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翁主府。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冷清之後, 見陛下沒有要重懲淮南,甚至遷怒劉陵的意思,衆人的忌諱緩緩消減。
如今的翁主府雖還未恢複往日的熱鬧, 卻已慢慢有了賓客往來。府裏人的緊張情緒也退卻不少,不再那麽提心吊膽, 精神緊繃。
“翁主……”侍女從外頭進來, 剛開了口, 眼見劉陵站在窗前, 神色怔怔似沉思狀,恐驚了她思考,立馬将後頭的話咽了下去,靜靜立在一旁等候。
不想劉陵已經看到她,轉頭詢問:“何事?”
侍女這才回答:“安陵邑那邊傳來消息, 一切已經就緒, 詢問翁主事情可還按計劃進行?”
安陵邑與長陵邑比鄰,位于長陵邑西側。與長陵邑不同。若說長陵邑多貴族,那麽安陵邑居住最多的就是倡優樂人, 尤善啁戲, 甚至因此有女啁陵之稱。
劉陵在安陵邑培養了幾個人, 琢磨着送入宮去。
以前王夫人在宮中勢頭不顯, 與她關系頗好,也願意同她談天說地。
如今後宮除了衛皇後,王夫人算衆妃裏的頭一份,還有皇嗣傍身, 小心思越來越多, 雖仍可用,但已不大好使了。
劉陵早就準備着後手, 以圖取而代之,成為她在宮中最得利的助力。畢竟探子多為卑賤宮婢,哪有後妃便利。
侍女說的“計劃”便是這個。
此事進行得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不說淮南,便是她這翁主府裏,了解的也唯有一二心腹。
到底是要成為劉徹枕邊人的,她的身份得經得起查,所以劉陵做得很謹慎。
那邊也沒負她所望,培養的人裏有一個,不論容貌歌喉還是舞姿身段都極為出挑,若能入宮,必能引得劉徹心花怒放。
按照計劃,幫她安排個與她們無關的身世,一切就緒就能行動。可現在……
劉陵想了想:“暫且緩緩吧。”
“諾。”
但見劉陵仍舊愁眉不展,侍女問道:“翁主剛剛在想什麽?可是有何擔憂?”
劉陵沒答,喃喃道:“今日朝會應該結束了吧?”
“是,結束了。中尉殷宏已經回京,上報前往淮南審問情況,與此前傳書基本吻合。
“瞧陛下的态度,應當是已經認可了這個結果,并願意接受王上自請削減封地的提議,只是對封地的多少還未完全定下,想來最多明日就會頒布诏令。”
诏令一下,這事便算徹底落幕,懸在她們心口的大石也能落地了。
侍女神色略松,劉陵卻截然相反。
侍女疑惑:“翁主是覺得哪裏有問題嗎?”
哪裏有問題?劉陵說不上來,只道:“太順利了。”
侍女被這回答弄得有點懵:“順利不好嗎?”
她想了想:“雷被不過一介門下劍客,怎能與太子相比。便是太子有意報複又如何?還能真因此事打殺了太子不成,最多不過懲誡一二。
“即便是有‘阻撓天子诏令執行者死罪棄市’一條,但誰都知這律令是對旁人的,對諸侯能否執行得看具體情況。而雷被傷及太子在前,太子所作所為就算有公報私仇之嫌,也能辯駁一二。
“再退一步說,陛下借機發揮,真用這條定了太子死罪又如何?雖對淮南有所打擊,但于王上而言,太子并非唯一子嗣。淮南自有傳承者。這個結果對陛下來說,意義不大。
“莫非陛下還能拿這點治王上死罪,令淮南國除嗎?”
劉陵搖頭:“他辦不到。此事關鍵在劉遷,幾乎什麽都是他出面,父王雖在幕後,卻未曾插手,咬死自己只是教子不嚴外加失察就行。
“陛下可借此派人訓斥,降下懲處都不為過,但若因此賜父王死罪,削藩淮南,那就做得太明顯了。豈非直白昭告天下,他就是容不得諸侯?
