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一來,雨都停了
第060章 你一來,雨都停了
夏馳逸笑了起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一樣。
“你……”周戎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以我的能力,到了貝恩西大學一去就能上首發,根本不需要你的贊助, 你把我看低了。但是以貝恩西大學的實力,他們給不了我足夠的養分成長——這個平臺,太低了。”
周戎頓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周哲骁會用這樣平靜理智的語氣說出這番話。
他聯系貝恩西大學,其實就是覺得寧昌大學這個招牌對于他這麽多年投資在周哲骁身上的金錢和心血來說, 簡直就是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爛。
而貝恩西大學,至少聽起來更順耳。
“國內的大學生一級聯賽确實沒有NCAA那麽風光無限, 但在這裏我也碰到了旗鼓相當的高手。我想成為利刃, NCAA對亞裔的偏見和你對我的偏見差不多,這種偏見只會給我套上刀鞘。我已經在這裏找到自己的劍柄了。我會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你不敢想的位置。”
“走到我不敢想的位置?什麽位置?”周戎冷笑了起來。
他的兒子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那你聽好了。寧昌大學會拿下大學生一級聯賽的冠軍,然後我會帶着這個榮耀,和我的搭檔一起申請NCAA的名校,也許是杜克,也許是北卡。然後參加選秀, 進入職業籃壇。當然,也有可能比賽之後會被青訓隊看中,但即便那樣, 我還是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接受更嚴格的磨砺。”
周戎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周哲骁,“你瘋掉了!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你真以為寧昌大學的教練換成了淩煥臻,你就也能成為淩煥臻嗎?大學生一級聯賽的冠軍那麽好拿?你知道排在寧昌大學前面的隊伍有多少嗎?慶大、西南航大、沁城大學、東南礦大!每一個都能碾死寧昌大學!”
“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很遺憾你不知道。順便說一聲,早上我們和沁城大學打過練習賽了, 2分差距而已。”
“你……你……”周戎想要拿出父親的威嚴,可面對這樣的周哲骁并不好使,甚至于他找不到合乎邏輯的說辭來反駁周哲骁。
“時間到了,你該飛盛海了。”周哲骁開口道,“如果明天真的是我生日,麻煩把單買一下。”
周戎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周哲骁,“好吧,就讓我看一看,你靠你自己所謂的一步又一步,能走到哪裏。”
“哦,我問一下,我卡裏的生活費是你給的嗎?”
周戎皺了皺眉,冷笑道:“你不是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嗎,還需要我給你生活費?”
“哦。”周哲骁了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以後該孝順誰了。果然世上只有媽媽好。”
周戎臉色鐵青,掃碼買單,快速離開了。
當他走過夏馳逸桌邊的時候,帶起的冷空氣差點讓夏馳逸打噴嚏。
等周戎坐上路邊那輛黑色轎車,周哲骁向後拍了拍椅背,“過來吧,把這些都吃了。”
夏馳逸就像一只快樂的兔子,帶着自己裝模作樣的教科書還有那杯像中藥一樣的咖啡,來到了周哲骁的對面。
“我天啊,你點這麽多怎麽一口都沒吃?”
“因為剛才坐我對面的人讓我沒有胃口。”
“那現在呢?”夏馳逸拿起叉子,今天早上比賽打的激烈,所以是放縱日。
這些甜點讓夏馳逸兩腮瘋狂分泌口水。
“胃口超級好。”周哲骁的叉子舀下一勺開心果斯巴克,伸到夏馳逸面前。
他喂我?
周哲骁竟然要喂我?
看來每一個不孝子最大的快樂就是氣死老爸?
