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唇齒間的糾纏并不是輕柔缱绻的。
莉莉安表現出的侵略性比史蒂夫想象中還要更多。
她的體溫偏低, 掩藏在口唇中的小舌卻滾燙。在纏綿舔舐過他幹燥的嘴唇後，就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态侵入他的齒關，放縱地探索過每一處角落, 肆意在他堅守的陣地裏攪弄風雲。
簡直——像個強盜！毫不講理地掠奪着他的全部。
他的溫度, 他的呼吸，他的體|液, 他的克制，他的冷靜……
當莉莉安的舌尖掃過未曾被觸碰過的上颚時, 史蒂夫感到大腦一陣空白！
一股陌生可怖的戰栗從他靈魂深處驟然升起。他像是被貓盯上的老鼠, 抑或是被蛇吞入腹中的青蛙, 被難以言喻無法形狀的可怖定在原地, 任由黑暗中的怪物不斷蔓延，一步步吞噬他的自由和靈魂！
史蒂夫睜開眼, 眼底挂着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盈盈水光。
他望着懷中的莉莉安。
只見她仰着頭顱，雙眼輕閉, 睫毛如蝶翅般在翁動顫抖。月光自她身後照來, 微紅的光芒細細勾勒出她的身姿。
莉莉安像無骨的藤蘿般, 纏繞依附在他身體上。而他的大手呵護在她的背後，以絕對保護者的姿勢将她整個人籠罩在自己的懷中。
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 他都是被依賴的, 強勢的守護者角色。
他在害怕什麽？
恐懼從何而來？
史蒂夫渾身緊繃。
冥冥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警告着他, 眼前的莉莉安非常危險！
可、可是——
可是，她是如此的柔軟。
她是可被觸碰的。她是可被擁抱的。她獨自一人, 而他孑然一身。
史蒂夫能聽見他們交織在一起的喘息, 逐漸同步的狂亂心跳, 她用力地纏繞他，而他無法克制地靠近她！
種種激烈矛盾的情感糾結盤錯, 他賴以生存的理智城池逐漸失守。史蒂夫緊緊抱住莉莉安，猛一轉身，将她抵在了牆上。
莉莉安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充滿欲望，史蒂夫望着她，在她眼中看見自己黑色的倒影。
‘你要就此與她一起沉淪嗎？’
突然間，一個遙遠而又神聖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像勸導，又像嚴厲的告誡。一瞬間史蒂夫出現幻覺，他仿佛看見了一個……天使？
天使問：‘你要直面少年的私欲嗎？’
傳道人弟茂德說，人要将自己與肉|體的私欲分離。所謂少年的私欲不單指與少年人有關系的欲念，也指一切不潔的欲望。
出生于愛爾蘭天主教移民家庭的史蒂夫，很輕易就回憶起經書的原文：
你要逃避少年的私欲，同那清心禱告主的人追求公義、信德、仁愛、和平【1】。
這句話的意思是，要同那些在神面前行為聖潔的信徒交往。
所以，這個神聖的聲音——這個天使——是在暗示他，此時此刻，他對于莉莉安的欲|望是不聖潔的嗎？
史蒂夫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可在這世界上，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聖潔？！
七十年前那場席卷世界的戰争最開始打響時，也是揚着維持“聖潔”的旗幟！那時這個神聖的聲音，這個聖潔的天使，也曾在那個罪惡的德國人耳邊出現，訓導他，告誡他嗎？！
如果沒有……
又為何現在忽然出現，僅僅是為了阻止他和莉莉安的親吻？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史蒂夫重新閉上眼睛。
黑暗将感官無限放大，他低頭準确找到了莉莉安的嘴唇，以比她剛才更熱烈的激情回應着她。
從未有哪一刻，史蒂夫這麽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麽。
他的時光被殘酷地定格了在七十年前，可世界的時間卻不斷向後奔湧流逝。在他蘇醒後，一切都天翻地覆！