“推恩令頒布至今可還沒幾年呢,再出這種事,讓其餘諸侯怎麽想?必定會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害怕自己稍有不慎被抓住點小辮子,就能叫陛下大做文章,藩國不在,性命不保。畢竟誰敢說自己沒有犯半點錯呢。
“諸侯王本就心思各異,不說那些本就有想法的。這般一來,就是那些老實安分的,為求自保也未必不會有動作。倘若衆人聯合起來,恐再現‘七國之亂’。
“陛下絕不會願意看到這番景象。不然你當他為何會采用推恩令這等舉措。明面上打着施恩的幌子,實則一步步削弱諸侯勢力。溫水煮青蛙罷了。”
這點她們讨論過,劉陵心中清楚,才敢行此險招。
侍女嘆道:“既然不可能,那麽陛下能做的就是借這個機會削減淮南封地,轄制淮南勢力。這怎麽看都比賜死一個太子,讓淮南再換一個來得強。
“所以翁主讓王上親迎中尉入城,好生招待,處處供着捧着,又叮囑王上上書請罪,自願奉上封地以贖太子之過,也算正中天子下懷。
“淮南姿态放得這麽低,更何況五縣之地不少了。陛下總不好再大肆懲處。
“若他想順水推舟,五縣全都收了,這五縣也是我們精挑細選,沒有什麽重要物資,對淮南影響不大。只需淮南核心猶在,就仍有可為。
“若他想擺一擺仁慈寬厚之态,做樣子給天下諸侯們看,那麽這五縣便不會全收,大概會略為斥責幾句,拿個二三縣了事。
“不論哪種結果,我們都能接受。這不是翁主早就看透猜透的嗎?每一步都是按照翁主的設計在走啊,何處不對?”
劉陵蹙眉:“就因為每一步都走在我的設計上才讓我覺得太順利了,這其中竟沒有出現任何意外情況,我們設想的補救措施一個都沒用上。”
她轉頭,目光望向未央宮:“你說咱們這位陛下有這麽好算計嗎?”
侍女愣住。
劉陵揉着太陽穴,可問題在哪呢?她覺得不對勁,但想來想去,捋了一遍又一遍,又好似哪裏都沒有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再問:“宮中可有什麽消息?”
“沒有,風平浪靜。一個時辰前,未央宮上空還放過燕子絹鳥。應該是采芹借着陪石邑公主玩放出來的。”
這是采芹慣用的技倆。侍女并不覺得奇怪。
劉陵卻頓了片刻:“不是說石邑今日同大殿下一起出宮了嗎?”
“是出宮了,但已經回來。屬下看到他們回宮的馬車,特意去打聽了一下。說是因柏山改良了木鳥,還做出了會在水裏游的木魚和自己會走的小木船。
“殿下特意去瞧,拿到手又嫌公輸家地方小,沒有池子也無湖,只能在木桶裏耍,不盡興,便迫不及待拿回宮來試了。”
劉陵眸光閃動,心中狐疑:“這一來一回也就一個多時辰。”
侍女算了算:“确實是。”
劉陵抿唇,神色微變:“大殿下是個愛玩的,都出宮了,怎會不順道去升平樓?
“便是今日沒有賽事,也可去旁的地方耍,再不濟也該讓冠軍侯帶他跑馬,他最愛這個。怎麽都不至于匆匆出宮匆匆又回去。”
侍女蹙眉思量:“許是柏山做的小玩意太精巧,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确實有可能,也說得通,但是……
劉陵猛然一震:“不對。若只是因為柏山的小玩意,讓柏山送進宮即可,何需他親自出來一趟?除非這中間還有別的事。”
侍女神色肅起:“屬下這就去查。”
“不。只怕來不及了。”
侍女不解:“翁主?”
劉陵心如擂鼓:“既然中間有事,你可曾想過是什麽事?何等事能讓大殿下如此匆忙?
“采芹就跟随在側,從長陵邑回宮,這段路不短,她若有心,總有辦法告訴我們。
“但這麽明顯的異常,她沒有半點警示,還在進宮後放燕子絹鳥,報告一切正常,這合理嗎?”
侍女面色大變,語中不自覺帶着顫音:“或……或許确實有事,但這事同我們無關呢?”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劉陵本就不安,覺得事情過分順利。
所以與其相信劉據此舉與她們無關,她更覺得劉據是發現了什麽,或者是跟在他身邊的霍去病發現了什麽,還是極為要命的東西。
而絹鳥也不是采芹放的,甚至采芹可能已經暴露。
劉陵一顆心狂跳不止,她深吸一口氣,猶豫片刻便做下決定,吩咐道:“傳信淮南,立即起兵。召集京中所有人手,随我走。若真如我所想……那……”
她咬牙:“只能賭一把,直接反了!”
