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65章
空氣潮濕, 軀體像是被打濕的衣服包裹着。祁修竹煩躁地順了下頭發,忽然失去重力,整個人自上而下颠倒。
腹部被摁得很疼, 有什麽東西磕着他的腰, 令他不安地動了動。
那種讓人喘不上氣的感覺再度襲來, 身體旋即也不受控制,被牽動着起伏。
祁修竹張嘴喘了口氣, 濕冷的空氣從喉嚨裏經過,頓時傳來一陣刺痛。
他疼醒了,一睜眼,視線垂直落在地板上。
賀免單手把他抗在肩上, 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哄他道:“別動, 你發燒了。”
祁修竹就算是想動也動不了,他肌肉酸疼,嗓子也開始發炎,連聲音都很難發出。
賀免的動作有點急,他彎着腰, 随意往單肩包裏塞了幾件衣服。
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麽, 返回來拿了件外套給祁修竹披上, 又扯下床上的毛毯。
賀免偏頭看了祁修竹一眼, 他臉色潮.紅, 額頭兩側出了點汗, 有幾根頭發貼在上面。
賀免咬了咬牙, 一手拎着包, 另一只手扛着祁修竹就往外走。
祁修竹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坐在了社區醫院。牆上貼着幾個過時的宣傳标識, 旁邊的插畫被印得變了形。
他感覺對面的牆在轉,便收回視線,看向眼前的人。
面前站着的還是那個熟悉的醫生,他一言不發,十分熟練地把針紮進他的手背。
祁修竹其實不耐疼,也特別不喜歡打針輸液。但這會兒他實在是沒什麽力氣,耷拉着眼皮看着醫生的動作,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醫生給他紮好針,一起身撞進他的眼裏,笑了一聲說:“終于醒了?你朋友都快急死了。”
祁修竹想說話,嗓子啞得不行,只好用氣音問:“他呢?”
“他?”醫生沖身後努努嘴,“喏,給你燒熱水呢。”
祁修竹說了聲“謝謝”,賀免剛巧端着熱水過來。見祁修竹醒了,他快步上前把水放下,摸了摸他的額頭。
“醒了?”賀免問,“好了嗎?”
祁修竹還沒回答,看戲的醫生在旁邊樂出聲:“年紀輕輕的,說什麽胡話呢?這不是剛輸上液嘛。”
賀免咳了一聲,端起水吹起來,對祁修竹說:“有點燙,等涼一點再喝。”
祁修竹跟着笑了,摸了下賀免的後腦勺給他順毛。
“行,那你們在這守着行吧?”醫生指着裏間的單人床,對這兩位老熟人十分不客氣道,“我眯一會兒,有人來了叫我。”
剛才他半躺着打盹,賀免扛着人大步進來,那一嗓子“醫生”把他給吓醒了。
見賀免肩上的人向下垂着手,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一下子也急了,連忙站起來問:“怎麽了怎麽了?哪傷了?內傷外傷?他是不是昏迷了?我這救不了啊!”
賀免把人放在椅子上,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說:“不是,他發燒了,這個能看嗎?”
“不能啊。”醫生下意識說,“太嚴重的得去市醫院……”
他說完一頓,意識到賀免說了什麽後,上前看了看祁修竹的狀态。
“啊……”醫生沉默片刻,轉身拿出一個體溫計,無奈道,“咱打個商量,下次你再來我這,能別這麽吓人嗎?”
賀免這才把醫生認出來,他把體溫計塞進祁修竹的衣服裏,給人鞠了一躬:“不好意思醫生,打擾了,希望沒有下次。”
量完體溫,上面顯示着39.5°。
醫生去拿藥,回來的時候,見賀免給人又是擦汗又是紮頭發,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他推開賀免準備給祁修竹紮針,掀開遮住臉的毛毯,把人看清楚後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又是這位。
扭傷腳的那個。
“可以。”賀免開口打斷他的回憶,“我在這守着。”
“謝了。”進屋之前,醫生看了眼天花板,說,“注意點啊,上頭有監控,快輸完了叫我。”
他很貼心地關上了隔間的擋板,祁修竹接過賀免手中的水,抿了一口問:“我燒到多少度?”
“快四十。”賀免替他把外套拉鏈拉到下巴處,琢磨了一會兒問,“是不是最近太累,抵抗力下降了?”
他們晚上沒玩得太過分,發燒肯定不是因為這個。
“下午拍了一場水下的戲。”祁修竹的頭沉沉的,靠在賀免肩上小聲說,“冷水。”
“我就說吧。”賀免哼了一聲,湊過去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些,“喻昭虐待你。”
祁修竹勾了勾唇沒說話。
房間的面積不大,設備也很簡陋,對面的牆皮掉落了好幾塊。
小飛蟲繞着天花板上的電燈轉啊轉,祁修竹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皮越來越沉。
“核桃。”賀免輕輕喊了他一聲。
“嗯?”祁修竹擡眸看向他。
“你考慮好了嗎?”賀免用餘光看着他,等他看過來了,又移開視線說,“我的生日願望,什麽時候能實現?”
