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困獸
困獸
一夜過去,天蒙蒙亮之時,賀硯随一行人終于到了淮安地界。
賀硯随牽着缰繩,遠遠望過去,城門在他們來之前剛剛打開。
等了一會兒,賀硯随策馬進城,便服衣擺飄揚,烏發被風吹起,一溜煙兒人影便消失不見了。
在賀硯随身後追趕的暗衛簡直欲哭無淚,整整一夜他都沒有合過眼,竟也跟不上主子的速度。
明明說要跟着太守府派出的官兵隊伍,如今倒遠遠把人甩在後面,到底是何事這麽急。
暗衛歇了幾息,又運起輕功追了上去,主子的安危不能有失。
另一邊,楚元琅說服了父親母親,發誓自己一定把蓮玉荇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帶到他們面前,而後一路跟着隊伍前往淮安,與他同行的還有景王賀沅安。
行至中途,隊伍停下休整,待到天亮時再繼續前進。
楚元琅靠在樹下,面帶愁容,将随身攜帶的幹糧拿出來,掰成兩半,另一半分給了坐在旁邊賀沅安。
“賀兄,你和我表姐是如何相識的?”楚元琅一邊啃幹糧一邊問道:“那日表姐說遇見了一個老友,原來就是你啊。”
賀沅安眸光微閃,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楚元琅遞過來的幹糧,拿在手上沒動,另一只手撥了撥将熄未熄的火堆。
“我與蓮姑娘年少相識,此前蓮姑娘修書一封,邀我來平城游玩一番,沒想到她竟然遭此劫難。”
賀沅安言辭懇切,看上去十分關心蓮玉荇的安危,眼底埋藏着深深的寒意,未曾讓楚元琅察覺半分。
幾個時辰前,楚元琅四處尋找蓮玉荇的蹤跡,恰好在明月酒樓遇到了賀沅安,一番交談,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蓮玉荇口中所說的老友。
而賀沅安也得知了蓮玉荇被人綁走的事情,思慮許久,為了不暴露身份,還是決定跟着楚元琅他們一同前往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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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賀沅安并沒有把蓮玉荇放在心上,官家之女與皇子勾結,如若被發現,必定會觸怒天顏,降下重罰。
所以他才和蓮玉荇做了約定,卻不是真心實意。
賀硯随被皇帝委以重任探查私鹽一事,讓他隐隐有了危機感,于是他抱着試探的心思,最終來到了平城,發現蓮玉荇确實有一點謀略,姑且可以相信。
而蓮玉荇被綁走,無疑給了他機會。楚家是平城首富,如果能成功救下蓮玉荇,便可以得到楚家的賞識和助力,興許可以壓賀硯随一頭。
賀沅安暗暗盤算着,心中有了一絲微妙的得意之感。送上門的把柄,不要白不要。
楚元琅聽他說這話,沉默了許久,勉強笑了笑,“時候不早了,賀兄趕緊休息吧。”
火堆裏傳出噼啪聲,畢畢剝剝燒着,火焰忽地蹿高,頃刻又落了下去。
樹林裏昏暗一片,唯有這裏亮着,小飛蟲盤旋着越飛越遠了。
**
密密疊疊的林子裏,五大三粗的男人手上攥着麻繩,麻繩上拴着七八個女人,半大的小孩跟在女人身邊,抽噎着,但不敢哭出聲來,模樣格外可憐。
“啪——”
男人忽然揮動着鞭子往走在最前面的女人身上打去,突兀地聲音震耳欲聾,女人驚叫一聲,很快軟倒在地上,孩子吓得瑟瑟發抖,眼淚流了滿臉。
男人哼了一聲,怒斥道:“都給我麻溜點,這地方可是狼窩,要是天亮前還沒到寨子,你們可都得留在這兒喂狼!”
聞言衆人不敢耽擱,趕忙扶起女人,繼續往前趕路。
翻過一座座山,終于看到掩映在蔥綠樹林中的寨子,門口有人把守,看到他們回來,笑着迎上去,“老三,這次收獲不錯嘛,老大說今晚要擺酒席,給你慶祝慶祝!”
被叫做老三的男人扯了扯嘴角,臉上的疤痕也跟着動,模樣很是可怖。
“先把人關起來,我去找大哥。”徐免吩咐看門的人,大步踏上臺階,進了房間。
老大徐速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老三,回來了,這次帶了多少人回來?”