夏馳逸不是很确定地張開嘴,周哲骁真的把它送進他嘴裏了。
“熱美式喝不慣?”周哲骁又問。
“嗯,像中藥。”夏馳逸想也不想就說實話。
“那你喝這個。”周哲骁把自己那杯焦糖瑪奇朵推了過去。
“你這個雙倍糖,能把我送上天。”
夏馳逸一擡眼,微微怔了一下。
眼前的周哲骁端着白瓷的咖啡杯,側目望向窗外,他的脖頸拉出修長的線條,颔首時額前的劉海輕輕掃過眉心,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
這個畫面和夏馳逸的少時記憶重疊,他想起小時候看過盛星鳴拍過的一支牛奶的廣告。
他也是這樣坐在窗邊,只不過捏着的是一支透明的玻璃杯,裏面裝的是純白色的牛奶,同樣的姿勢,同樣颔首的角度,同樣的慵懶溫潤。
球場的硝煙散去,褪下球衣,放下執着,享受時間給予的片刻寧靜,而周哲骁輕輕抿着的杯口的位置,好像是夏馳逸剛才喝過的。
剛要出言提醒,但是聯想到周哲骁在洗手間裏狂洗床單的操作,這家夥多少有些潔癖,夏馳逸覺得還是不說了吧。
日光懶洋洋照在周哲骁的側臉和肩頭上,周哲骁有一種不屬于他們這個年紀地成熟和從容,讓夏馳逸有些挪不開眼。
“明天真是你生日嗎?”夏馳逸問。
“不知道,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咱們寝室的有所謂好不好?怎麽着也得請吃大餐,然後KTV裏唱歌。”
“就像你高中班長那樣請客?”周哲骁轉過臉來,看向他。
怎麽又扯到高中班長身上了呢?
“你的生日……還不如我陪你打一整天的籃球,今天的淩晨打到明天的淩晨。”夏馳逸半開玩笑地說。
這樣我和你,就能一直待在一起了。
當這個想法從夏馳逸的腦子裏冒出來的時候,真的是又好笑,又有一點點危險——自己的體力真的能和周哲骁打那麽久的籃球嗎?
“那樣也不錯。”周哲骁說完,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時間過得好快,連你都長這麽大了。”
“啊?”夏馳逸皺起眉頭,“你這口吻,仿佛是我的爺爺。”
“我想起一件事,要出去一趟。你吃完了就回宿舍吧,明天我未必來得及回來。”
“你去哪兒?我陪你。”
“是我自己想要去見一個人,而且未必能見到。”
雖然自從夏馳逸從機場接了周哲骁之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但夏馳逸明白,他們終歸是不同的個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以及只有自己單獨去做的事情。
周哲骁更加不是巨嬰,不需要別人24小時的貼身照顧。
“好,你路上小心,有需要給我打電話。”夏馳逸晃了晃手腕,提醒周哲骁手上的電話手表記得充電。
為此,夏馳逸還給了他一個充電寶。
這算是周哲骁來到寧昌之後,第一次個人單獨行動,當然夏馳逸可以從手機上看到他全部的行程軌跡,所以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剩下的時間,夏馳逸又用來補覺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深,直到黃昏肚子餓到咕嚕咕嚕響,他才醒過來。
把手機摸過來,看了看時間,天啊,都睡到五點半了。
夏馳逸打開了周哲骁的定位,發現他所在的地址竟然是高鐵站。
夏馳逸沒有問他要去哪裏,只是發了一條信息給他:[坐火車的時候錢包要随身放好。]