侍女心頭大駭,卻又十分顧慮:“翁主!若不是呢?翁主之前不是說……”
話沒說完已被劉陵打斷,劉陵眸光如冰:“咱們這位陛下可不簡單,我還沒有自負到覺得能将他全部的思想言行算計在內。
“之前不願意動手是因為我們還有退路,還有其他方法可供我循序漸進,如今生死大劫,除了反,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
侍女額頭大汗淋漓:“就我們這些人,只怕……”
“誰說就我們?”
劉陵勾唇,他們不是喜歡她嗎?既然喜歡,為她反一反又如何。她劉陵若無退路,別人也休想有。上了她的船還想下?天下哪有這樣的美事!
她冷哼一聲:“我們去找張次公。”
張次公,曾随衛青大将軍抗擊匈奴,憑功封岸頭侯。太後在世時曾領職護衛長樂宮,太後薨逝後,轉調接掌北軍。
長安禁衛軍分南北。
南軍駐紮在未央、長樂城垣之下,護衛兩宮。
而宮牆範圍以外,皆歸北軍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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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頭侯府。
張次公看着劉陵,滿臉震驚,不可置信:“你說什麽?讓我攜北軍和你一起造反,你是不是瘋了!”
他承認劉陵很會撩人,舉手投足皆是風情;更承認自己确實很喜歡劉陵,願意在許多事情上為她做出讓步,讨她開心,但這“許多事情”絕不包括謀反。
“我沒瘋。”劉陵笑意盈盈看着他,“你很清楚我不是瘋子。我告訴過你,不是誰都能做我劉陵的男人,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步步走近,嘴巴貼近他耳邊:“你不是說願意為我去死嗎?若此事成功,往後你就能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邊,你不想嗎?”
“你……你……”張次公下意識将她退出去,神色駭然。
什麽鬼的為她去死,不過是男人柔情蜜意時哄人的話而已,這也能信。再說那可是造反,有幾成幾率能成功,他瘋了才會去幹。
張次公深吸一口氣:“你現在就出去,今日這話我只當沒聽過。”
對于他這番表現,劉陵并不意外。男人嘛,就是如此。
她哈哈大笑:“張次公啊張次公,你不會以為自己這岸頭侯還做得下去吧?若我出事,你能活?你猜陛下若知道你與我早就勾結在一起,會怎麽想?”
張次公厲聲打斷:“什麽勾結在一起,我跟淮南可沒有任何關系。你們淮南的謀算我毫不知情,我不過是……不過是同你……同你……”
“同我什麽?”劉陵巧笑嫣然,“我可是淮南翁主,你跟我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竟還妄想陛下覺得你同淮南無關?
“況且,我今日可是堂堂正正從你張府大門進來的。臨起事前我還要來見你。無關,你覺得陛下信不信?”
張次公臉色慘白,他不自覺後退兩步:“你故意的。我們從前明明沒有這麽光明正大接觸過,我們一直瞞得很好。你說不願意被人品頭論足,你說這樣更刺激……”
劉陵嗤笑:“是我覺得刺激,還是你覺得刺激?”
張次公啞然。
從前他确實覺得刺激。家花哪有野花香,尤其這朵野花非但足夠美麗動人,還是一國翁主,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傲氣卻甘願屈從于自己,極大地滿足了他男人的虛榮心。
敢問這怎能不刺激。簡直每次都刺激得他想要升天。
他哪能想到,這竟是一朵食人花,等她玩夠了,就會将他吃幹抹淨、活吞入腹,讓他真正“升天”。待他察覺不對想要抽身時,已經來不及了。
若早知道……早知道……
可惜世上難買早知道啊。
劉陵瞥他一眼,繼續道:“你在想怎麽跟陛下解釋今日我的出現?別白費工夫了,你以為我手裏沒有半分證據嗎?
