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華筵
華筵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房內多了一些納涼的冰塊,絲絲縷縷的涼意撲面而來,蓮玉荇恨不得時時刻刻待在房中。
但長久待在室內,不見陽光,就是再憊懶的人,也覺得受不了了。
蓮玉荇念起好友叢雲,便派小厮往叢府遞了拜帖。重生這段時間,她還不曾見過叢雲,也是時候該見一面了。
叢家是末流的世家,只是嫡女與丞相之女自幼交好,沾了不少面子,在京城裏也能叫上號。
蓮玉荇從來不以門第論人,不然她和叢雲也不會關系匪淺,情同姐妹。
京都的世家公子小姐,也顧忌着她的身份,不敢糾纏打壓叢雲。
此次的賞花宴,聽說常安侯府也往叢家遞了帖子。蓮玉荇心裏一時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還未到叢府門口,叢雲就已經帶了随從在門口等着。遠遠地見她們來了,露出一抹笑意,上前捉住蓮玉荇的手臂,“阿荇!你來便來,何須送拜帖來。”
蓮玉荇被她帶着往府裏走,笑意盈盈,“怕你不在府上,撲了空,所以遣人送了拜帖來。”
“走罷,我備了你喜歡吃的茶點,我們好久沒見,今日暢快聊聊。”叢雲笑笑。
待坐定,蓮玉荇不着痕跡,用眼神在叢雲臉上描摹了一番,原本有些沉悶的心情也緩和了不少。
叢雲去年剛及笄,比蓮玉荇小了三歲,一張臉顯得幼态,眼睛又大又圓,笑起來的時候勾人心魄,也是美人之姿。
身上的桃色羅衫,是蓮玉荇去年送她的及笄禮物,現下已經不是時興的衣裳,但架不住叢雲喜歡,時常穿在身上,旁人也勸不動。
蓮玉荇道:“常安侯夫人送出的拜帖,你可收了?”
“自然收了。”叢雲放下手裏的茶點,自嘲:“以我的身份,常安侯夫人肯送來拜帖,已是擡舉,我若是不接,倒顯得我不識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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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玉荇臉色變了幾分,不過并未讓叢雲察覺。
前世叢雲同她一起參加常安侯府的賞花宴,宴席還沒到一半時辰,叢雲便神色倉惶,匆匆離去。
她去叢府找了幾次,叢府之人一改往日的态度,硬攔着她不讓進門,因而她幾次三番前去,也沒能見到叢雲。
下人只說小姐抱病,但具體什麽病症,就不得而知了。
後來,叢雲便被父母做主,嫁給國公府世子為妾。
蓮玉荇和叢雲相識多年,自然知道叢雲不會喜歡那荒淫無度的草包世子,也斷不會甘心做妾,想來其中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覺得蹊跷,派人暗中查探,卻是絲毫蛛絲馬跡都沒有。
她也曾問叢雲是否真心嫁人,叢雲臉色未變,只道:“我是真心嫁與世子,阿荇不必憂心,也……不必再問。”
蓮玉荇遵從她的心意沒再多問。
再後來,她入主中宮,卻得知叢雲自絕而死,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握着茶盞的手指用力,有些泛白,蓮玉荇眼底浮浮沉沉。現在想來,其中必然發生了什麽,讓叢雲不得不嫁為人婦。
而一切的關鍵……
就在這賞花宴之中。
“阿荇,阿荇!”叢雲連聲叫她,看到蓮玉荇回過神來,笑道:“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蓮玉荇搖搖頭。