跟徐速的悠閑惬意不同,徐免閉口不言,回頭看了看寨子,愁眉苦臉說道:“沒帶幾個,我和幾個兄弟進了平城,拐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便帶着剩下的人一起回來了。”
“怎麽回事?”得知收獲不佳,徐速的酒意醒了不少,聲音也大了起來。
徐免站起身,快速關上了房門,左右顧盼,十分謹慎。
他坐下嘆了口氣,随後說明了緣由:“我從平城出來之後,發現大批官兵在城外聚集,正在往淮安縣趕來。我怕和官府隊伍撞上,便匆匆忙忙趕回來,途中還繞了不少彎路,這才安全回到寨子裏。”
徐速眉頭緊緊皺起,“往淮安縣趕來,不一定就是來抓我們的吧?何況我們還有……”
徐速止住話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徐免。
“可這實在太湊巧了。”徐免搖搖頭,否定了徐速的想法。
“那些官兵都是從太守府出來,若是那位,我們安心即可。平城太守治下嚴苛,栽在他手上的人數不勝數,我們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而且我懷疑這群人中有什麽高官貴族家的人。”否則不會如此大動幹戈。
徐免一句話指出要害,徐速愣在原地。
“現在怎麽辦?”徐速登時反應過來,慌張不已,趕忙問道。
徐免安撫他,“先別急,大哥立馬修書一封,問問那位。”
“對對對。”徐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照你所說,不到一日,太守府派來的官兵便可到達淮安縣,我現在就寫信,讓那位來定奪。”
徐免點點頭,接着分析,“最壞的打算就是官兵攻上山,将我們拿個人贓并獲。接下來,按照我說的去做……”
紅燭燒幹了,不一會兒又重新被點上,照亮了一屋暗室。
待到天光大亮,緊閉的房門終于打開了,徐速先行出來,笑得燦爛無比,“備酒席,給老三接風洗塵!”
寨子各處的人都湧了出來,歡呼雀躍地準備酒席去了。
徐免跟在徐速身後,看着這一幕,陰沉了許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笑意。
“老三,一夜未阖眼,你先去休息,待會兒我去叫你。”徐速拍了拍徐免的肩膀。
徐免站在原地,突然開口問道:“這麽久了,怎麽不見二哥?”
徐速愣了片刻,想起什麽,說道:“老二在地牢裏守着呢,以免有漏網之魚逃跑,壞了大事。”
徐免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來,安心回屋補眠去了。
**
地牢裏昏暗一片,蓮玉荇不适應的眯起了眼睛,地牢裏擠滿了人,大都是婦人和孩子。
“進去!”
有人在背後使勁推了一把,蓮玉荇踉跄着撲倒在地上,手心火辣辣地疼。
她慢悠悠坐起來靠在牆上,借着昏暗的光一看,手掌上沙土糊了一片,沁出血來。
等到全部人都進來後,那人鎖上門,讓衆人老實點,然後守在出口處。
蓮玉荇垂下眼,神色沒什麽波動,頭上突然投下來一片陰影,擡起頭,發現是和她一起被抓的那個小孩。
她彎了彎嘴角,“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沒說話,突然蹲了下來,從衣服裏拿出來一塊布巾,幫她包紮傷口。
布料很粗糙,接觸到傷口的同時帶起一陣刺痛,蓮玉荇嘶聲,恍惚間聽到小孩甕聲甕氣說話,“小棉花。”
小棉花?蓮玉荇忽然笑了笑,小棉花,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她伸手把小棉花抱到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發,問她:“小棉花怕不怕?”
“不怕。”小棉花小聲說話,“我娘會來找我的。”
蓮玉荇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接着環顧了四周。
這裏被關着的就是這段時間失蹤的人吧。蓮玉荇眼底浮浮沉沉,不知道這夥土匪綁這麽多人幹什麽?
不能坐以待斃,得找個機會逃出去。蓮玉荇心裏暗暗想着。
只是還沒等想到辦法,蓮玉荇就被人帶出去了。
整個地牢的目光都彙聚到她身上,有疑惑的、不解的,更多的是麻木的。
蓮玉荇心裏沉了沉,一言不發,小棉花準備往她這邊跑,被她一個眼神定在原地。
土匪們給蓮玉荇眼睛上蒙了一塊黑色的布料,她睜着眼睛,卻什麽都不到。
好狡猾。蓮玉荇心裏一驚,想來是怕她記住路線,趁機逃跑。
一路走着,蓮玉荇看不見,聽力就變得格外敏銳,便憑借感覺開始記憶路線。
兵器相接的聲音很多,應該在練兵,穿過回廊之後,歡呼聲漸漸大了起來,還有人不斷走動着,酒器落桌……
……像是在準備什麽酒席?
蓮玉荇動了動耳朵,還沒聽出來什麽,帶路的人突然停了下來,放開了她的手。
眼睛上纏着的紗布被扯開,收受到強光刺激的眼睛瞬間盈滿淚水,蓮玉荇不适地眨眨眼,視線随即清明起來,将眼前的場景收進眼底。
主座的男人看見她進來,眼睛微微放大,下首的兩個男人直勾勾盯着她,透露出危險。
其中有一個,正是和蓮玉荇在巷子裏交手的男人。
氣氛凝滞了片刻,主座的男人發話了,“這位姑娘,不妨跟我們兄弟說說,你到底是平城誰家的?”