其他年輕人坐車手機不離身,所有財富幾乎都在手機軟件裏,但周哲骁不玩手機,錢包裏現金倒是有不少,但這家夥從來不當一回事,口袋裏随便一揣,還露出一個角,仿佛在勾引賊子們來觊觎他的錢包。
沒多久,就聽見周哲骁彈過來一聲:[好。]
夏馳逸戴上耳機,那一個字聽了好幾遍,明明沒什麽聲調的起伏,夏馳逸卻仿佛看到他垂着眼安靜坐在車窗邊的樣子。
吃完了晚飯,夏馳逸再看一眼周哲骁的定位,已經到了澄江市了,但好像還在移動,看着要往縣裏去。
對面的葉朝影笑着敲了敲桌子,“夏馳逸,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樣子嗎?就像無心工作的父母一直在查看幼兒園裏的監控。生怕自己的小寶貝會受到什麽傷害。”
夏馳逸也覺得自己誇張了一點,但他總覺得今天周戎的到來好像對周哲骁有什麽影響。
雖然在夏馳逸的心裏,周哲骁內心堅韌強大,從來不會輕易動搖,不內耗也不會自我懷疑。
到了晚上九點多,周哲骁的定位停在了澄江縣,好像是一個類似農家樂之類的地方。
夏馳逸發消息問:[住的地方還好嗎?晚上記得鎖門,注意安全。]
周哲骁的語音幾乎馬上就回了過來:[找到住的地方了,就是被子什麽的不怎麽幹淨。]
夏馳逸戴着耳機,把周哲骁那句話來來回回聽了好幾遍,能隐隐感受到他語氣裏的委屈和不開心,看來住宿條件不怎樣啊,夏馳逸覺得好笑又心疼。
[下一次可以準備一次性睡袋。]
周哲骁的語音回複又來了:[無所謂,反正也睡不着。]
夏馳逸的心髒很微妙地顫了一下,因為他記得周哲骁說過,聽着夏馳逸睡着的呼吸聲,他才能睡着。
你在想什麽呢,夏馳逸……周哲骁睡不着肯定只是單純因為床單不夠幹淨。
下午睡太多了,反而讓夏馳逸晚上沒有了睡意,他躺在床上,刷起了手機,搜索着關于澄江縣的消息。
看不出來,澄江縣歷史上出過的名人有不少啊,什麽大詩人、古代的傑出思想家,可以說占據了高中語文課本至少五分之一的篇幅。
刷着刷着,夏馳逸愣住了。
澄江縣的傑出名人裏還包括盛星鳴。
作為盛星鳴的資深粉絲,夏馳逸當然知道,只是時間久了,他沒有刻意放在心上。
夏馳逸又把關于盛星鳴的紀錄片找了出來,裏面提起了他的父親盛默。
盛默是從澄* 江縣一個小村子裏走出來的大學生,在當時就是所謂的山窩裏飛出的金鳳凰。
提起父親,紀錄片裏的盛星鳴冷峻的面容都變得柔和不少,他說盛默的思想并不古板守舊,相反十分豁達,他是寧昌大學畢業的,憑借自己的努力拿到了獎學金,出國深造,讀博士的時候和同班同學結合有了盛星鳴,後來又應聘成為了國內某個大企業在海外分公司的工程師。
當幼小的盛星鳴展現出對籃球的喜愛時,盛默為了兒子的愛好,特地去培訓班裏學了怎麽打籃球。
他是盛星鳴最初的啓蒙老師,也是第一個把盛星鳴舉過頭頂,對他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在奧運會上和隊友們一起迎戰夢之隊的人。
後來盛默在盛星鳴選秀進入NBA的第一年就因病去世,他沒有看到盛星鳴出戰奧運會。
落葉歸根,他的骨灰也被安葬回當初那個小村子。
紀錄片裏沒有再說那個小村子叫什麽名字。
但是……周哲骁怎麽會好端端跑去澄江縣呢?他是因為粉盛星鳴粉到頭腦發熱,趁着過生日想去盛星鳴的老家看看嗎?可如果是那樣,可以叫上我啊。
迷迷糊糊之中,夏馳逸終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看周哲骁的定位,這家夥已經離開之前的的農家樂了,從早上到下午兩點,周哲骁都在湧溪村和夏寧村附近徘徊。
一直到那天的傍晚,他仍然在村子裏。
夏馳逸發了條微信給對方:[你找到想要找的人了嗎?]
