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雲谲
雲谲
夜已深了,景王府書房內仍舊燭火明亮,窗戶未關,夜風将影子吹得搖搖晃晃。
窗戶“咔噠”一聲被關上了,伏案看公文的賀沅安擡起頭,才發覺天色已不早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王爺,已經醜時了。”侍奉的人端上熱茶,退了出去,剛好碰到前來的侍衛林珩,“林侍衛。”
林珩往書房處瞧了一眼,說:“王爺還未曾歇下?”
“不曾。”侍者答話畢便被遣了下去。
林珩進了書房,将披風搭在賀沅安身上,“王爺注意身體才是。”
“無妨。”賀沅安輕咳一聲,将披風攏了攏,“宮中可有傳來消息?”
幾日前,端王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之後,陛下氣急攻心,身體每況愈下。八王賀憑舟監國代政,便不允許任何人進宮打攪,名其名曰擾了陛下清淨,實則借機封鎖了宮中的消息。
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林珩搖搖頭,“宮中封鎖甚是嚴密,探子無法将消息帶出來,不過屬下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說是陛下身體衰敗嚴重,大概無力回天了。”
林珩說着偷觑着賀主子的臉色,發現沒什麽不對,才又斟酌着開口。
“主子,之前八王意與您合作,可您為何拒絕了?”
若是之前與八王合作,也算強強聯合,對主子也有裨益。
“與虎謀皮,幾個有好下場。”賀沅安語氣淡淡,“不妨想想賀硯随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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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硯随是不是真的死了,不得而知,但賀憑舟狼子野心,若登上九五之位,必定會趕盡殺絕。
“……”林珩福至心靈,忽然懂了,片刻後又覺得毛骨悚然。
端王賀硯随竟然是賀憑舟做計害死的……
難怪。
主子雖憎恨賀硯随,卻也不會在家國大事上動手。
賀憑舟好大的膽子,勾結外敵,借外敵之手鏟除賀硯随,他真不怕邊關幾地被突厥拿了去。
也難怪主子不樂意搭理他。
“還杵在這做什麽?”見林珩站在原地愣神,賀沅安皺眉道:“既無事便回去休息,這裏不必照看了,天亮便進宮去。”
昭文帝想來快不行了,宮門又被封鎖,他大概能猜到賀憑舟想做什麽。
只是不知道,賀憑舟會做到哪一步。
“是。”林珩應聲退下,出了門,忽然發現胸口放着的東西忘交給主子,轉身想進屋子,燭火卻一下子熄了。
既如此,天亮了再給吧。林珩思慮片刻,收回了腳步。
**
天灰蒙蒙地,未見亮光。
馬車已經停在景王府門口,“賀沅安”邁步而出,官服加身,連日來的疲态一掃而空。
林珩護送他上馬車,心裏砰砰直跳,懷裏的東西發燙,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馬車緩緩駛動,林珩将東西從懷中拿出來,聽着馬車內的動靜,說:“主子……昨日屬下巡邏府邸,碰上了眠姑娘,撿到了這玉佩……”
這玉佩是上次主子和眠霜對峙之時摔碎的,那時主子大發雷霆吓了他一跳。
玉佩被眠霜不知道用什麽法子給修補起來,可玉碎留痕,硌得手生疼。
馬車內寂靜無聲,林珩正盤算着要不把玉佩收起來,車簾忽地被掀開了一角,賀沅安伸出手來。
林珩一驚,趕忙把玉佩放到手上,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簾子卻又落了下來,他只隐約看到主子晦暗的臉。
主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林珩搖搖頭,興許是他昨夜睡糊塗了。
一路上碰到遇到朝臣的馬車,都往宮門方向去,大約是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到宮門口時,已經擠滿了許多人,朝臣、皇子皇孫皆在其中。
人言嘈雜,人心不安,一群人望着緊閉的朱門,渴望大門那邊能有消息傳出來。
似乎是上天聽到了他們的呼喚,緊閉多時的朱門“吱啦”一聲開了,大太監行色匆匆,語調悲戚:“陛下駕崩了——”
“什麽?!”
一時間嘩然一片,衆人不相信昭文帝就這麽沒了,紛紛吵着要進宮一探究竟,被侍衛軍攔住。
賀沅安站在人群後面,長身玉立,強撐着脊背,眸子裏蕩開震驚之色。
賀憑舟竟真敢……弑君!
一聲驚雷炸響,頃刻間下起了瓢潑大雨,雨幕很快籠罩了偌大的皇宮。
**
昭文帝駕崩,天下缟素,八王賀憑舟代行監國之權,掌上下事宜。
先前圍在宮門口的朝臣王孫,包括賀沅安在內,都被安置在了頤年殿,名為安置,實則軟禁。
他們見不到賀憑舟,也出不了皇宮。
晉朝歷代皇帝都會留有遺诏。按道理,昭文帝駕崩後,賀憑舟應當立即宣布遺诏,如今他藏着掖着不肯宣旨,讓人不由得心生猜測。
衆人心裏不約而同湧現出一個駭人念頭。
晉朝的天,怕是要變了。
……
“好侄兒,許久未見,怎地清瘦了不少。”
廊亭之下,賀憑舟端坐其中,由宮人侍候着,見賀沅安來了,揮揮手将人屏退。
二人隔着一張屏風,賀沅安擡眸看去,一身黑色蟒袍包裹住全身,遮不住淩厲的氣勁。
許久未見,賀憑舟越發有了上位者的姿态。
他既除掉了賀硯随、昭文帝,那下一個會是誰呢?