叢雲:“這糕點是我特地派人去尋仙樓買來,你快嘗嘗。”
“……好。”蓮玉荇不動聲色接過糕點,輕咬了一口,唇齒留香,還是從前的味道。
“不錯。”蓮玉荇颔首道。
“明日就是賞花宴,我順路來接你,我們一起去罷。”蓮玉荇看着叢雲的臉,輕聲道。
從丞相府到叢府,壓根不順路,反而要繞個大圈子。
但叢雲隐約覺得蓮玉荇情緒不對,順着她的話應了。
她眉頭一挑,“好,都聽你的。”
**
常安侯夫人送出的拜帖不少,京都之中稱得上名姓的世家公子小姐不少。
蓮玉荇和叢雲到的時候,門口已然擠着不少人。
進了府邸,有專人把客人領到後院,女客被安排在南邊院落,男客則被安排在北邊院落,中間相隔甚遠。
賞花之地,就在後院園子裏,上面有觀景樓閣。
蓮玉荇和叢雲來得晚了,宴席間已經坐滿了人,蓮玉荇放眼看去,幾位尚書之女,還有一些生面孔。
落了座之後,蓮玉荇給叢雲拿了一些點心,讓她先墊墊肚子。
斜側忽然傳出一聲輕嗤,蓮玉荇耳朵靈,那聲音傳入她耳朵裏,頗讓人不爽。
“不愧是小門小戶出身,這麽隆重的宴會也敢姍姍來遲,叫在場諸位等你,真是好大的威風。”
尖酸刻薄的話一出,叢雲臉色倏然白了,捏緊了手上的絹帕。蓮玉荇手上動作一頓,眼神變得冰冷。
說話的人面生,身穿鵝黃色羅裙子,臉上滿是倨傲。
蓮玉荇當然知道她這話意有所指,看似在說叢雲不講規矩,實則拐着彎罵她這個丞相府小姐。
她畢竟是丞相府嫡女,旁人不敢造次,只敢在叢雲身上做文章。
“哼。”蓮玉荇原本心情不錯,偏有人上趕着找茬,“賞花宴可曾規定時辰?這位小姐大可像我們一樣,稍來晚些,而不是在背後嚼舌根,指桑罵槐。”
那人面色青白,似乎是沒想到蓮玉荇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回擊,憋屈地閉上了嘴。
有毛病。蓮玉荇面上不顯,心裏卻不爽,暗罵了幾句。
宴席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女客們各自飲酒喝茶,仿佛剛才的一幕沒發生過一樣。
“阿荇……”叢雲小聲叫了她一聲。
“怎麽了?”蓮玉荇附耳過去,就聽叢雲說,“你方才反嗆回去,往後流言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必定會說你恃寵而驕,仗着身份欺負人。”
蓮玉荇當然知道,京都世家,最擅長的就是造勢。
“無妨,她們想說便說。”
這下叢雲也無話可說,安安靜靜坐在邊上,端得是娴靜優雅。
“啊!你幹什麽?!”
喧鬧聲四起,世家小姐們沒了方才的端莊,一個個驚叫着四處奔逃,像是看到了什麽驚懼之物。
蓮玉荇她們坐得遠,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等到人群散開,才發現有一個衣着華貴的男子闖入了女客坐席。
蓮玉荇認得,來人正是國公府世子溫敘,上一世娶了叢雲的人,她下意識戒備起來,伸手緊緊握住了叢雲的手。
溫敘面色潮紅,眼神迷離,已經喝得上頭了,盯着一衆女客,意味不明笑笑,開始四處抓人。
不知道還以為,這是溫國公府。
女客們到處亂跑,場面混亂不堪,而常安侯府上也沒人出來制止,大概也沒想到溫敘竟然會這麽放肆。
蓮玉荇眉頭緊皺,眼看着溫敘往他們這邊來,四周的人無動于衷,冷眼瞧着。
溫敘盯着她們,或者說盯着蓮玉荇的臉,視線聚焦,癡癡笑着,“美人,好美的人兒……不如跟我到客房去,共赴巫山雲雨……”
溫敘這番話屬實是大膽,在場的女客全是未出閣女子,臉龐、耳朵蹭地紅了。
“溫敘,你怎得這番不知禮義廉恥?”