曾經相識的戰友深埋地底，曾經相愛的戀人年華逝去，曾經相熟的世界分崩離析……他被排除在了所有的變化之外。
人們告訴他，納粹死去了，紅骷髅死去了，戰争結束了。他以為邪惡消失了。
可實際呢？
九頭蛇還在。甚至變得比從前更加兇猛，更會僞裝。它緊密地和神盾局生長在一起，有時候史蒂夫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怖——世界不再是非黑即白，它變得好混沌，讓他一時無法分清善惡正邪。
羅林斯是九頭蛇，但他為什麽要出賣他們？
皮爾斯是神盾局，可他為什麽要背叛他們？
到底誰是正義，誰是邪惡？
史蒂夫感到痛苦。
他發現，他信仰的一切，似乎都被名為現實的怪物粉碎。他一邊被它驅趕着不斷向前，一邊卻又躊躇搖擺。
他是個一個過時之人。
他真的屬于這個社會嗎？他真能融入這個社會嗎？除了戰鬥，他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愛人和家庭嗎？
這些問題不斷在史蒂夫腦海中回蕩。
直到，一個陰沉的午後，他在史密森學會歷史博物館偶遇了一個女人。
只一眼，他的心髒就開始狂跳，以至于忽略了一個即将撞到她的小孩。但幸好他還是及時攔住了那個孩子。
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史蒂夫在心裏對發出質疑的自己說：或許是可以的。
不斷顫抖的心髒告訴他，他仍擁有愛人的能力。
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他。
——他們必将相遇。
“……莉莉安，莉莉安。”史蒂夫呼喚着她的名字。
莉莉安捧着他的臉回應：“我在。”
她是真實的。
史蒂夫想。
在凡人無法察覺的地方，莉莉安張開翅膀裹住了他們糾纏的身體，也屏蔽了風聲和窺視。
她感受着史蒂夫的恐懼，不安，困惑，和痛苦，仔細品啜着他從親吻中流露出的，關于過去的記憶。她看到了很多。
莉莉安驚訝而欣慰地發現，和她想象中惡魔單方面的渴求與追逐不同，史蒂夫竟也能感受到他們靈魂的吸引。
靈魂探戈并非一個舞者能完成的舞蹈。
阿斯莫德的愛火，也不只是被單純的欲念點燃。
莉莉安很難形容此刻的感覺。非要描述的話——
就像月亮經過窗前，停了下來，對莉莉安說：
“我望着你。”【2】
某種久違的平靜籠罩了莉莉安的靈魂。一瞬間，萬籁俱寂。
兩人相交的唇舌終于分離。
史蒂夫凝望着莉莉安，食指輕柔撫過她冰涼的臉頰。
他低聲問：“怎麽哭了？”
“我不知道。”莉莉安說，“你又為什麽流淚？”
“我……”
史蒂夫張了張口，也摸到自己臉上的淚水。
他啞然：“我也不知道。”
莉莉安眨掉眼裏的淚珠，用臉蹭了蹭他粗糙的食指。
其實她并不喜歡親密的肢體接觸。在地獄，她和人類如出一轍的身體面貌并不占據優勢。在那些天生便具備神力的堕天使面前，她就像塵埃般渺小；而對于尼爾蓋那樣奇形怪狀的惡魔來說，她又過于嬌嫩了。稍一用力，便能在肌膚上留下一道道戰利品般的印記。
這種做法，莉莉安能容忍，不代表她很喜歡。
可她願意為史蒂夫破例。靈魂的共鳴可遇不可求，惡魔的貪婪也是無與倫比的。
——她說過，期待占有他更多。
果然，在莉莉安釋放出親昵的信號後，史蒂夫放松了身體，将手放在她的身後，溫和地拍着她的後背，緩和着她的情緒和呼吸。
等莉莉安完全平靜下來後，史蒂夫試探着開口：“你信神鬼之說嗎？我的意思是，就像上帝天使，撒旦惡魔，幽靈怨魂，還有注定的命運——你相信這類的東西嗎？”
莉莉安聞言，很慢地眨了眨眼。
史蒂夫感覺到她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來。
“不。”莉莉安搖了搖頭，“除了自己，別的我什麽也不信。”
她将頭發別到耳後，用一種很輕松的口氣道：
“沒有任何東西能決定我的命運——除了我自己。”
——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無論是加百列還是尼爾蓋；
她只屬于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