周哲骁的語音信息彈了過來:[沒有。別擔心,我今晚就回來。]
夏馳逸算了算時間,就算周哲骁現在就啓程,到學校恐怕也得晚上十二點多了。
周哲骁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麽情緒的波動,但是夏馳逸卻能感受到一種被小心翼翼藏起來的遺憾。
仿佛滿懷期待去尋找一個起點,一些痕跡,去證明一些自己堅信的東西,但卻一無所獲。
夏馳逸深吸一口氣,他沒有發信息,而是直接一個電話撥過去。
通信很快就接通了,那邊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看天氣預報,澄江市好像有雨。
雨聲有些遠,周哲骁的呼吸聲就在耳邊。
“找了一天,沒找到那個人,你甘心放棄嗎?”夏馳逸問。
對面安靜了好一會兒,周哲骁的聲音慢慢響起:“時間太久了,很多東西都變了。”
也許是山路變了,也許是村民變了,又或者他要找的人變了。
“喂,那你還想找到他嗎?”夏馳逸問。
電話那端安靜了許久,又只能聽見雨聲了。
夏馳逸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笑道:“不回答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就是還想要。”
終于,他聽到了周哲骁的那聲“嗯”。
今天可能是周哲骁的生日,至少是身份證上的生日。
生日如果有願望,還是要盡可能滿足的。
夏馳逸深吸一口氣,“那你別在村子裏晃悠了,回縣裏那個農家樂吧。我來找你了。”
“很晚了,你還是不要……”
“你等我。”
說完,夏馳逸就把手機挂斷了,然後開始往自己的運動挎包裏塞東西。
“葉朝影,我要出去一趟,你的充電寶我征用了哈!”
葉朝影打開洗手間的門,探出腦袋來:“不會是我們的周天子在探索之路上迷失了方向,等你去把他帶回來吧?”
“不至于。明天訓練我可能參加不了了啊。”
“我就說他那麽金貴,出去旅游當然得包車。可他非要嘗試當背包客,這會兒遭罪了吧!”
“哈哈,這也算人生閱歷。等他回來了,你們可別拿這事兒開他玩笑啊。”
“我想死啊,拿他開玩笑,分分鐘就下旨抄我九族了。”葉朝影笑道。
夏馳逸出了門,還好學校有直達高鐵站的地鐵,夏馳逸在地鐵裏買了高鐵票,五十四分鐘的車程,夏馳逸閉上眼睛睡了一覺。
醒來之後,在高鐵站拎了一個肯德基全家桶還有兩個漢堡,又去趕大巴。
等他到達澄江縣的時候,街邊路燈都亮了起來,夏馳逸拎着全家桶下來,雨已經停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周哲骁就在車站門口等他,還穿着昨天那身運動衣,手裏握着一把黑色的老式長柄雨傘,應該是在村子裏臨時買的,他的運動挎包斜在一邊。
周哲骁個子太高了,模樣又英俊,走過路過的人都得多看他兩眼。
夏馳逸拎着全家桶跑過去,高喊着他的名字,周哲骁站在原地看不出有什麽情緒,這讓夏馳逸感覺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非要跑來找他,結果反而給周哲骁添了麻煩。
所以夏馳逸的速度慢下來了,他把自己的興奮勁兒收斂了起來,但是當他走到周哲骁的面前時,對方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箍得有些緊,夏馳逸差點喘不上氣。
“周……周哲骁……不是說好了在農家樂等我嗎?”夏馳逸拍了拍他的後背。
周哲骁的身上透着雨後潮濕的水汽,他還是老樣子不擅長用語言來表達期待或者渴望,只有他的呼吸讓夏馳逸覺得這像是一場久別重逢。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哲骁悶悶的聲音響起。
“怕你找不到我,手表快沒電了。”
夏馳逸拍了拍他的後背,“不是給了你充電寶嗎?”
這家夥難道不記得了?
