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衆人回宮,先去椒房殿。衛青與霍去病見過皇後,留下來一起用了晚膳便起身告退。劉據找機會纏上劉徹,開口要人。
劉徹發出同霍去病一樣的疑問,但比霍去病多問了一句:“你想做什麽東西?”
劉據眼珠骨碌碌亂轉:“就一個小東西。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問。現在告訴你就沒驚喜了。
“況且我若做成了定會第一時間拿給你瞧;若沒做成,現在說出來,到時候多丢臉,我不要面子的啊。”
劉徹:……呦,你還知道好面子了呢。
這就純屬欺負小孩了。小孩子就不要面子了嗎?都是人,憑什麽只有你要,我不要。劉據心中腹诽。
劉徹失笑,不知想到什麽,目光在他身邊逡巡了兩圈,正色道:“公輸家自春秋鼎盛,于秦衰落,數百年間戰事頻起,子弟減少,著書損毀,傳承也多有缺失,至得如今早已不比當年。
“公輸興算是這一輩裏較為出彩的一個。他如今為朕做事,依朕之令改良武鋼車與弩,此事緊要,因而朕不能将他給你。
“但公輸家還有幾個子弟在京,聽公輸興說學藝尚可,朕讓他挑個好的,你若用着順手就用,不順手到時候再換。”
劉據一聽來了興致:“既然要挑,不如我自己挑,行嗎?”
劉徹點頭:“可。”
得了允許,劉據高興起來,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積極将腦海裏的視頻翻出來,看了好幾遍,還認真将重點标出做筆記。第三日就帶上侍女侍衛出宮前往公輸家宅邸。
公輸家宅邸不在城內,居城外不遠的長陵邑中,是處二進院落,從外面看面積不算太大,但位置上佳。
長陵邑達官顯貴衆多,還有不少開國功臣與原齊楚貴族後裔。公輸家族能在此立足,還占有好地段,可見即便沒落了,也沒完全沒落。
爛船還有三斤釘,更何況是曾經盛極一時的大家族,怎麽也有些家底在的。對此劉據半點不意外。
得知是他,公輸興匆匆前來迎接,将他領進去。劉據這才看到院中布局十分雅致,随處可見木雕的小玩意。
庭院內,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擺弄着手中的木鳥,木鳥飛離掌心,繞着周身舞動。
劉據眨眨眼,滿是好奇,正要開口詢問,那少年好似猛然發現他們,愣了片刻,連忙行禮,對公輸興鞠躬,抱着木鳥慌亂離開。
劉據:???
公輸興解釋道:“此人名喚柏山,性格木讷,不太愛說話,做起活來常會忽略身邊的人事,他不知殿下駕到,唐突了殿下,殿下莫怪。”
這哪裏就唐突了。劉據搖頭:“他手中那個木鳥很有意思。”
公輸興笑道:“不過是個小玩意,殿下若是喜歡送予殿下便是。”
劉據不做聲,沒說要還是不要。幾句話的功夫已經來到廳堂。
公輸興忙讓仆從去叫幾位小郎君過來觐見。
誰知仆從匆匆而去又匆匆回來,神色焦急:“郎君,大郎不在,訪客去了;二郎午時與友人喝了酒正醉着;三郎……三郎說吃壞了肚子身體不适在醫館。”
公輸興一張臉都黑了下來,顧忌着劉據在場不好發火,只能壓低了聲音問:“如今還有誰在?”
“唯有柏山。”
公輸興一咬牙:“叫柏山來。”
劉據坐在上首,慢條斯理吃點心,對這些言語聽在耳裏,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知在意還是不在意,公輸興只能賠着小心。
好在柏山沒出亂子,很快趕來。
劉據起身,招手讓他過來:“你剛剛跑什麽,我還想問你呢,那木鳥是怎麽回事,好生有趣。我能瞧瞧嗎?”
柏山有些拘謹,恭敬将木鳥遞上去,指着底部的凸槽道:“按下這裏,木鳥就能飛起來。”
劉據依言照做,木鳥果然飛了起來。
劉據訝異:“怎麽做到的?”
“裏頭設了機關,裝有磁石。磁石能彼此相吸,亦能彼此相斥。木鳥便是利用此法用磁石作為引力,帶動飛舞。”
劉據眼睛一亮,磁石?指南針也需用到磁石。
他心念轉動,豎起大拇指:“真厲害。”
柏山很不好意思,羞赧低頭:“小的學藝不精,只能做到這般,飛不高也飛不遠,更飛不久。
“聽聞當年班大師所做木鵲能飛出屋檐,還能飛三天三夜不落地。小的試過許多方法,都未能達到大師的水準。”
他說得謙虛,劉據卻覺得能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将木鳥還給他,問道:“你叫柏山是嗎?在公輸家排行第幾?”
柏山搖頭:“殿下誤會了,小的從藝公輸卻并非公輸家子弟,小的先祖泰山。”
劉據愣住:“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那個泰山?”
“正是。”
劉據:……
這裏頭還有個故事。
泰山師從魯班學藝,彼時班門強盛,子弟衆多。為了保證班門的聲譽,魯班采取定期考察制,不合格的人會被淘汰,逐出班門。
泰山說話做事笨笨地,少有長進,自然就在淘汰之列被掃地出門。
幾年之後,魯班在街上看到許多做工精良、惟妙惟肖的家具,十分驚訝,便問出自誰手,結果發現竟是自己當初逐出門牆的泰山,因此發出感慨:原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啊。①
劉據看看柏山,又看看公輸興。這段傳聞他是聽過的,可沒聽說後來泰山又回歸了班門啊。
公輸興解釋說:“泰山當年确實沒再重入門牆,卻也得先祖又指點了兩回,與班門略有來往。
“只是泰山一脈子嗣稀薄,至得如今唯有柏山一人。柏山幼年失怙恃,無人教導,便來長安找到微臣。臣将其收入門下。”
劉據點頭表示了解,開口詢問柏山:“你可願追随我,為我做事?”