賀沅安原本在頤年殿靜候,想看看賀憑舟接下來的動作,沒想到賀憑舟先派人來請他“敘舊”。
如今到了地,除了剛才那一句似乎真心實意的問候,又不說話了。
雨聲潇潇,就在賀沅安恍惚出神時,賀憑舟又說:“侄兒就不想知道,那遺诏上寫的是誰的名兒?”
遺诏?賀沅安哂笑,多少人為那個位置争來搶去,恐怕賀憑舟也是其中之一。
如此故作姿态是想試探他的态度吧。
賀沅安眼波未動:“如今遺诏尚未公布,皇叔問侄兒遺诏上寫的誰,豈非要侄兒罔度聖意?”
“若皇叔無其他事,侄兒告退。”賀沅安擡手行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屏風後面的賀憑舟不但沒惱,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黑衣人從暗處現出身影,道:“景王似乎對主子不大尊敬,要不要屬下……”
賀憑舟眉目微挑,“不必。”
賀沅安此番舉動,倒還壓下了他幾分懷疑,看樣子,賀沅安對皇位好像沒什麽興趣。
不過乳臭未幹的小王,若是真和他作對,殺了便是。
“主子,服制已備好,請主子過目。”
“那便去看看。”
**
自上次接到刺殺賀沅安的任務,眠霜離開寧津堂已三月有餘。
再次回到寧津堂,還真有點恍若隔世之感。
眠霜四處看了看,半天沒找到一個人,想來大夥應該是出任務去了。
走廊深處隐隐有細碎聲音傳出,眠霜疑惑看去,那是堂主的屋子,無令禁入,除了堂中頂尖的幾個殺手,沒人見過堂主的模樣。
堂主素日裏并不會出現在寧津堂,這時候屋內不該有人才對。
心裏頓時生出疑窦,眠霜拔出腰間匕首,蹑手蹑腳走上前去。
窗戶被戳出一個小孔,接下來的短短幾息內,眠霜看到此生都難以忘卻的場景。
她圓瞪着雙眼,倉惶後退,卻在逃離過程中碰到了堂中示警的鈴铛。
叮鈴——
叮鈴——
催命符一樣的鈴聲,萦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叮鈴——”
瓊華宮屋檐下挂了一串風鈴,最近宮中沉悶,宮人為了讨主子歡心,特意找來挂上。
溫貴妃用塗着丹蔻的手随意一撥,風鈴便晃蕩着發出脆響。
近來宮中戒嚴,一直待在宮中屬實煩悶,溫貴妃在貼身侍女陪同下四處逛了逛,心情舒爽了不少。
穿過雕花廊道,溫貴妃一眼看到拐角處有兩人低聲私語,絲毫沒注意到身後之人。
模樣看着像賀憑舟身邊的近臣,如此神色匆匆,是又有要事發生了嗎?
這幾日賀憑舟格外繁忙,都沒空到瓊華宮看她,雖說皇位重要,但賀憑舟此番舉動還是讓溫貴妃心生不滿。
她搖了搖手中的金絲扇,吩咐侍女跟上兩人,看看他們究竟在做些什麽。
誰曾想到,侍女跟蹤之後,卻探聽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奴婢聽那二人所說,八王爺昨日去往頤年殿,應該是見什麽人,午後還去試了服制。”
“還有……還有……”侍女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怎麽了?”溫貴妃終于施舍了一個眼神,“叫你說就說,本宮還能吃了你不成!”
侍女被吓得一哆嗦,咬牙繼續說:“二人說……八王爺對娘娘只是利用,只為借國公爺的兵馬登上皇位,對娘娘絕無半點真心實意……”
溫貴妃沉默許久,半晌忽地疲倦似地揮揮手,遣她出去。
侍女逃也似地出了殿,只聽得耳後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可能……”
良久,溫貴妃擡起頭,儀态萬千,又恢複了從前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模樣。
如果不是塗着丹蔻的手混着鮮血,殷紅一片,還有地上的一片狼藉,任誰看了都覺得方才是一場虛幻的錯覺。
她攥緊了手,她等了賀憑舟這麽久,若他真始亂終棄,這皇位他便別想坐得安穩!
更何況,更何況。
賀憑舟應該是喜歡她的,不可能對她毫無情誼,她不能僅憑幾個無名小卒便對賀郎心生懷疑。
她應該要信他的。
溫貴妃紅唇慢慢勾起,神色癡狂,只是眼底似乎藏着深沉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