不猶豫了,為了他的生命安全着想,也為了他生活中不再出現什麽奇怪的鬼王、鬼打牆。
他一定要趕緊找個室友。
結果驗證消息才剛發過去,溪白就看到自己的微信彈出個小紅點。
[顧:我已經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開始聊天吧]
溪白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正上方顯示的時間。
晚上4點44分。
?
顧弛這人,不睡覺的嗎?
※
出于對方可能有什麽特殊原因和他一樣起夜的猜想,以及為了不會看起來十分不禮貌地半夜打擾對方的想法,溪白直到第二天早上10點左右,才給顧弛發了第一條消息。
卻不知屏幕另一端的人睜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從諸多表情包裏翻出來一只毛絨絨的微笑大狗,一邊動耳朵一邊咧開嘴笑得眼睛都彎起來,看上去非常的友好。
溪白決定就用這個作為開場白。
[White:【微笑大狗】早]
緊繃了近六個小時的唇角,在這一刻有了一瞬間的松動。
顧弛看着屏幕上的表情包,心裏想的是:溪白喜歡小動物?
[顧:早]
[White:今天方便嗎,想請你吃個飯]
鬼以陰氣為食,并不需要像人類一般通過食物維持生命體征,鬼中之王更是如此。
[顧:下午我有兩節課,晚上?]
[White:好呀]
臨近上課,階梯教室裏走進來的人漸多,徐骁提着籃球路過。
“弛哥,這麽開心,笑什麽呢?”
顧弛回複好溪白的消息,又定了個提醒才放下手機,聽見徐骁的話,他下意識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兩腮。
自己在笑嗎?
“中午一起吃飯不。”徐骁随口問了句,“和隊裏的兄弟們。”
顧弛是轉校生,剛來新班級肯定有些陌生。
同為院球隊的成員,雖然顧弛看着非常高冷,常常獨來獨往,但徐骁很欣賞顧弛的球技,于是主動發出了邀請。
“下次吧。”顧弛将溪白發來的【大狗打滾】添加進自己的表情包列表裏,回了一個【大狗微笑】,收起手機,“中午不吃了,我要留着肚子。”
徐骁哦了一聲,收回目光,再看看顧弛,又收回目光。
“我又在笑嗎?”顧弛察覺到他視線裏的其他意思。
徐骁點頭。
顧弛又按了按自己的兩腮,自己怎麽變愛笑了?
人類的身體,還真是有些奇怪。
※
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溪白背着包出了門,按他平常走路的速度,顧弛下課的時候他差不多就能到校門口了。
下樓的時候看了一眼天,天氣不是非常好,烏雲蓋頂,明明才這個時間點,天卻都擦黑一半了。
[White:你帶傘了嗎,我看要下雨了]
畢竟是要邀請對方合租,溪白自然得讓顧弛提前感受一下室友之間春風般的溫暖。
[White:我的傘也夠大,沒帶的話我去教學樓接你吧]
天穹之上的墨色好似又濃重了些,溪白一路趕往教學樓。
他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消息回複,便走了進去。
又一次點開微信想問問顧弛的課室在哪,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方才那兩條消息根本沒有發出去。
教學樓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下,溪白意識到:今天的校園裏似乎格外安靜。
還不僅如此,溪白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明明已經是下課時間了。
可前後兩側的樓道裏,他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風卷着天上的雲,壓彎了地下的樹。
沒有了太陽,光線格外昏暗,一陣突如其來的幽怨哭聲,讓溪白背後升起一片冰涼。
但很快,溪白發現這陣仗似乎并非沖他而來的。
民間早有說法,說小孩子的眼睛幹淨,容易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而溪白的體質特殊,所以也經常能碰到鬼怪魂靈一類。
估計剛剛不小心沖撞了什麽,導致現在又出不去了。
循着隐隐傳來的聲響,溪白走近了一間教室,從虛掩的後門之中沖出來的一聲刺耳尖嘯,讓溪白停了下來。
“混蛋,你個負心漢!我殺了你!”
教室裏,一個脖子被擰斷,僅憑着一片皮肉堪堪垂挂在腰後的女鬼,正追着一個男鬼瘋狂地毆打,溪白看到那女鬼腳底下的黑霧都混雜着猩紅色,加上她空洞的眼珠裏閃爍的血紅,明顯是怨怒盛極,即将化煞成為厲鬼了。
而那男鬼全程只是躲避,搖頭擺手,像是在否認着什麽,當他張着嘴的時候,溪白注意到,那男鬼的嘴裏是沒有舌頭的。
耳朵再次動了動,溪白在聽清楚了那細微弱小的心聲裏的內容後,顧不得對那猙獰女鬼的恐懼,伸手敲響了門。
溪白得趕緊幫這兩位解決一下問題。
顧弛還等着他吃飯呢。
“那個……”
溪白硬着頭皮,看向那陡然擰身看向自己,挂着的腦袋還一晃一晃的女鬼。
“我替他解釋一下,他真的不是負心漢。”
經過溪白的“讀心”,他終于得知了這兩個鬼吵架的原因。
這兩個鬼都是百年前北城大學的學生,他們當年是同窗好友,時常來往,可女鬼在一次意外中被人所害。
“他意外知道了害你的人是誰,可對方背後的家族涉足官商,聲勢浩大。”
“在一次調查收集證據的過程中,他被對方的人發現,因為他手裏藏有證據,那人不敢輕易要他的命,但卻割了他的舌頭,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以此警告他:想要保命,就少說話。”
男鬼死後,在這棟教學樓裏游蕩了許多年,卻不想他碰到了這被害後怨氣極深,同樣留了下來的女鬼。
陽世斷了的前緣,居然在死後重新續上,只能說緣之一字,實在是難以預測。
而今天吵架,是因為女鬼通過自己的路子要到了一個往生來世的資格,她本想讓男鬼抓緊投胎,卻不料後者拒絕了。
“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犟什麽,怎麽就不願意轉世,你知道多少鬼求都求不來嗎!”