“這些年你給我送的禮物、寫的信、為我做的所有,我可都一一記錄保存着呢。保存得好好的。你看,我對你多重視。”
神他媽的重視。若在兩人溫存之時,張次公或許會因這些話而開心,可如今他只覺得大難臨頭,毛骨悚然。
張次公閉上眼:“我想辦法送你出京。”
劉陵搖頭沒說話。
她很清楚,劉徹已經察覺,除非京師大亂,否則她絕無機會逃脫。
尤其她不願灰溜溜地逃,最起碼在逃之前,她得大幹一場,給敵人能添多賭就添多賭。
若她失敗,更需如此,能帶走幾個算幾個,多多益善。黃泉路上全是她的陪葬隊伍,聲勢浩大,才不枉她一國翁主的陣仗。
死,她也要轟轟烈烈。
好懸張次公聽不到她的心聲,不然高低得跳起來罵一句“幹你娘”,這種事是正常人能想出來的嗎!瘋子,瘋子,怎能癫狂至此!
然而即便不知她心中所想,張次公也被她這态度氣得咬牙切齒。
此路不通,只能另想他法。他心思百轉,絞盡腦汁想破局之法,目光在劉陵身上轉悠,透着冷冽的光。
劉陵早就猜到了他的謀算,氣定神閑:“即便你現在動手将我交上去也遲了,我大可以說是事跡敗露後,你後悔了,為求自保想借捉拿我來狡詞脫罪。
“再說,就算你什麽都不做,我手裏握着的東西也已經足以讓你萬劫不複。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一語道破,狠狠拿捏,胸有成竹。堵死了張次公唯一的退路。
張次公不敢試,他很清楚劉陵的為人。對方這麽說,便絕對有把握将他置之死地,一波帶走,甚至令張府滿門覆滅。
他無可奈何,只能氣得肝疼。
劉陵卻巧笑嫣然:“反吧,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也是你的。你難道想束手就擒,被陛下治罪?咱們這位陛下可不是手軟之輩。你應當知道那會是什麽下場。”
張次公怒而暴起:“下場?難道謀反的下場就能好!”
“就算不反,又能差多少!張次公,你是想賭陛下會不會對你額外仁慈開恩嗎?”
張次公身形晃了晃。
不,不會。
做了多年臣子,怎會不知劉徹是個怎樣的君主。
他是什麽牌面上的人物,憑他與劉陵保持了這麽久的不正當關系,憑他有意無意吐露的許多信息,憑他幫劉陵做的許多事,他早就在劉陵這汪泥潭裏越沉越深,洗不清了。
陛下憑什麽對他開恩,又怎會對他開恩!
劉陵眼珠一轉:“既然如此,不妨拼一把。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雖是北軍統領,可北軍卻也不是你說什麽都會聽。至少謀反,大多數人是不肯幹的。
“可若我們使點手段,打着救駕的名義呢?只需讓南北軍亂起來,我們就有機會。待趁亂出京,與淮南會合,再殺回來就是。”
殺回來?
張次公蹙眉:“你們還有別的布置?”
若沒有,豈是能輕易殺回來的。
劉陵眼睛微眯:“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父王年事已高,便是登位也坐不了幾年。
“劉遷就是一癱爛泥。你不會以為我做這麽多,就是為了讓他繼承皇位,為他人做嫁衣裳吧?”
張次公瞳孔大震:“你……你是想……”
劉陵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她瞧了眼張次公,将聲音放柔了些許:“我知謀反之事不好辦,但左右都是死,為何不搏呢?
“搏,或許是九死一生;但不搏卻是十死無生。這麽看來,自然還是選九死一生比較好,不是嗎?”
張次公眸光閃爍,驚疑不定。
劉陵卻沒有給他太多權衡利弊,思量周全的機會,潇灑轉身,“言盡于此,總歸不管你動不動,我都會動。
“你放心,我若落網,我們之間所有,一五一十我必定交待得清清楚楚,徹徹底底。你且看看,自己不搏會是什麽結果。”
鼻間冷哼,邁步向前。
放個屁的心,這更不能放心了!
“你……你站住!”張次公神色大變,慌忙拉住她。
劉陵勾唇:“怎麽,想通了?”