蓮玉荇活了兩輩子,不會因為這種話亂了心神,她帶着叢雲退後兩步,冷冷斥道:“你好好睜開你的狗眼瞧瞧,現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蓮玉荇語氣極冷,冷得溫敘下意識抖了抖,視線也清明了幾分,而後,眼瞳倏然放大。
蓮玉荇?!
……
這場鬧劇持續了好長時間,常安侯夫人才姍姍來遲,命下人把溫敘帶到客房去休息,好生安撫了一番女客們,尤其是蓮玉荇。
方才溫敘做出放肆之事,蓮玉荇倒是鎮定,喝止了溫敘,穩定了局面。
常安侯夫人眼神裏流露出贊許之色,問她喜歡什麽,常去什麽地方。
方才溫敘肯停下來,只不過因為她是丞相府小姐,溫敘不敢貿然得罪罷了。
蓮玉荇假裝看不到,一板一眼同她閑聊。
這場賞花宴,實則是相看宴,蓮玉荇知曉常安侯夫人的意圖,只是她無意嫁入常安侯府。
她的目标,從始至終只有景王賀沅安一個。
**
北邊院落裏,一衆世家公子正喝着酒暢快地談天說地,三兩人斜倚在榻上,笑罵着,得了空閑,便加入投壺隊伍。
“哎呀,遇之的投壺技巧越發精進,我們幾個合起夥來也比不過你。”有人笑道。
遇之是端王賀硯随的字。
少年郎風度翩翩,玉冠溫潤,壓下了幾分鋒利,聞言随意将手裏的箭矢扔出去,分毫不差落在壺裏。
賀硯随接過奴仆遞過來的素怕,退到坐席之上,唇角微勾,“方兄也不差。”
投壺的人都坐下來,有人淡淡道,“今日雖說是賞花宴,可你我都清楚,實則相看宴。女客都在南邊的院落,不知道何時開始賞花?”
“我方才聽到女客院落傳來驚叫,似乎是國公府世子溫敘闖了進去,還對丞相小姐大放厥詞,言語間都是輕佻之意。”
在場的人臉上露出嫌惡,顯然是對溫敘沒有什麽好感。
這些年,溫敘仗着國公府世子身份,什麽惡事都做盡了,在世家公子之流中名聲掃地。
坐在一旁默默飲酒,聽他們談天說地的賀硯随斂了笑意,手上一頓,過了片刻才動作起來,美酒入喉卻覺出一絲苦意。
好你個溫敘……
又有人開口:“今日景王怎麽沒來……”話還未說完,便被旁邊人捂住,看向賀硯随的眼裏充滿驚懼之色。
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賀硯随突地站起身,吓了衆人一跳。
還未等說什麽,賀硯随便離席了。
“景王和端王素來不和,你怎麽敢在他面前說這些。”
“……”
**
酒意上頭,微微有些燥熱,賀硯随眼底清明,順着青石板慢行到湖心亭,靠在護欄邊閉目養神。
不到片刻,賀硯随睜開眼睛,眼眸幽深,透着警惕。
遠處密竹林裏竹影搖晃,人聲切切。
“今日她在衆人面前将你顏面掃地,你也忍得下這口氣嗎?”是個女子的聲音。
“你有辦法?”
賀硯随眉心皺起,溫敘方才在女客院落裏鬧了一通,不是被送到客房了,現下怎麽出現在這兒。
“我既來找你,自然是有了主意。”女子聲音頓住,“蓮姑娘身份尊貴,世子若是做了什麽,丞相必定不會放過世子,不如便在叢家那位下手。”
……
這些宵小之輩,果真手段狠辣。賀硯随眼底滿是倨傲,看着兩人離開的方向,像是看死人一般。
等到賀硯随返回坐席,賞花宴已經開始了,女客們趕到觀景樓閣,男客們叢另一側上了閣樓。
賀硯随落在人群後面,正準備上樓,忽然覺得有視線落在身上。
他心有所感,擡起頭往閣樓上看去,正好對上一雙潋滟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