“我沒帶手表的充電線。”周哲骁的回答如此直白坦誠。
夏馳逸:“……”
這真的非常周哲骁style。
如果他是夏馳逸的兒子,夏馳逸懷疑自己真的會揍他。
夏馳逸低下頭,今天的周哲骁穿的是普通的運動鞋,鞋面上已經染上了泥漿,運動褲的褲腿上也濺了不少泥,這兩天看來走了不少路。
他身上的橘子沐浴露的味道變得很淡,泥土、青草、柴油、霧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變得有些陌生。
夏馳逸已經可以想象這家夥回學校之後,坐在小凳子上刷鞋子的樣子了。
有點心疼,還有點好笑。
誰要你不帶上我?
“你餓嗎?我好餓。找個地方把肯德基吃了!”夏馳逸拎起手上的全家桶晃了晃,然後靠在周哲骁的耳邊說,“別跟我師父說!”
“嗯。”周哲骁點了點頭,大概是被夏馳逸的氣息癢到了,周哲骁微微聳了聳肩膀。
夏馳逸問還住不住那個農家樂,周哲骁搖了搖腦袋,很少見他這麽直接地表達喜惡。
他們在縣裏的招待所住下,前臺的阿姨幫他們把全家桶放到微波爐裏加熱了一會兒,兩人坐在招待所的房間裏吃了起來。
周哲骁打開漢堡的盒子,張嘴就咬了下去,醬汁湧出來,蘸在他的鼻尖上,他吃得不算狼吞虎咽,但看得出來有些着急了。
這讓夏馳逸忍不住想,這家夥從昨天到現在到底吃了什麽?
夏馳逸一邊咬着翅膀,一邊用鞋尖踢了踢周哲骁的小腿,“澄江縣有什麽好吃的嗎?”
“澄江粑粑、澄江芋餃、澄江燒鴨。”
“那你過來吃了嗎?”夏馳逸又問。
“沒有。”周哲骁已經過吃完了漢堡,鼻尖上的醬汁還在。
啥本地小吃都沒吃,這家夥不會把自己餓了好幾頓吧?
看來是真的餓了,吃原味雞的樣子也好乖。
夏馳逸忍不住了,這家夥總是掐自己的鼻尖,現在總算到他的機會了。
“你別動啊。”夏馳逸一臉認真地說。
周哲骁才剛把雞塊放到嘴邊,就像一二三木頭人一樣,不動了。
他看着夏馳逸,長長的眼睫毛向上翹着,真的好乖。
誰能想到這家夥冷不丁就放最狠的話,打最絕的球。
夏馳逸湊到他的面前,狠狠在他的鼻尖上掐了一下,周哲骁的眉心皺起來,眼睫毛跟着輕輕顫了一下。
真的……會讓人想欺負死他。
但夏馳逸還是有理智的,老虎的尾巴摸一下就好了,要是再想拔老虎的毛,那就死定了。
“你都吃到鼻子上了,哈哈哈!”
夏馳逸在桶子裏翻了翻,餐巾紙早就被浸成黃油的顏色,夏馳逸沒想太多,直接就放在嘴裏舔了一下。
對面的周哲骁停住了。
夏馳逸紅色的舌尖帶走的不是指尖的蛋黃醬,而是突如其來卻又處心積慮地精準計算過一般,讓他疲憊又麻木的心髒回血,一聲又一聲瘋狂跳動起來。
那仿佛是周哲骁不經意得到的特權,是心底不可言說的秘密,他知道夏馳逸不會再毫不設防地對待另一個人。
這是某種意義上的獨一無二。
“我看你在好幾個村子之間晃蕩,你要找的人年紀大概多大?”
“五十六歲,男性。”
“唔?”夏馳逸擡頭想了想,“他有兒女嗎?”
“兩個兒子。”
“雖然現在的村子發展的很好,很多人都住上大別墅了,但還是會有很多人去城裏發展,你說的這個老人家可能跟着子女離開村子了。”夏馳逸說。
“不會的。他……是被兒子送回來的,因為他想落葉歸根。”
聽到這裏,夏馳逸意識到周哲骁要找的人應該已經過世了,他多半是來掃墓的。
這個人對他很重要,否則他不會大老遠跑來,更不用說今天還有可能是他的生日。
夏馳逸忽然很慶幸自己來了,不然周哲骁無論能不能找到這個人都會很遺憾。
“他是哪個村的?”
