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金求醫
重金求醫
元小萌看着禿頭郎中手裏閃着寒光的毫針,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公子莫怕,我的手很穩的。”郎中露出一口大白牙,半跪在床沿,伸手将躲在陰影裏的元小萌拽出半截。“治你這腿啊,需循序漸進,我這針灸只是開始。”說罷,郎中一把扯下元小萌的亵褲。
毫針由火淬過,徑直紮進皮肉,不消片刻,一雙腿已布滿長針。
雖失去痛覺,但親眼看着銀針豎在腿上,元小萌還是不免心驚,悄悄把臉埋進懷中的麻灰枕頭。
他怕針。其實不僅僅是針,但凡是帶有尖端的物品他都害怕。
小學的時候,他為了躲打針,被老師追的繞着操場跑了個一千米。若不是被一顆小石子絆倒,老師永遠別想追上他。他也自此一戰成名,直到初中畢業的運動會,老師都指名讓他參加長跑。高中,高考前得抽血檢測。雖然心理建設千百遍,但采血針紮入血管的瞬間,他還是臉色一白,歪倒在同桌的懷裏。“方妹妹”便成了同學打趣他的綽號。大學,他夜裏突發急性腸胃炎,室友背他去了醫院。開完藥,護士扒下他的半截褲子,企圖将針管紮進他的屁-股。他一瞥見針,胃也不疼了,只把屁-股夾的死緊,像塊石頭,小護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汗也紮不進去。無奈,小護士去請來了經驗豐富的護士長。護士長朝這一米八三的小夥子狡黠一笑,擡起巴掌就扇在了他圓潤的屁-股上。霎時間,午夜的回廊只回蕩着清脆的“啪啪”聲。他羞紅了臉,聽見室友在損自己,想辯解什麽,突然感覺屁-股一涼……
往事不堪回首。
元小萌皺着眉,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而是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腿部。他從未如此渴望獲得刺破肌膚的感覺,哪怕是痛苦,哪怕是折磨。
可無奈,無論郎中如何撚轉提插,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
“這只是開始,沒有效果不要灰心,只要堅持,一定有效。”
郎中其實接了這單活計心裏十分沒底,此刻見元小萌臉上沒有半分表情,更是心知無效。可想着公主支付的高額診金,他還是硬着頭皮寬慰幾句,想着總有一日能試出對應的穴位來。
默言看着郎中收拾好東西匆匆離去,元小萌嘆了一口氣,扯過被子堪堪蓋住自己的腿。
這是第幾個了?元小萌有些記不清。只知道自從公主在城門上發布重金尋醫貼後,這半月,每天都來好幾個郎中,輪流給自己把脈問診。
依稀記得第一個來的是個長須老者,見了面就給他拔火罐。可憐他一雙細腿,火罐放不上去,倒把被子點燃了。
第二個是位年輕斯文的,搭了脈,問了個大概,卻指了東南角讓他去種樹,說是什麽神壓在了石頭下,才讓他斷了腿。絮絮叨叨說了半日,才發現是個神棍來的。
第三個……
他本以為有錢就可以治好自己的腿,可如今公主花了這麽多錢,也沒換來哪怕一點點的感覺。這雙腿真的存在嗎?他仰天長嘆一口氣,狠狠地錘了幾下自己的腿。
嵇暮幽掩在格窗外看了好久了,見元小萌朝自己發脾氣,才裝着路過的樣子背手走進屋來。
“大好春光就在屋裏生悶氣?”他想上前安慰,又突然覺得顯得太過親昵,似乎拉下了自己的身份,最後只在床邊站住了腳。
元小萌沒搭理他,顧自垂着腦袋,兩只手緊緊攥着提花被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沒效果傷心啦?”話剛說出口,嵇暮幽就在心裏翻了自己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不是明知故問,傷口撒鹽嘛。
他這幾天其實一直派人盯着北極閣。那些來給元小萌看過病的郎中,事後他都召到臨淵臺自己問過詳情——都是些指望着撞個大運,拿到賞錢的不入流雜醫。能醫得好才怪。
說起來,他姐姐也是心急,這一日一日不間斷的找來人看,不是針灸,就是推拿,元小萌這小身板哪受得住!拿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去公主府找她理論去。
“那個,我看這幾日你這來往郎中挺多的,一個一個試下來,哪怕現在沒效果,沒準睡一覺起來就有了效果。”這話說出口嵇暮幽自己都不信,可還是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臉,就着話頭坐在了元小萌的床邊。
搜腸刮肚地哄了幾句,見元小萌還不搭理自己,嵇暮幽也有些不适應,心道哪怕和自己吵上幾句,也比現在不聲不響來的舒心。隔了半晌,終于坐不住,偷偷彎下身子湊到元小萌身邊去看。
