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個人追求
個人追求
眼前這酒樓統共五層,一二層是茶館,三層往上則是住店。整座樓規格方正,通體氣派,四角飛檐,雕欄畫柱,正門橫梁的木匾新刷的紅漆,端端書着“東盛樓”三個大字。
尚未至飯點,東盛樓一樓的廳堂便已經客滿。一道布簾聊作隔斷,往裏是平日說書唱戲的臺子。此刻臺上雖無人表演,臺下卻坐滿了吃着茶點唠嗑、等待好戲開場的客人。
元小萌朝門廊略微探了探頭,見布簾後有一窄直樓梯通向二樓。
若是去二樓,雖可見街市繁華景觀,卻不免要麻煩黑蜜辛苦背他上下。稍微一想,心裏便打起了退堂鼓。
頭上裹着方巾的店小二道是眼尖,瞥見了踟蹰的元小萌,緊趕着走上前,熱情問道:“客人可是要去二樓?”
元小萌面上一哂,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二見元小萌身體不便,心領神會,悉心解釋起來:“客人咱們店不止這一條道通二樓,若客人覺得這條道不方便,且跟我來。”
元小萌想拒絕,卻由不得黑蜜已經跟上了小二的腳步。
繞過廳堂厚重的木屏,兩棵茂密的文竹之後,居然還隐着一條木板搭成的坡道。
這是古代的人文關懷?元小萌倒是有些吃驚。
“客人可從這裏上去。”小二很是敬業,邊說邊幫襯着黑蜜将輪椅一齊推了上去。
二樓中間仍是廳堂樣式,不過桌椅的擺放略微松散些。四周皆是包廂,包廂外又以一條長廊将整個貫通。
二樓的客人少了許多,也格外安靜。元小萌挑了間視野開闊、朝着街市的隔間,聽着小二的推薦點了幾例招牌菜,便托着小巴看着外頭熱鬧的景象。
眼前這條街叫東萊街。說起來這裏本不是街,而是條潮濕逼仄的小巷。原先巷子內的居民大多做些豆腐生意,或自己磨些豆漿趕個早市賺些錢,所以常年都彌散着一股豆酸味。
可就是這麽個地方,不消幾年光景,竟倚着這崛起的酒樓,搖身一變成了滿京最繁華的地方。
喧嚣入耳,人頭攢動,元小萌潦草地看着別人的快樂,似乎總能消弭些許自己的苦悶。
包廂的正對面有間鋪子正在招租,一個留着胡須的中年男子曬着太陽歪在門口的一張躺椅上,邊嘬着手裏的紫砂壺,邊打量着過往的路人。想必他就是租這個鋪子的牙子。
元小萌本無意關注,偏那鋪子位置絕佳,毗鄰着綢緞莊和金飾店,來往的多是采買的女子。惹得他看一會兒路面的熱鬧,眼睛就不自覺地又飄回這間屋頭。
“客人莫要看花了眼。”
随着“啪嗒”一聲輕響,一碟子爆炒豬肝已經擱上臺面。
醬汁均勻的包裹着切成片狀的食材,騰騰的熱氣混合着濃郁的香氣,直勾的元小萌食指大動。
“這道菜得趁熱吃,若是涼了,便老了。”細語溫柔,元小萌這才留意端菜來的并非剛剛的店小二,而是一位長相随和的婦人。
她的頭發有些枯黃,全部擰到腦後由一把篦子定住,再用布巾纏了兩道,一點碎發也不留下,僅露出一張圓盤般的臉,倒是顯得十分幹練。
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老板娘?
那婦人看出了元小萌心中的疑問,還沒說話,自己先腼腆地笑了起來。“我是店裏的老板楠娘子,方才聽小林說店裏來了位特別的客人。恰好我手頭的活計也忙完了,便想來看看。”
說完,婦人怕元小萌誤會,撐着拐杖艱難地挪到桌邊,補充道:“畢竟我很少遇到相似的人。”
元小萌定睛一看,婦人石青的裙子被風吹的搖蕩,竟是沒有右腿!
看元小萌滿臉吃驚,婦人卻淡然解釋:“我這腿是被馬給撞沒的。”
她單手撐着拐杖站着有些吃力,但還是伸長了手指了指窗外的某處,“就是那裏,在巷子深處。”
婦人頓了頓,看元小萌還在聽,繼續道:“本來腿沒了好像天都塌了。好在我有份手藝,倒是把着鋪子做了起來。因着我自己的原因,想着還有許多和我一樣不大方便的人,就執意修了那處的坡道。可幾年過去,除了我,沒有一個人走過那條道。所以,今日,聽說你來了,我便想來看看……”
“所以我是第一個?”元小萌只感覺有一股暖流沖進心房。
那種并非憐憫,而是真切關懷的感動油然而生,半晌他才稍微平複心情,誠懇道:“倒是我的榮幸。”
婦人也笑了,只是眼角似乎有些濕潤。她滿是繭子的手把菜碟往桌子中間推了推,沒再說一句,拄着拐杖下樓去了。
酒足飯飽,回望人聲鼎沸,黑蜜不禁感慨道:“這一趟,真是沒白來。”
“老板娘手藝确實好,你看你小肚皮都吃鼓起來了。”元小萌以為他說的是飯菜可口,就勢擡頭拿後腦勺頂了頂黑蜜吃撐的肚子。
黑蜜怕癢,一下跳開,解釋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是你!”