蓮玉荇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單獨把她帶出來問話,必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問這個,但留一點底牌總歸不會有事。
蓮玉荇皺眉,淡淡開口:“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問這個做什麽,要殺要剮随你便。”
徐速被蓮玉荇嗆聲,也不惱,仿佛看穿了蓮玉荇在撒謊,慢慢悠悠拆穿了她。
“你根本不是什麽普通人家的女子,我派人去查過了,你是平城首富家的表親。”
“撒謊對你沒什麽好處,不如如實說來,我還能對你溫柔點。”
昨夜徐速和徐免徹夜長談,商定好解決辦法,現下心安定得很,言語間很是張揚得意。
今天早上他按照徐免所說,派人快馬加鞭前往平城探查,終于查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與蓮玉荇一起的只有那個小姑娘,家境貧寒,根本請不動平城太守這尊大佛,所以,平城太守派來官兵的目的——
就是面前這個女人。
确定了身份,便先把人拘起來,就算官兵攻上山,他們也有籌碼保命。
“你不說也沒事。”徐速哼笑,大手一揮,讓人把蓮玉荇帶下去,單獨關在一間房內,加派人手嚴密監控。
徐免端起酒盞,向徐速敬酒,“大哥,現下可以放心了。那位的信已經送到了,讓我們兄弟三人靜觀其變,有他在,可以安心。不過如若有什麽危險,便抛棄了山寨,先行逃命。”
徐速笑得狂妄,徐家寨子所在的位置,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攻上來可難如登天。
“好好好,今夜我們兄弟便喝盡興,大醉一場!”徐速豪放地把酒喝完,放下酒碗,發現徐昭的臉色不太對勁,大聲道:“二弟放心,我已經派人在山下嚴防死守,保準一只蒼蠅也不會放進來。”
徐昭心裏總覺得不對勁,在徐速的注視下還是點點頭,三人舉杯暢飲,笑聲傳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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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玉荇被安排在離地牢不遠處的一間屋子,值得慶幸的是沒被縛住手腳。
她在屋子裏四處轉了轉,發現四面的窗戶已經被封死,要想出去的話,只能走正門。
土匪頭子下命令派人守住她,現在外面已經守了三四個人,保管叫她逃不出去。
單獨問話,然後把她單獨關在一間房,想必是小舅舅他們發現自己失蹤了,派了人來救她,引起了土匪們的忌憚,這才牢牢控制住她。
一路上她已經發現了,這個地方易守難攻,沒有人帶路,根本進不來。
她得想辦法逃出去,找人來救剩下的婦人和孩子。
蓮玉荇有些頹然地坐在床上,還有什麽辦法呢?
門外面沒有什麽聲音,只聽得到或深或淺的呼吸聲。
再等等。蓮玉荇沉住氣,暗暗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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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縣內,由于現在調查私鹽案沒有什麽頭緒,不能貿然行動,賀硯随沒有前往淮安縣衙探查,而是将身邊的暗衛盡數散了出去,不到一個時辰,暗衛便帶着線索悉數回歸。
“回禀主子,淮安縣失蹤人數是整個平城記錄的一半,不少百姓都報了官府,官府派了人去查探過,并沒有找到失蹤的人。”
“不少百姓說城南二十裏處有一處土匪窩,山高路險,連官府也上不去,便不了了之了。”
……
暗衛将線索全部說出,賀硯随揣摩着這些線索,立馬覺出了不對。
既然四處都找不到人,最有嫌疑的土匪窩卻因為山高路險便放棄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被綁架的那些人,說不定全都在土匪窩裏。
賀硯随很快便拿定了主意,立馬啓程前往城南二十裏處。
途中,賀硯随遇上了姍姍來遲的楚元琅和賀沅安,方向不是淮安城內,看起來是打算直接前往土匪窩了。
賀硯随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的賀沅安,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沒有停下,拽動馬繩,策馬狂奔,很快消失在樹林裏,留下楚元琅他們一臉茫然。
楚元琅收回視線,問賀沅安:“賀兄,那位仁兄看着有點眼熟,你認識他嗎?剛剛他好像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
賀硯随去的是土匪窩的方向,賀沅安看得着急,但不能表現出來半分,随口說道:“沒見過,應該是過路人。”
兩人明明長得一模一樣,楚元琅雖然神經大條,但是眼神挺好,但是看賀沅安的樣子,不太想提起這件事。
楚元琅“哦”了一聲,拍了拍腦袋,如夢初醒一般驚呼,“那邊是土匪窩,他要是闖進去,小命怕是不保。”
楚元琅趕緊催促隊伍行進,賀沅安不動聲色,內裏翻江倒海,這個蠢貨,咋咋呼呼地。
早知道自己就和賀硯随一樣單獨行動,不至于現在還沒到。
至于賀硯随,如果他死了,自己應該會更開心。
“賀兄,快走啊,愣着幹什麽!”楚元琅喊他。
賀沅安掩飾好眼底的情緒,駕馬跟了上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