只見元小萌面上沒有一點表情。那雙原本顧盼神飛的大眼睛此刻也毫無神采,唯死死盯着被褥上的一團紫紅繡球,似乎要将它看穿。眼圈則紅的像是被辣椒迷了眼,眼見着是要哭的跡象,可就是睜着一雙眼,硬是沒掉出一滴淚珠子。
元小萌一定不知道他現在強忍眼淚的倔強模樣有多像長寧公子。可是此刻,嵇暮幽卻并沒有如往常那般,把長寧代入元小萌。
對于嵇暮幽來說這種感覺十分陌生,他也是頭一次遇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做些什麽,坐立不安,總想伸手去将元小萌撈進懷裏。他努力克制着這份沖動,指節在膝上無意識地敲打出節奏,額角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辰光似乎走得很慢,連呼吸都被拉長。
“應該是沒得治了。”不知過了多久,元小萌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了口。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寒月裏枝頭搖曳的露珠,總以為下一秒就要墜落,卻執拗地抱緊了枝丫——終是忍住了淚水的決堤。他不想,也不願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
“怎會。公主為治你一雙腿,斥千金尋醫。銀子花出去,還怕沒個結果。”
嵇暮幽望着元小萌的側臉,喉頭滾動,嗓子眼莫名發幹,連安慰的話語都幹巴的像是赫蘭州幹涸的土地。
元小萌搖搖頭,倏地将覆在自己腿上的被褥掀開,一雙傷痕累累的腿就這般大喇喇地呈現在嵇暮幽的眼前。
自上次含蕊鞭笞元小萌嵇暮幽細細看過這雙腿,他便再沒忘過。
他自己也感覺奇怪。
論美,瘦骨嶙峋,有何美感。論殘缺,自己暗牢裏押着的犯人比這不成形狀的多了去了。再說,元小萌以前伺候他的時候,這雙腿見了多次,也沒有哪次這般讓他惦念。
可不知怎的,只那次後,這兩條腿的樣子就刻在了自己腦子裏。
如今再見,鞭痕已淡如銀絲,卻多了許多針眼和大片的烏青。它們盤亘在本來就不寬裕的蒼白肌膚,如同藤蔓縛住了尚未長成的樹苗,反而要将嫩葉絞殺于無形。
想也知道這幾日郎中輪番上演拿手好戲的結果。嵇暮幽臉色一沉,拳頭已不自覺捏緊。
“這雙腿,無論別人怎麽折騰,都沒有一點感覺。”元小萌苦笑着抽出自己斜插在發間的木簪猛然朝着右腿刺去。
嵇暮幽心裏一驚,反手一擰便将他手中的簪子截下。
“瞎想什麽,肯定能治得好。”嵇暮幽的語氣突然溫柔起來,他把刻着瑞雲的簪子端端插入元小萌烏黑的發間,轉身将被子複蓋在元小萌腿上。“公主她耳根子軟,別人說什麽信什麽,甄別不出庸醫,你還是別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了。”
元小萌悠悠嘆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幾日來的都是些沽名釣譽的無能之輩。可心裏總存了一絲念想,想着下一個就是神醫降世,想着下一個就能治好這雙腿……如今卻要硬生生打破他的幻想嗎?
“有些事情,你越想他成,他就偏不成。你放寬心,晾一晾,沒準就成了。”嵇暮幽其實已經向妙醫仙書了一封密信,只不過目前他還未有回信,且妙醫仙這人脾氣古怪,這件事他還沒有十足把握。擔心貿然讓元小萌知曉,之後白白讓他失望,便只藏在心裏。
“你如今滿心紮在治腿裏,這麽好的天也不出去逛一逛,真是耽誤春光。”眼下見元小萌頹唐萎靡,他拿出事先備好的銀袋子塞到元小萌手裏,喚來黑蜜只說帶他去街面上散散心。
春日的暖陽照在身上烘的人睜不開眼。元小萌左思又量,出了王府,還是先拐個彎去了公主府。
這般好的天氣公主自然不會拘在府裏,元小萌便托侍婢帶了話,請求明日便停了這所謂的“重金求醫”。畢竟這般治腿首先是自己身子遭不住,再者聽聞公主已花費百金,他實在心有虧欠。
出了公主府,元小萌長舒一口氣。
想來嵇暮幽說的沒錯,自己鑽了治腿的牛角尖,頹廢的連日子都過不好了。如今嘗試放下,果然輕松不少。
“這幾天第一次見你笑。”黑蜜站住腳,去隔壁的攤位買了兩塊黃糖糍粑遞給了元小萌。
在笑嗎?元小萌摸了摸自己的臉,想來也是無奈的笑吧。
元小萌沒有目的地,嚼着糍粑由着黑蜜推着他在街市上閑逛。
驀然擡頭見遠處有高樓剪影,這才想起公主曾提起過京中有座東盛樓,聽說是東市最高樓。原本只是家小店面,處在東市的邊緣地帶,但其當家廚娘手藝一絕,恁是以一己之力帶起周邊街市的繁華。如今,幾番修繕擴建,已然成為京中一絕景。
嵇暮幽既然大發慈悲之心,給了他這麽多銀兩,倒不如借此機會去那處看看,嘗個新鮮,也算自己沒白穿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