“白塘村,但是這個村子現在已經沒了,合并到了另外兩個村子裏。”
“湧溪村和夏寧村?”夏馳逸問。
“嗯。”周哲骁點了點頭。
“那你問了村裏的人嗎?”
“問了,他們給我指了村子的公墓,說遷墳都遷到後山。然後我去找過了,也沒有。”
村裏人後山的公墓,祖祖輩輩都埋在這裏,遷移的話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周哲骁就這樣在後山裏走嗎?
“今天先好好休息,肯定是你找人的方式不對。明天我們再一起找。”夏馳逸擡了擡下巴,“你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
“盛默。”
“怎麽寫的?”
“盛開的盛,沉默的默。”
“咳咳咳……咳咳……這不是盛星鳴他老爸的名字嗎?”夏馳逸差點成為第一個被雞米花嗆死的人。
“嗯。”
夏馳逸忽然又想起第一次周哲骁給自己打電話的時候說自己是盛星鳴的場景了。
“我腦子沒有問題。”周哲骁說。
如果是剛開學的時候,夏馳逸還會打個越洋微信給他媽媽,問問周哲骁的藥放在哪裏。
但是現在,夏馳逸覺得周哲骁很清楚自己是誰。
夏馳逸沒有問周哲骁為什麽要找盛默的墓,因為想要見一個人的理由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想”而已。
“我是覺得,盛家在當地應該很有名氣,你竟然打聽不出來?明天,看我的。”夏馳逸拿起雞腿,指了指自己。
周哲骁垂下眼,唇線繃得沒有那麽緊了,好像笑了。
其實夏馳逸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父親,能夠培養出盛星鳴那樣特立獨行又出類拔萃的兒子來。
吃完了肯德基,夏馳逸把垃圾扔了出去,他打開自己的挎包,扔了一個防水袋給周哲骁。
“換洗的,我就猜你沒帶夠。”
等周哲骁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夏馳逸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放着《姜餅人》,用唱兒歌的口吻跟着“ah~ah~”
他在周哲骁洗澡的時候出去了一趟,在樓下的小便利店裏買了專門清潔鞋子用的無紡布,已經用了好幾包裏,周哲骁那雙運動鞋從鞋幫到鞋面都已經擦得很幹淨了。
估計是踩了雨水,鞋面有些潮濕。
夏馳逸搞了個塑料袋,把鞋子放進去,把塑料袋的兩邊戳了洞,吹風機放在袋子口,吹得整個塑料袋都膨脹了起來。
周哲骁就披着毛巾,站在旁邊看着。
這樣吹風機不用和鞋子直接接觸,所以不會把吹風機弄髒,又能讓熱量均勻包裹整雙鞋子,熱氣也不會反流燒壞吹風機,一舉多得。
夏馳逸蹲在地上擡起頭來,“看下身份證,今天是你生日嗎?”
周哲骁真從錢包裏把身份證找了出來,點頭道:“嗯,是我生日。”
“那就好,給壽星擦鞋,我也不冤了。”
他倆開的是标準間,有兩張床,大概是下過雨,床單有微微的潮氣。
周哲骁的手掌覆蓋在床面上,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看來又在心裏悄悄嫌棄了。
“嘿嘿!”夏馳逸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一次性睡袋,“還好我在高鐵站的超市裏看到了,立刻買了下來!”
等他把睡袋拆開,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這個是雙人睡袋……有點太寬敞了……”
買的時候他沒想太多,就拿了一個,這東西挺占地方的。夏馳逸想着給周哲骁用就行了,自己在哪兒都睡得着。
“把床挪一下吧,一起睡。”周哲骁說。
當夏馳逸和周哲骁在一起推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靈魂嘆息,“早知道是這樣,開個大床房就好了,開什麽标準間啊!”
