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境
第4章夢境
塞爾薇的手掌面上覆蓋着一層長時間握劍帶來的薄繭，虎口卡在吸血鬼後頸的脊骨上，她很清楚人形生物的弱點，只肖再一用力就能捏個粉碎。
被掌控住要害，生物的本能讓吸血鬼的身體變得僵硬，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對食物的渴望，他的尖牙嵌在塞爾薇手腕割開的傷口的皮肉裏，卻是再也不敢動一下。
塞爾薇捏着他的後頸把他推開在一邊，她的腦袋依舊昏昏沉沉，推人的手都有氣無力。
這藥性也太強了點，看來以後能取一些拿去當材料賣。塞爾薇搖晃搖晃自己有些迷醉的腦袋，漫無邊際地想。
被推開的吸血鬼自暴自棄地成大字躺在床正中，高懸在大床正上方的鏡面中印出他此時的姿态。
鮮紅的眼睛，異于常人的尖耳朵，因為無法遏制的吸血渴望自唇裏探出的尖利牙齒，一切都顯現出非人的異樣。
與他妖異樣子正相反的是身體，四肢百骸因為吸食過人類的鮮血後而出現餍足之感。
他沒能控制住自己。
塞爾薇作為勇者，她的血不僅香甜，對他充滿着致命的吸引力，裏面還蘊含着大量的魔力，從第一滴血進入體內時他就發覺了。
僅僅這一次吸血，他就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改變，受過的傷在飛速好轉，但是他對這種變化痛恨不已。
他是個怪物。
浸染在鮮血中的怪物。
“很抱歉......”他半擡起上身，側過臉艱澀地開口。要壓下自己的內心瘋狂沖撞的嗜血躁動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用盡全力才讓自己說出一句道歉。
他爬起跪伏，手背相貼并攏，伸向塞爾薇，“請您用鎖鏈把我捆起來，我害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塞爾薇用魔力給自己簡單止了血，剛才那一刀割得有點深，淌了不少的血，她的臉說不出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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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的錯。”塞爾薇制止了他的道歉，“這只是你生物的本能，就像是人類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可是......人類吃飯喝水并不會傷害他人。”吸血鬼瞪着紅眼睛。
“你不是天生的吸血鬼吧......”否則也不會對吸血這樣抗拒。對純種的吸血鬼來說，吸血就和人類進食一樣正常，但是往往那種吸血鬼和人類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我是不久前被轉化的......但那不是我能傷害他人的理由。”
“不，人類也不過是在從其他生物身上攉取生存所需，你也一樣，不過是最普通的進食。”塞爾薇揉揉自己不在流血的手腕，短短時間裏那傷口就已經開始結痂，“而且你也沒有傷害別人，是我自願的。”
“你的狀況有點異常，可能是剛轉化為吸血鬼還不太适應？這段時間我會定時給你放血，如果餓了就直接跟我說......”
勇者似乎習慣了照顧他人的情緒，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的輕描淡寫，還為了他那僅剩的可憐的自尊心把吸血說成進食。
“您為什麽對我這樣好？”
取下他身上奴隸的枷鎖，帶他重新雙腳站立，溫柔地對待他的一切，因為他的饑餓而不惜割腕給他喂食......
“自我買下你的那一刻，你已經屬于我了。”塞爾薇單手捧起男性的臉，輕柔地在他下颌線處摩挲，“我對你一見鐘情，是真心喜歡你，想和你共度餘生。”
只是塞爾薇從沒說過，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這張臉和她記憶裏的某個人很相似。可能是愛屋及烏，她意外地駐足在他的籠子前。
開始看到迦藍時，她甚至分不清誰是誰。
但是那個人并不會露出那種脆弱中帶有堅強的神色，也是她不應該觸碰的美好。
現在她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出現在她眼前的，只有名為迦藍的吸血鬼。
她分的很清。
鑒于對方唾液帶來的負面影響還沒消退，塞爾薇也沒敢再摸下去，面對吸血鬼那雙含情的紅眸和柔弱的姿态，塞爾薇自覺沒有那麽強的自制力，再摸下去她害怕自己忍不住把對方給辦了。
食指點了點對方微皺的眉頭，悄悄用指尖勾勒了一個昏睡魔法。
“沉睡。”
迦藍應聲而倒。
“睡吧睡吧，你睡着我才好幹事。”
微微撩起他的身上的浴袍，傷口看着似乎在喝了她的血以後有好轉。塞爾薇從自己的魔法口袋裏翻出來些瓶瓶罐罐，然後在床邊的櫃子上依次排開，給這吸血鬼上藥。
等到做完一切，塞爾薇抻個懶腰，活動了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快速地沖進浴室，洗了個戰鬥澡。洗完她才想起來自己的浴袍被迦藍穿了，不得已出來時套上自己的睡衣。