張次公張着嘴,一個好字卡在喉頭,将出未出,內心掙紮萬分,最終顧慮着毫無退路的局面,終是一咬牙,眼見就要答應下來,話甚至已經到了嘴邊,發出了半個音節。
一只羽箭突然破空而來,射穿窗紙,擦着二人發絲而過,正中身後木牆,箭矢全部沒入其中。
門外,厮殺之聲漸起。
張次公劉陵神色同時變幻,渾身警戒,一邊防備敵襲一邊上前打開房門。
院中是一片混亂之景。她帶來的人以及張次公的人手與朝廷兵馬打成一團,而戰局正中,冠軍侯霍去病一人一槍伫立其間。
他嘴唇勾起:“猜到翁主身後必有軍中之人,不想竟是張将軍。”
一句話幾乎等同直接定了張次公的罪。張次公身形下意識晃蕩了一下,神色瞬間煞白。
霍去病的目光卻已經從他身上移開,看向劉陵:“翁主警覺,反應很快,我若晚來一步,只怕你們已經在長安鬧出亂子了,到時我可沒法跟陛下交待。”
“晚來一步?”劉陵對這話不以為然,輕輕瞄了張次公一眼,輕嗤道,“冠軍侯難道不是跟着我來的,就為了看看與我勾結的軍中人是誰?”
霍去病眉眼飛揚,笑而不語。
劉陵便知自己猜對了,原是她早就入了套。既然如此,就沒什麽好說了,直接戰吧。她抽出長劍,躍身而上。
霍去病長槍迎上,兵刃相接,在空中迸濺出火花來。
只一招,劉陵已覺虎口生疼,而霍去病亦知對面非是花拳繡腿,但不足為據。兩人再戰,前頭幾招還好,到得七八招上,劉陵便有些吃力。
她沖張次公大呵:“蠢貨,還不來幫忙,你是想站着等死嗎!”
對上霍去病,她毫無勝算,可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風格。
霍去病聽到這話,眼睛都沒擡,一邊長槍橫檔,将劉陵擊退數步,一邊用腳尖挑起地上被殺之人掉落的兵器,單手接住,立時扔出。
刀刃直朝張次公而去,張次公大駭,猛然驚醒,側身躲過,好似終于回過神來一般,回屋取了兵器加入戰局。
一樣是長槍,對戰霍去病的長槍,比劉陵手中重劍要有利得多。
尤其劉陵即便身手不錯,也是相對其他非軍中人士而言,與幾度在戰場與匈奴這等強敵厮殺過的将領對比,自是比不得的。
張次公一來,劉陵頓覺卸了大半壓力。
她閃身退到外圍,将戰局中心交給張次公,而自己則負責見縫插針,力求讓霍去病防不勝防,疲于應付。
張次公也沒有讓她失望,即便是被逼出手,也拿出了自己的實力,兩人配合,一時也算與霍去病打了個敵我難分。
可很快劉陵便發現,所謂的敵我難分,于她們而言是拼盡全力,于霍去病而言卻是游刃有餘。他未出全力。
劉陵很是驚訝,對冠軍侯之名也有了更深的認知。
更明白再這般下去,她們撐不了多久。
劉陵當機立斷,對空高喊:“雷被,還不出來!”
無人應答。
劉陵冷哼:“我知道你跟着我。你再不出手,我就要死了。你真要眼睜睜看着我死而袖手旁觀嗎?
“雷被,對淮南實情隐而不報,甚至手握淮南密信藏而不交,此罪與謀反有什麽區別?”
是的,這兩項已等同謀反,一律按謀反論處。
“雷被,從你答應幫我隐瞞淮南秘密之時,你就已經是我的同謀了。不,更準确地說,從你幫我設局殺夫,或是更早一點,自投身淮南門下之日起,你就與淮南一體了。
“當初被劉遷追殺,面聖時全盤托出是你唯一的機會,可你已經錯失了。如今就算不出手,結局也一樣。雷被,你還有什麽好猶豫!”
與張次公一樣,雷被亦無退路可言。
話音落,雷被自牆頭飛入,長劍直奔霍去病後腦。
霍去病當下騰空躍起,壓下張次公與劉陵的兵刃,長槍橫掃将二人逼退丈餘,然後一記利落的回馬槍,锵,與雷被長劍相撞,火花四射。
趙破奴自院外殺進來:“末将來助你!”