“你确定?”周哲骁側過臉來看了夏馳逸一眼。
夏馳逸想了想,那前臺的阿姨肯定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們。
倆大小夥子為啥非得擠在一張床上?
答案是,習慣了啊!
有了一次性睡袋的隔絕,床單被罩也變得幹爽了一些。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現在不是假期,澄江縣也沒有什麽旅游産業,所以整個招待所裏住的客人不多。
房間裏靜悄悄的,除了分外清晰的雨聲,就是彼此的呼吸聲。
兩人背對着彼此,夏馳逸在手機上搜索着關于盛星鳴提起父親的部分,很可惜,就只有紀錄片裏的那些。
越是安靜,夏馳逸就越是忍不住想說話。
“你說奇怪不奇怪啊,澄江距離寧昌也不遠,為什麽寧昌晴空萬裏,澄江就在下雨?”
“因為地球是圓的,因為雲在流動。”周哲骁的聲音很輕,很認真,像是在念詩一樣。
安靜了一會兒,夏馳逸又開口了,“喂,咱倆分這麽開,後背涼飕飕的。”
周哲骁挪了挪,夏馳逸的背後傳來對方的體溫。
“诶,你聽過一個鬼故事嗎?叫做‘好朋友背靠背’!
夏馳逸醞釀起情緒,正要和周哲骁講一講這個經典鬼故事,自己忽然被拽進了一個懷抱裏。
周哲骁的胳膊繞了過來,将他完全圈住,夏馳逸的後背完全抵住了周哲骁的胸膛。
明明這并不是第一次這麽睡覺,但是寝室裏狹窄的單人床,他們有擁抱的理由。
“現在不是背靠背了,睡覺。”周哲骁的聲音裏帶着困倦和鼻音。
夏馳逸被對方箍着,不能亂動了,他不能回頭,所以并不知道周哲骁并沒有閉上眼睛,而是安靜地看着夏馳逸的發頂。
他真的以為來看望盛默是只屬于自己的事情,但是當他一個人來到後山,邁向一節又一節的臺階,在碑林之間尋找那個人的名字,他第一次覺得很孤獨。
他不願意承認,第一個陪自己打籃球,第一個對自己滿懷期待的人,也許真的找不到了。
但是現在不同了,夏馳逸說會陪着他一起找。
那樣好像就算真的找不到,心裏也不再那麽空曠了。
當夏馳逸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周哲骁的思維卻沒有像在學校裏那樣停下來,而是越發清晰和清醒。
他知道自己能拿來吸引對方的籌碼并不多,也許淩厲飄逸的球風,也許是多年淬煉出來對賽場的掌控力和壓迫力,但這些東西,離開了籃球就沒有價值。
可夏馳逸不同,他的存在就會讓他無端生出各種沉甸甸的情愫,他的鼻尖靠近夏馳逸的發旋,嗅着他散發出來的獨特的氣息,其實從頭到尾都和什麽橘子汽水的味道無關,他的耳垂、頸窩、發旋,在黯淡的空間裏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周哲骁所有與籃球有關和無關的情緒第一次如此厚重地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他無比珍惜他的存在,連呼吸都收斂。
很想再抱緊一點,緊到讓他意識到,他所信賴的這個懷抱其實可以殺死他。
夏馳逸動了動,他的手擡了起來,像小嬰兒一樣握住了周哲骁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
這一點點微小的回應,讓周哲骁的心緒逐漸平緩,沉入夢鄉。
他們沒有設定鬧鐘,夏馳逸是被憋醒的,他坐起來準備沖進洗手間的時候,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
“我去,這家夥起這麽早?不會又去晨練了吧?”