确實,元小萌并不回避。
一旦想到有相似經歷的人在努力實現個人價值,拼搏事業,就覺得沉浸在萎靡和抱怨裏的自己十分懦弱。他雙手覆在膝上,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腿,雖然依舊沒有知覺,但心情似乎不會再因此變得躁郁不安。
街市熱鬧依舊,可二人得趕在府門下鑰前回去。眼看又要打招租的鋪子前邊過,元小萌心裏的一個念想,終于抵不住老板娘回蕩在心間的溫軟話語,噴薄而出。
“鋪子……怎麽租?”
中年男子瞄了眼元小萌,眼皮一垂,顧自伸出五根手指來。
“五兩一月?”
男子搖搖頭,擡眼又瞥了眼元小萌,問道:“租來幹嘛的?”
元小萌不願多透露,嗫嚅道:“你管那麽多幹嘛?總歸做些生意。”
男子一聽,站起身收了躺椅,“我代人出租這間屋子,宅主标價五百兩一月,若是付不出,就別耽誤你我時間。”
五百兩?能租兩個東盛樓了吧。元小萌上下打量了這間小屋子,道:“你這般獅子大開口,恐怕一年都未必租的出去。”
牙子一聽,譏笑道:“不勞您費心。”
元小萌穿越前的親媽素有菜市場還價一姐的稱號,但這優良基因明顯沒有遺傳給他。他對還價一竅不通,且面皮薄,只聽那牙子随口諷了他一句,面上就已經紅了。再看那牙子臉已經撇到別處,擺出一副窮鬼快點走的姿态,更是如坐針氈。最後還是沒再拉下身段去周旋,悻悻打道回府。
回到府裏,元小萌越想越覺得那鋪子地段優越,甚至覺得就算是五百兩也會有人願意出價。如此這般,更怕被別人搶了先機,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一番籌謀。
盤算到天黑,他還是放不下,忘不了。這樣下去,夜裏也別睡了。
元小萌驀地又想到了東盛樓的老板娘,一個女子方有那般魄力與本事,自己也算是個稀缺人才,怎麽能畏首畏尾!一拍大腿,連夜趕去了臨淵臺。
管家已進去禀報一刻鐘了,還沒有半分動靜。
等待着實難熬,元小萌不自覺将指甲咬的參差不齊。
他心裏有個生財的點子,并且有信心可以将這生意做好。只是現在缺少啓動資金,亟需拉一個人入夥。他最開始想依靠的人是公主,可總怕等到明日去找公主,這屋子已經談妥租出。
所以,哪怕有些抗拒,還是硬着頭皮先來嵇暮幽這裏試一試。
在他啃完左手指甲轉攻右手的時候,管家終于召他入內。
一道镂空雕花屏風将二人隔開。元小萌瞧了眼正在案前作畫的嵇暮幽,便把視線轉移到了香爐升起的缭缭煙霧上。
一時無言,只有狼毫劃過宣紙發出的“沙沙”輕響。
嵇暮幽似乎并不心急,悠然地等他開口。
元小萌幾欲開口,卻都因不好意思作罷。畢竟這人他不熟,這錢也不知道這人肯不肯借。可沉默難捱,他默默在心中加油打氣,逼着自己倒數三個數,終于眼一閉豁了出去。
“王爺,能否借我一筆錢。”
“你是覺得爺養不起你?”嵇暮幽藏着笑,手裏的筆并沒有因元小萌說的話停留片刻。
“不敢不敢,只是我想自己做些小本生意。”元小萌緊張地摳起了指甲,一不下心就着咬痕撕深了些,頓時疼的倒吸一口涼氣。
“院子裏的人,服侍好我就夠了,做什麽生意。”
“總得有些個人追求。”
個人追求?嵇暮幽瞥了眼縮着脖子的元小萌,想着他早上還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慘模樣,出去逛了一趟便有了個人追求,忍不住嘴角一揚。
“那你倒是說說,做什麽生意。我總得知道你的打算,才好決定要不要給你這筆錢。”
元小萌的職業規劃十分清晰。
他大學的時候為了追漢服社的學姐自學妝造,之後又入了攝影師的行當,技藝更為精進。他敢說在這個時代,只要他願意,他就能成為頂級托尼老師!再來看東萊街,由西至東皆是綢緞莊、金銀飾品店以及胭脂水粉鋪子,是天然的潮流風向标。在這處開一間造型設計室,不說是前無古人吧,好歹也是當世的僅此一家!若再好好運營,加以造勢,不久之後就可以全國開設分店,發展連鎖……
隐去穿越的秘密,元小萌将自己的可行性分析報告和盤托出。
嵇暮幽倒真是沒想到元小萌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來。看着他這胸有成竹、指點江山的模樣,很難想象是原本那個只知道使小性子争寵的少年。不知怎地,又想逗逗他:“說的倒是好。但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虧了,我可是要把你賣給封三回本的啊。”
看元小萌一張笑臉頓時垮了下來,嵇暮幽心情大好,擡手就讓元小萌跟着管家去賬房領錢。
“王爺,您真租給他?”
黑暗中閃出一個人影,竟是牙子。
嵇暮幽看着桌面上已然完成的畫,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對自己的畫作十分滿意,還是默許了元小萌的任意妄為。
“那您可想好了,這樣一來,後面的損失,可都是您自己受着了。”
可不得自己受着——說到底元小萌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