祁修竹笑了兩聲,閉上眼睛問:“你确定要跟病人讨論這個?”
“也是。”賀免用手撐着他的頭,側身重新倒了杯熱水,“當我沒說。”
飛蛾在房間裏亂飛,饒是有光的地方都不放過。飛到輸液瓶上時,賀免“啧”了一聲,擡手把那東西趕走。
他的衣服下擺掃過祁修竹的臉頰,遮住一大半的光,眼前黑了下去。
“賀免。”祁修竹喊了一聲,把他的衣服拉開。
“抱歉。”賀免摸了把他的額頭,把外套拉上,問,“你睡一會兒?好了我叫你。”
祁修竹擡頭看着他,下巴縮在外套裏,露出一雙水氣蒙蒙的眼睛:“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為什麽分手?”
賀免的手停在輸液瓶上,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跟前的人,兩秒後,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坐回去。
自從分手後,他們從來沒把這件事拿到明面上來說。
一方面是覺得沒有必要,另一方面,這是一種逃避心理。
不說就代表不存在,不存在就代表着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但他們把該說的都說過了,磨合也磨合了一個多月。
餐桌上只剩下這盤菜,房間的鑰匙放在餐盤底下,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祁修竹沒有催他,他靠在椅背上,盯着透明的輸液管出神。
“嗯。”良久後,賀免垂下眼低聲回答,“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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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某個夜晚,那時候祁修竹已經工作,賀免還在讀大學,同時開始在工作室學習。
祁修竹或許已經患上了輕微的焦慮症,這點無從知曉,因為雙方都沒有察覺,也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
當時他有個莫名其妙的毛病,晚上睡覺的時候心髒會不舒服,偶爾還會呼吸困難。
祁修竹抽空去醫院檢查過,沒有查出什麽問題。
一個沒病的人整天覺得自己有病,這聽起來有點矯情。所以他硬撐着工作,沒有跟任何人說,包括賀免。
那天祁修竹跟賀免約好了,他請一天假,兩人一起過一個周末。
晚上十一點,他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房,裏面漆黑一片,沒人在家。
賀免的學徒生涯過得也挺辛苦,幹這行晝夜颠倒,工作到淩晨三四點是常有的事。
祁修竹不想打擾他,洗了個澡,換了身睡衣躺上床,閉上眼前祈禱了無數次,希望能睡個好覺。
淩晨一點,祁修竹從床上坐起來,背上全是冷汗。他摁亮床邊的燈,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給賀免打電話。
五個電話過去都是無法接通,他猶豫幾秒,又改為發微信。
還是沒有人回。
祁修竹快喘不上氣了,心髒一縮一縮地疼。他躺下去,翻了個身,窩在賀免常睡的位置。
又過了十分鐘,他靠着僅存的一點意識撥打了急救電話。他被人擡上擔架,躺在救護車上時,匆匆看了眼手機。
「不愛吃核桃: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愛吃核桃:還有多久?」
「小狗:老婆,你先睡吧,我真走不開。」
「小狗:別打電話過來了,手機放旁邊看手稿呢,晚安。」
最後祁修竹一個人被送去了醫院,他先做了個心電圖,随後又被護士推去抽血。
結果不出所料,前頭的檢查完全沒有問題。況且他一跨進醫院,身體上的不适就減弱了許多。
急診醫生很忙,沒有時間幫他做過多的診斷,只是給他提了個醒,讓他去心理科挂個號。
護士把祁修竹推到急診室外的大廳,叮囑他在這等着拿血常規報告,之後便沒人再管他。
祁修竹坐在大廳的角落裏,連件外套都沒穿。
他一整晚都看着醫生和病人進進出出,救護車的鳴笛聲到早上五點才停。
五點三十分,賀免打來電話,語氣裏滿是困意:“老婆你在哪?不在家嗎?”
“嗯。”祁修竹淡聲說,“我在醫院。”
賀免到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之前的護士換班路過,看見他來,讓他去幫家屬拿檢查報告。
“這也沒什麽問題啊。”賀免推着祁修竹從醫生那出來,來回翻看手中的報告,低頭問,“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祁修竹的肩膀上,他靜靜看着賀免,光線直照進眼睛裏他也沒眨眼。
“怎麽了?”賀免把他推進來一些,彎腰問,“餓了?還是不舒服?”
祁修竹忽然覺得有點困,閉上眼睛後,又察覺到那不是困意。
只是有點累了。
他抿了下嘴唇,沖賀免伸出手。賀免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卻被輕輕撇開。
祁修竹拿過他另一只手裏的報告,語氣裏沒什麽情緒,說:“賀免,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