男鬼只是搖頭,那意思很明顯:他不想轉世。
女鬼氣得直用指甲抓他,男鬼滿屋子躲。
溪白突然道:“他不轉世,是因為他想多陪陪你。”
女鬼一愣。
男鬼似乎是有些緊張,想要阻止溪白說下去。
但女鬼卻先一步追問道:“什麽意思?”
“他喜歡你。”溪白言簡意赅地說。
這一下,女鬼身上的猩紅怨氣,就徹底啞火了。
“他,他……”
兩人當年同窗伴讀,彼此之間是以兄妹相稱,這姑娘本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從來都只把那男生當成自己的哥哥看待。
這麽多年她從未把兩人的關系往其他方面想,哪怕剛才溪白說男鬼想“多陪陪她”,她也僅僅是覺得自己的兄長有些過分優柔寡斷了。
但此時一經戳破,女鬼那略有些腐爛扭曲的臉上,居然顯露出幾分小女兒家才有的羞澀模樣來。
男鬼看向溪白,他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年輕的男子可以讀到自己的心中所想,但他有種直覺:溪白能幫他們兩個!
女鬼一直無法轉世,便是因為為人所害的怨氣太深,就像是人的心态鑽進了牛角尖,一心一意只想游蕩于世,找到那個加害她的惡人狠狠報複。
但此時她神思明顯清明了許多,看向溪白,她問了一下現在的年歲時間。
溪白作答。
“已經這麽久了……那,害我的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溪白點頭。
這姑娘問的時間距今已經百年了,那個年代戰亂,人口平均壽命可沒有現在這麽高。
“死了,已經死了……”
女鬼喃喃,略有些出神,目光瞟到窗玻璃裏自己的倒影,可怖的死狀喚醒了被害時的記憶,她身上的怨氣肉眼可見地再次暴漲。
教學樓的樓體都随着這暴漲的怒氣震動了起來,伴随着女鬼尖銳的叫聲。
“死了,都死了……那我算什麽……我又找誰報仇……”
眼見着女鬼的心态又一次瀕臨扭曲,溪白趕緊頂着一腦門的汗開口。
“你放心,地府判官會還你公道的。”
樓宇的震顫,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地府會還我公道?”鮮紅一片的鬼目輕微顫抖,朝溪白看了過去,語調之中帶着猶豫,“真的麽……”
“會的,前段時間有個鬼被前男友害死,無常來時說那害人的還沒往生,立刻就着鬼差去提審了。”
溪白說着,拿出自己随身攜帶的宣紙和朱砂墨。
“我替你寫訴狀。”
北城大學的教學樓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傳說,說的是學生丢東西後只要到教學樓的天臺上說出自己東西丢失的時間和地點,然後祈求“樓神”就有可能找回丢失的物品。
但溪白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兩個鬼在幫忙吧。
于是他在狀紙上把這一件事也加了上去。
“準備好了嗎,一會黑白無常就會來帶你們走,他們看了狀紙上的東西,就不會為難你們了。”溪白輕車熟路的樣子,讓兩個鬼更加放心。
他們十分感激,想要上前拉着溪白的手道謝。
只是才上前兩步,內心對鬼的恐懼早已達到阈值的溪白再也撐不下去,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跑之前還在風中留下一句話。
“別暴露我啊!”
兩鬼面面相觑。
狀紙燃燒成灰末,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紙墨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彌漫在教室之中。
兩個鬼牽着手,期待又有些緊張地等待着陰差的到來。
只是随着黑霧席卷,他們看着霧氣之中走出來的身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還沒等想明白,一股發自靈魂的恐怖威壓鋪天蓋地而來,它倆直接就趴地上了。
難道,這就是陰差的壓迫感嗎?
正當兩個鬼心中發怵時,兩團更小一些的黑霧從角落邊卷起,一黑一白兩個對于人類而言更加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可兩鬼卻并沒有感知到什麽額外的壓力。
它倆對視一眼。
這倆才是黑白無常的話……
那,那這另一位,又是誰?
正當此時,一道聲音自角落的霧氣之中傳了過來。
“何人召……”
黑無常話說沒說完便是一頓,在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靈魂恐懼後,本身慢悠悠的語氣,在這一瞬間變得緊繃急促。
反應比他更快些的白無常,直接拽着自己的同事,撲通一下跪伏在了地上。
再度開口時,連聲線都變得顫抖。
“屬下,參見鬼王大人!”
無常之中,黑無常比較吊兒郎當,白無常偏高冷寡言,但此時此刻,它倆的反應都是完全一致的:跪在地上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顧弛并沒有理會伏地參拜的兩個下屬,以及旁邊的兩個鬼魂,他垂着眼睛,再度看了一圈四周。
鼻尖微動,輕輕吸了一口室內的空氣,再度确認了自己的內心想法。
好香。
他聞到溪白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