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22章
窗外樹影搖曳,風越吹越大。天氣預報說的果然沒錯,空氣愈發潮濕,氣溫也漸漸降下去。
祁修竹坐在床頭,那張毛茸茸的毯子搭在腿邊。上面印着只棕色小狗,咧着嘴笑得眼睛彎彎。
啧。
祁修竹把毯子扔到床角。
他翻了翻微信消息列表,想打給喻昭,又怕他正在哪個酒吧不務正業。最後,他在半個月前的消息記錄裏找到了趙冬凜的名字。
猶豫片刻,他發了條消息過去。
「不愛吃核桃:趙醫生,現在有時間嗎?」
他起身走到那個巨大的衣櫃前,木門上印出窗框的輪廓,他的影子恰好被四四方方地囚于其中。
他這人臭毛病不少,愛鑽衣櫃就是其中一個。
手中的電話響起,他拉開櫃門,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趙醫生,晚上好。”
鼻尖滿是薄荷味,就是賀免身上的那種。
他坐在一堆剛洗過的衣服中,弄明白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從何而來。
除了沐浴露,衣服被薄荷味的洗衣液浸泡,經過陽光的侵曬,散發着一股很清爽的香氣。
他分神地往後縮了縮,背部靠上一件柔軟的羽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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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祁?”趙冬凜在手機那頭喊他,“你還在嗎?”
祁修竹小聲回應:“嗯,我在。”
趙冬凜是祁修竹的心理醫生,給他做了兩年多的心理咨詢。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有些驚訝,因為一直以來,祁修竹對心理治療的态度都并不積極,沒有主動聯系過他。
“出什麽事了嗎?”趙冬凜的聲音平緩,一點點引導他說,“沒關系,深呼吸……”
“我沒事。”祁修竹下意識呼了口氣,“就是想找人聊聊天,您方便嗎?”
趙冬凜明顯遲疑了一下,那頭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音:“方便,今晚的話題是什麽?”
祁修竹問:“趙醫生,您談過戀愛嗎?”
趙冬凜好笑道:“我已經結婚了。”
“啊。”祁修竹有點尴尬。
趙冬凜的無名指上的确戴着一枚戒指。
這位不管何時都面帶微笑的醫生,思考時總是會下意識轉動那枚銀圈。
“怎麽了?”趙冬凜聽出他的窘迫,打趣道,“遇到感情上的問題了?”
“是,也不是。”祁修竹說,“我不知道。”
這算哪門子的感情問題,他和賀免談的是別的,根本沒談感情。
趙冬凜在紙上寫了些什麽:“今晚你可以把我當朋友,有什麽就說什麽,可以嗎?”
趙冬凜總是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祁修竹雖然不樂意主動去醫院,但對趙醫生并不排斥。
比如現在——
祁修竹卸下防備:“您知道的,我之前談過一段戀愛。”
趙冬凜語氣照舊:“嗯,然後呢?”
祁修竹的話很直接:“然後我們從前任變成了炮友。”
趙冬凜那邊傳來“啪嗒”一聲,聽起來像是圓珠筆之類的東西落到了地上。
過了兩秒,他平靜地問:“你感覺怎麽樣?”
祁修竹給手機開了免提,正在對自己的黑色指甲油下手。
聽見這話他愣了一下,這個話題會不會太私人了?
祁修竹靠近話筒:“這也要說嗎?”
趙冬凜反應了半拍,意識到他們完全是在跨頻道聊天,好笑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的心理狀态怎麽樣?”
祁修竹的臉後知後覺燒起來:“感覺還行。”
“嗯。”趙冬凜半信半疑,委婉地問,“真的還行?”
祁修竹把肩上的辮子撫到腦後:“我不知道。”
趙冬凜心下了然,祁修竹的不知道顯然是不行、不好的意思。
他在紙上記錄下來,沒有刻意去問發生了什麽。兩人聊了半個小時,大部分時間是趙冬凜問,祁修竹答。
直到最後,趙冬凜才不經意問了句:“你對現在的狀态滿意嗎?”