柏山十分激動,慌忙下跪:“小的願意。”
劉據便道:“就他吧。”
一錘定音,公輸興只能應諾。
劉據又與柏山說了幾句話,給了他兩日休整時間再來報道。交待完畢起身離開。
他一走公輸興臉色就垮下來,随意揮退柏山,厲聲讓仆從将大郎二郎三郎帶回來。沒多久,所謂出門訪客酒醉不适的三人齊齊出現在廳堂,個個心虛萬分,縮頭縮腦。
公輸興大喝:“你們好大的膽子,大殿下前來挑人,你們卻避而不見!”
三人支支吾吾辯解:“并非有意不見,只是殿下來得不巧,我們并沒有欺瞞殿下,确實……”
公輸興冷哼:“你們确實出門訪客了,也酒醉了,不适了。但我不信你們得到消息後,就真的沒辦法趕回來面見。
“這裏頭不說全然故意,但要說完全沒有故意,我是不信的。真當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心思。我此前怎麽交待你們的,看來你們是半點沒聽進去。”
大郎低頭聽訓,明智選擇不去頂嘴火上澆油。
二郎卻很不服氣:“您之前只說殿下會來,也沒說殿下哪日來。誰知殿下今日會突然到訪?”
公輸興橫眉掃過去:“所以你們就一個個借故躲過去,還把柏山引到庭院裏?”
劉據要挑人,那必然是得有人上的。他們不想上,只能引柏山去頂。
三郎略有幾分機靈,笑嘻嘻湊過去:“我們知道叔父的用意。那畢竟是大殿下,若我們能得他青眼便能搏個前程,公輸家也能多出個人物。
“但大殿下畢竟年幼,我們學就一身本事莫非是為了陪小兒玩的嗎?
“尤其小孩子經常想一出是一出,他這會兒說想挑個人給他做個東西,焉知以後呢?之後他還想不想做,有沒有別的可做?或是過了這一茬他就不在意了,我們又将何去何從?
“叔父不也常說,公輸家想要再度興盛,需腳踏實地,專心手中的技藝,唯有此道方可長遠嗎?”
公輸興啞然,他确實更想劉據挑的人是自家子侄而非柏山,但并非是想讓他們去讨好劉據,走“幸臣”路子。這不是公輸家的風骨。他有此考量蓋因他知道劉據做出了孔明燈。
但此事尚屬機密,他是不能說的。而且轉念一想,劉據真的懂匠藝之道嗎?孔明燈是巧合還是……看當日在郊外放孔明燈時劉據的表現,似乎更像前者。
公輸興躊躇了。
三郎給兩位哥哥使了個眼色,兄弟們盡皆上前勸說:“叔父不是在研究改良武鋼車與弩,我們也有些想法,或可助叔父一臂之力。
“況且這麽大的事,若是成功,也需要許多幫手。叔父不覺得,找個機會讓我等參與其中,比跟随大殿下要穩妥?”
不得不說這話有道理,更何況事已至此,劉據人都選好了,還能咋地?公輸興無奈,又斥了幾句,終是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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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豐禾神色不悅:“殿下,公輸家那三位小郎君恐怕是有意躲避,可要……”
劉據擡手打斷她,輕輕搖頭:“不用了。我本就是突然到訪,別人有自己的事很正常。”
“但陛下早就同公輸興提過殿下會來選人。”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讓人時刻等着我不許去幹自己的事吧。”劉據眨眼,“而且你以為我為什麽要突然來?”
豐禾愣住。
“父皇說不能将公輸興給我。說的是給,不是借。這說明他想我自己手頭有人,能一直為我做事,而不是我需要了都得去找他要。
“所以我挑的人不是單就給我做這一回,而是需長長久久跟随我。”
若只做一回,公輸興便是有任務在身又何妨,就不能抽出點時間了嗎?之前不也改良了他做的孔明燈?這是父皇有意讓他自己培養想要的人手,所以他才說要自己挑。
劉據繼續解釋:“要一直跟随我的人,我當然要挑個如意的。
“倘若我一早定好時間告知公輸興,公輸興定會壓着公輸家的子弟,務必讓他們表現得規規矩矩,甚至可能還會指導他們做個精巧的東西來展示本領讓我歡喜。
“如此我就看不到他們平常什麽樣了。
“一個長長久久跟在我身邊為我所用的人,除了本領之外,還得行為妥當,性格合适吧。今日這一遭不管他們有意無意,總歸都不是我想要的。
“人各有志,我要的人已經挑好了,目的達到,何必非得苛責他們呢。大家和和氣氣的,各取所需不好嗎?”
豐禾:……
他家殿下真是太和善了,換成別人,這可是下面子的事,怎麽也得給點顏色。公輸家那三個小郎君不說大罪,一番懲戒是少不了的,也就殿下仁慈好說話。
不過殿下跟皇帝讨要公輸興的時候她也在場。殿下是怎麽領悟到陛下意思的。她果然是太笨了,一點也沒聽出來。哎,還是殿下聰明。她們家殿下最棒!
劉據捧着鮮榨的果汁老神在在:沒錯,我就是這麽聰明,棒棒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