本來空間是很大的，但是迦藍長手長腳，幾乎把大半張床給占了，塞爾薇擡手把迦藍推到了一旁，然後美滋滋地在他身邊躺下。
他的睫毛可真長，皮膚也很白，五官精致得讓人想挨個咬一口。
吸血鬼似乎很久沒睡過覺了，眉心蹙緊，像是上了好幾把鎖。
塞爾薇也不知怎麽勸解他，只能擡手揉散他眉間的愁，直到他眉目舒展才滿意地收回手。
“晚安，我的小王子。”
*
迦藍很久都沒睡過好覺了，自從轉化成吸血鬼，他的身體就失去就喪失了很多機能。
比如睡眠。
人類的睡眠是為了緩解大腦的疲勞，而吸血鬼的身體已經是死物，根本無需睡眠。
更何況在奴隸市場，他要時刻提防來自其他人奴隸的傷害，如果他精神松懈，指不定哪天晚上就會直接出現在不知名貴族的豪宅裏。
他本來并不想睡覺，可是在這人溫柔的話語和魔力的滋養下，他的大腦竟開始混沌，眼前的一切模糊起來，最後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睡的極不安穩，睡眠對現在的他來說，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異于常人的記憶力使得他将一些東西刻進潛意識，閉上眼睛後就會輪番侵襲他的理智。
撕心裂肺的痛呼和嗚咽，死者被蒙上白布擡走時，從擔架上滑下滿是青紫痕跡的一小截胳膊，以及最後死者望過來時那雙沒了光彩的藍色玻璃眼珠……
那是他淪為奴隸之始，死者就住在他隔壁，是個藍眼睛的漂亮奴隸。
他的眼睛不僅妩媚而又多情。
曾經迦藍也擁有一雙藍眼睛。不過相比較這奴隸的，他的眼睛要更出色，像是清冽的冷意像冰原上呼嘯而過的烈風，又如雪山上裹挾着冰棱的融水。他的雙眸也曾被世人稱贊，是美神權杖上最大的藍寶石，是愛神用愛情釀造出的情人之酒。
直到他被轉化為了吸血鬼，明淨的藍被染成了鮮血一樣的赤紅。
曾經被神明所鐘愛的孩子跌入深淵，異于常人的紅色眼睛成了邪惡的象征。
一夜之間，愛他的人全部都成了恨他的人 。
他不甘心，即使是耳朵尖也被剪掉，徹底淪為階下囚，他也從來都沒屈服過，代價是每次都是一頓毒打。
吸血鬼的身體有很強的愈合能力，但是前提是吸足夠的血。
缺乏血液的吸血鬼先是會陷入狂暴的狀态，接着又會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虛弱。
藍眼睛奴隸見他總是反抗奴隸販子，便勸他。說只有放下自己的傲骨，才能得到好的結果，遇到一個好主人。
而又一次他因為忤逆奴隸販子而遭到了一頓毒打，除了臉以外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肉。
隔壁的藍眼睛奴隸在他被禁食期間，給他塞了點吃的。奴隸本來能得到的食物就少，可是他還願意分給他一份。
“美麗就是原罪。”藍眼睛奴隸瞟了迦藍完美無瑕的臉一眼，奴隸販子也害怕傷了他的臉，賣不出好價錢。
他低低感慨道，“但是這也是我們的資本，靠它說不定能遇到一個好主人。”
迦藍那時候只覺得可笑，這家夥天真得像是不喑世事的小孩。他甚至惡劣地想到，只要他被一個惡主買走，就會知道這世界的真實的面貌，那包裹在粉飾之下的醜惡肮髒。
那雙藍眼睛會變成什麽樣呢？會不會變得黯淡無光，還是和他一樣被染紅。
這陰暗的心理冒出來時，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用惡意去傷害別人，哪怕沒有帶來實質性的傷害，他也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
讓他們處于此種境地的是強權者，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是這不合理的社會秩序......
如果他也對弱者抱有鄙夷甚至是期待對方落入絕望泥潭中無法自拔。那麽他和那些麻木不仁甚至助纣為虐的奴隸有什麽區別？和那些草芥人命的奴隸主又有什麽區別？
他看向那個單純的藍眼睛奴隸，神情變得堅定，他要和他做朋友。
于是他和這藍眼睛奴隸聊了起來。他意外的發現，這藍眼睛奴隸學過一些文字，會寫可以傳唱的詩歌。
藍眼睛奴隸說那些曲子自己家鄉的歌謠，他好想回家一趟。
在這污濁悲哀的世界，似乎還有那麽一些光亮所在。最難熬的日子裏，他們依靠互相打氣來度過艱難的日子。
不久之後，藍眼睛奴隸被一位貴族買下，臨別前，藍眼睛奴隸将自己手中的短笛偷偷塞給迦藍。
迦藍懷揣着希望，向神靈祈禱着讓那藍眼睛的奴隸得到真正的幸福。
一個信神的吸血鬼，他非常虔誠，虔誠到光明也不願奪走他的光輝。
可是沒多久，他就看到了那貴族把藍眼睛奴隸扔了回來，半死不活。
奴隸販子早早地就抱臂站在他的籠子邊，冷眼旁觀，“如果你不順從，就會像他那樣......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他無能為力。
也是那一瞬間，他才真正有從雲端跌入地獄的實感，也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他心裏唯一的那點美好被撕毀，他偶爾間還會流露的笑意被現實壓下了弧度。
世間最痛苦的莫過于，在給予希望之後又給予絕望。
混沌之間，他發起了燒，夢境也在虛實之間交替。
直到一只柔軟的手覆蓋在他額頭上，帶來沁人心脾的涼爽和溫潤的魔力。
噩夢遠去。
他又開始做夢。
不過這次卻是美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