祁修竹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答什麽。在意安稀裏糊塗地過了半個月,他幾乎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件事。
——不去想就代表着無事發生。
逃避也變得理所當然。
所以,祁修竹最終給出的回答還是那句。
“我不知道。”
趙冬凜失笑:“好久沒見,感覺你變了許多。”
這種變化未必是壞事,因為在趙冬凜看來,“不知道”也算是一種坦誠。
祁修竹伸了伸腿,衣櫃裏的空間很大,大到令他有些詫異。
畢竟賀免房間裏的衣櫃就是小小的一個,容納一個人的衣物剛好合适。
他的手掌撐在身後那件羽絨服上,透過衣服間的縫隙,隐約摸到衣櫃內壁裏有一些薄薄的凸起。
人在打電話的時候,很難注意到自己在幹什麽。
他無意識用指尖描摹那些痕跡,沒有回答趙冬凜的話,轉而說:“人總是會變的。”
趙冬凜沒料到祁修竹會說這種話。
他了解祁修竹,他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變化對他來說是一種麻煩,也是焦慮。
沉默片刻,祁修竹問他:“你說是嗎,趙醫生。”
他的語氣平靜且輕,若不是最後那聲“趙醫生”,趙冬凜會以為他在自言自語。
“是。”趙冬凜擱下筆,“世間萬物皆是如此。”
祁修竹低頭勾了勾唇,笑得有點勉強:“你說得對。”
趙冬凜合上筆帽,看了眼時間:“我想你該睡了。”
“好……”
祁修竹一邊說着,一邊扒開遮擋住內壁的羽絨服,在看清上面到底是什麽東西時,剩下的話倏地哽在嘴邊。
只見衣櫃裏側畫着七八只大拇指大小的蝴蝶,沒了衣服的遮擋,蝴蝶翅膀發出幽幽熒光,昏暗的櫃子一下亮了起來。
——像叢林裏照亮前路的螢火蟲。
祁修竹瞳孔一顫,伸手去摸。
幹涸的特殊顏料是被人一筆一劃畫上去的,他忽然想起,這幾件衣服在他剛來意安時就挂在這裏。
他跟賀免提過這事,賀免說自己的房間放不下了,讓他暫時別動。
“等到冬天。”賀免當時正在紮圖,低着頭語氣平淡,“冬天到了我就拿走。”
祁修竹蜷着腿,看得有些出神。
以前賀免就總笑他,說他怎麽跟小孩兒似的愛鑽衣櫃,不黑嗎?
祁修竹回他說,黑,但是這種感覺很爽。
因為關上門後誰也找不到他。
賀免不理解但是尊重,過了幾天,悄咪咪往衣櫃裏貼了個聲控小夜燈。
他們分手那晚,祁修竹窩在櫃子裏想了許多。出租屋裏的衣櫃很小,他蜷得雙腿發麻。
淩晨一點,賀免還是沒有回來。
祁修竹起身收拾行李,把那盞小夜燈摘下來,一起打包帶走了。
耳邊傳來趙冬凜的聲音:“小祁?你還在嗎?”
祁修竹回過神,視線頻頻落在那些蝴蝶上。
人真的會變嗎?
賀免變了嗎?
“我在。”祁修竹撿起腿邊的手機,“不好意思,忘記挂斷了。”
“沒事。”趙冬凜聲音溫和,“晚安。”
祁修竹抿了下唇:“趙醫生,等等……”
“嗯?”
“我有一個朋友。”
趙冬凜笑了一聲。
“……”
拙劣的借口。
祁修竹輕嘆一口氣,坦誠道:“我們現在的關系讓我很苦惱。”
趙冬凜直率地問:“你喜歡他嗎?”
祁修竹頓了幾秒,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趙冬凜說:“如果你要說你不知道,那我想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你第一天來我的咨詢室時,我跟你說過一句話,還記得嗎?”
祁修竹張了張嘴:“逃避并不可恥,只要遵循內心。”
“很高興你還記得。”趙冬凜那邊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聲,“多給自己一點時間。”
祁修竹側頭,又看見那幾只亮着熒光的蝴蝶。他心頭一動,破天荒地想多問一句。
還沒來得及開口,櫃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月光猝不及防地落進來,晃得祁修竹眯了眯眼睛。
面前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頭頂幾乎和櫃頂齊平。
祁修竹快速眨了下眼睛,見賀免彎下腰朝自己看來。
他對着手機低聲說:“今晚謝謝,我們下次再聊。”
趙冬凜猜到點什麽,給他回了句晚安,先一步挂斷了電話。
屏幕暗下去,房間裏沒有開燈,只零星一點月色從窗外照進來。
賀免極有壓迫感地杵在跟前,由于逆着光,祁修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一擡眼,對上他那雙明亮的眼眸。
由于不清楚賀免到底聽到多少,祁修竹閉着嘴沒說話。
櫃門又被推開一點,賀免語氣冰冷:“你在這裏幹什麽?”
祁修竹坐着沒動,月光順着敞開的櫃門落進來,照亮他那頭銀白色長發。
他在心裏琢磨了許多,但面上的表情一點沒變,不徐不緩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賀免閉口不答:“是我在問你。”
“我……”
祁修竹剛說一個字,賀免脫口而出道:“大晚上的,躲在這裏給別人打電話?”
祁修竹:“……?”
莫名其妙的語氣和莫名其妙的話,帶着一點責備又酸溜溜的感覺。
祁修竹側了側身,試圖找一個有光的角度,好看清賀免的神情:“你說誰?”
微弱的光影落在賀免的眉眼處,顯得他的五官無比深邃。
他皺着眉頭,語氣裏透露着一股道不出的情緒。
“我聽見了。”
“他跟你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