“不必。劉陵召集人手需要時間,看在場的數目,只怕她們還有些人沒到。
“這邊厮殺動靜很大,她在京中的釘子只需聽到動靜,不論是否接到召喚,必然會趕來查看,支援主子。
“看好宅子,只許進不許出。但凡來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霍去病勾唇看向三人:“至于他們,我應付得了。正好領略一下淮南第一劍客的本事。”
趙破奴領命。
劉陵臉色微變。怪道剛才游刃有餘卻不用全力,合着是想用她來引出所有人。
不過不重要了。她本就是集結全部力量做的最後一擊。所以無所謂,戰便是。
三人同時出手,三個方向進行夾擊。
霍去病迅速揮動長槍,将之以自己為中心舞成圓環,三面攻敵,一個不落。
至此,一對三,各自使出渾身本領,戰況激烈。
霍去病并不急着進攻,多以防守為主。并非局勢逼迫,使其捉襟見肘找不到進攻的機會,而是他在觀察。
臨時組成的三人聯盟并不牢靠,彼此實力差距頗大,且沒有經受過訓練,毫無陣型可言,尤其薄弱點十分明顯,那就是劉陵。
因而霍去病并沒有花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破綻。
他不慌不忙,防守同時借力打力,運轉長槍讓劉陵挨了好幾棍。不算太重,卻也很不好受。
身上帶傷,又在死戰之時,精力體力會急速下降,尤其劉陵雖然認真學過武,但平日練習不夠,又缺乏實戰經驗,很快便力有不逮。
霍去病瞅準時機,長槍往前拂開雷被,又順勢帶動張次公的方向偏移,自己借力踩着他的長槍躍到另一邊,張次公的槍尖瞬間從對準霍去病變成對準劉陵。
二人皆是大驚,就在這慌亂的一瞬,霍去病将手中長槍甩出,快步向前跑。
橫杆直擊劉陵胸前,劉陵被擊出丈餘,倒地吐出一口血,再爬不起來。
而霍去病已經三兩步奔過來,長槍還沒落地已被他牢牢接在手中,他當下長槍撐地,一個撐杆跳,整個人騰空,一個漂亮的回旋踢直擊張次公面門。
張次公橫槍抵擋,卻被霍去病一腳踢飛,又一腳整個人踹翻在地。
此時雷被的長劍已經從後襲來,霍去病早就料到這一步,再次将長槍作為支點,撐杆跳起,險險避開這一殺招,躍出戰局。
待雷被回身再攻,霍去病率先出手,借槍比劍要長的優勢,直擊其腕脈。
手腕擊中,雷被吃痛,手中長劍瞬間一松。
霍去病趁勢而上,長槍挑飛長劍,槍頭倒轉,一記橫掃,将雷被掃落在地。
而那挑飛的長劍也同時刺入另一邊剛從地上爬起來支援的張次公的左肩,将其再一次定在地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對三,前後不超過一刻鐘,戰局結束。
劉陵三人面如死灰。
霍去病歪頭,看着她輕笑:“雖非花拳繡腿,但區別也不大。”
又看向雷被:“不愧淮南第一劍客之稱。劍術不錯,可惜沒經過戰場血腥厮殺,殺氣不夠。部分招式尚可,部分招式浮于表面了些。”
再看向張次公,這回沒急着說話,而是低頭瞧了眼自己手中的兵器,蹙眉道:“同樣是長槍,兵器相同,亦都出自軍中兵械,但張将軍顯然并沒有完全領略到此槍的精髓。”
劉陵&雷被&張次公:……奶奶的,你贏就贏,怎麽還帶點評的呢!
偏偏霍去病的表情十分認真,好像他不是在故意炫耀,也不是在故意羞辱,而是真真正正站在客觀角度給出的指點與評價。
三人:……更屈辱,肝更疼了。
趙破奴抓完所有餘孽,領着人馬上前将三人緝拿,眼見霍去病收回長槍,神色略有些失望與遺憾,疑惑詢問:“怎麽了?”
霍去病将手中紅纓槍轉了一圈,嘆氣道:“沒什麽,就是有些不得勁,太不盡興了,還是打匈奴比較痛快。”
趙破奴:……
劉陵仨:……合着還是我們的錯咯,是我們沒讓你盡興呗。
求求你,閉嘴吧,請做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