夏馳逸第一反應不是進洗手間,而是打開窗子,把腦袋伸出去。
雨終于停了,窗外是一條小街,街邊有一些小店。
而周哲骁在十幾米外的地方正在買早點。
确定這家夥沒有走失,夏馳逸放心地沖進洗手間裏。
周哲骁帶回來的就是澄江芋餃,裏面裹着的是筍絲、肉丁還有香菇。
“真很好吃啊,難以想象你在這裏待了快兩天竟然沒有買來吃過?”
一共八個蒸餃,夏馳逸一口一個,吃掉了六個。
剩下的兩個,他還是很有良心地留給了周哲骁。
吃了早餐,兩人坐了個電動三輪車,一路颠颠颠地差點把夏馳逸的屁股給震碎了,大概忍受了十五分鐘,終于到了夏寧村。
早知道離得不遠,夏馳逸覺得還不如走路過來呢。
村子裏還是挺安逸的,空氣清新,大黃狗在路邊嗅來嗅去,還有貓在屋頂上趴着曬太陽。
屋檐下,能看到幾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正在打麻将。
夏馳逸撞了周哲骁一下,“你在這等會兒,我去問一下。”
來到麻将桌前,夏馳逸也不着急問,而是安靜地看着,腦子裏悄悄記牌,等到他面前圍着紅絲巾的奶奶就要把牌扔出去的時候,夏馳逸趕緊伸手摁住,“奶奶,別打這張,會被吃。打這張!”
奶奶看了夏馳逸一眼,本來剛想說小年輕不要搗亂,但對上夏馳逸的臉,就笑了。
“喲,只是哪家的小帥哥啊,這麽俊?”
“寧昌過來玩的。”夏馳逸笑嘻嘻地說。
奶奶聽了夏馳逸的話,還真贏了這一局,對他也就更喜歡了。
“我們這個村子有什麽好玩的嘛,就幾個小土坡。橘子還要再過一個月才能摘嘞!”
“我是聽說,我們這裏出過一個好有名氣的運動員嘞,叫盛星鳴。我們籃球隊就要打七省一市的比賽了,所以過來這裏想要感受一下他的靈氣,說不定就能旗開得勝嘞!”
幾個奶奶聽了夏馳逸的話,你一嘴我一嘴地就聊起天來了。
“運動員?打籃球的?有這麽厲害的人嗎?”
“還是姓盛的?”
夏馳逸趕緊補充信息:“不僅他是很有名的運動員,他爸爸也很厲害的。當時這裏還叫白塘村,他爸爸是從這裏考出去的大學生,後來還去美國讀博士了呢。據說經常回來捐助大學生,還有修路什麽的。”
“哦哦哦,有的有的!他爸爸是不是叫盛默?”
“對對對!”夏馳逸點頭如搗蒜。
“當年我小女兒考上大學交不起學費,就是盛先生資助的。”
夏馳逸一聽,眼睛一亮,有戲了,有戲了!
“那奶奶,你知道這位盛先生他安葬在哪裏嗎?因為聽說村子被重新規劃,鄉親們都遷墳了啊!我們想去掃墓。”
“你等等,我幫你問問我女兒啊!”
奶奶給女兒打了個電話,然後對着夏馳逸指了個方向,“在明遠公墓,你們要去那裏找。”
“不是在後山嗎?”
“不是,後山上葬的都是很早以前的人了。這位盛先生是對村子有傑出貢獻的人,統一都會被遷移到這個明遠公墓去。”
夏馳逸表示了感謝,來到周哲骁的面前,拍了一下他的後背,“打聽到了,在明遠公墓,根本不是後山。你說你,怎麽跟人打聽的?”
“我問了好幾個人,他們都說舊墳被遷到了後山。”
“你提了盛默的名字嗎?”
“提了,他們就說姓盛的都葬在那邊。”
夏馳逸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得自己這樣跟人好好聊天,喚醒他們沉睡的記憶,再加上自己運氣好,一聊就聊到了接受過盛默資助的人。
周哲骁看着夏馳逸,開口道:“你一來,雨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