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Windbell 09
第54章 Windbell 09
Windbell 09
封骞的幾個朋友都知道他晚上要赴宴, 于是草草地開了個局,陸續喊了不少人來,美名其曰封少最後的單身派對。
怕喝酒耽誤正事, 誰也沒敢喊酒。
最後酒單還是封骞下的,點了五瓶野格和一打紅牛, 絲毫不顧忌。
剛開始還以為他是心情好想要最後放縱一回, 很快發現并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喝酒喝得太快了, 和別人碰了杯就往嘴裏倒。在場十幾個人敬酒, 一瞬間阻攔不及,就眼睜睜看着他已經三杯下了肚。
有人笑:“骞哥, 你這酒喝得多沒意思。”
他晃着杯子,瞥過去一眼, 意思是“那你說個好玩的”。
五六個人輪流給他背了幾個最近時興的游戲規則,但事實證明, 只要是含有酒桌性質的, 內容都大差不差。
不過封骞本來也不是專門來玩游戲的,給了臺階随手挑了一個。
也許是玩得心不在焉,第一局很快就輸了,他毫不猶豫地拿起一邊的杯子,卻被幾個兄弟勸阻下來。
“這樣吧, ”大家看出他情緒不對,默默相視一眼, “骞哥要不和我們說說怎麽和嫂子認識的呗?”
怎麽認識的?
封骞思緒放空飄到第一天見到知霧時的場景。
那時候她的頭發沒現在長, 剪到及肩長度,漆黑又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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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裏遍地金發碧眼的妞不一樣, 面相一看就是柔美的東方人,站在人堆裏眼神透着股強烈的幹淨, 氣質寧和。
撐着的傘是透明的,人也白得透明,清透漂亮得像是當時淅瀝飄落的雨珠。
封骞站在欄杆前半倚着身低頭抽煙,潮濕的水汽把他指尖燃燒着的火星弄得啞火,幹脆踩滅了下樓。
她搬來租房的行李寥寥無幾,留學生中少見的一窮二白,像是剛從國內逃難來的。
即便如此,他依舊出于紳士禮貌,動手幫她把東西搬到了房間裏,
因為這事,當時的女友看見還莫名吃醋發了脾氣,兩人為此吵了一架。
封骞不是一個長情的人,有了第一次矛盾很快就有了第二次,沒過多久就和女友分手了。
房子本來就是女友找的,他付的租金。女友搬走的那天,知霧第一次主動來敲他的房門,請求他可不可以先不要退租。
她的語調不太像求人,也不太熱情,冷冷淡淡的。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
但那天不知道為什麽,他望着她陷在陰影裏那雙窘迫與孤倔交織的眼睛,夾着煙的手指長久頓着,一時忘了開口拒絕。
那份退租協議就這樣擱置了下來。
後來封骞在某天無意間點入她的ins賬號,她的頭像是一只奶貓,發的東西也很少很零散,都是些情緒化的碎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類拍立得照片,大概是中學時期的她,規整地穿着學校裏的制服,盯着鏡頭的目光稚嫩且明亮,像是某種太陽的溫柔光暈。
封骞幾乎沒認出來是她,相比于現在,她變了實在太多。臉頰的那點嬰兒肥褪去,下巴尖瘦,無論對誰眼神都是充斥着防備和疏離。
鬼使神差的、沒告訴任何人,他屏息對那個賬號按下了關注。
出租房的房門門板很薄,封骞有時回來睡得晚,能聽到她在隔壁不斷輾轉的動靜,好像總被噩夢驚醒。
偶爾睡不着起夜,他推門穿過走廊濃重的黑色來到陽臺,眯眼掏打火機還沒點着火。
就看見她穿着睡衣站在月光下,用那張乖巧的臉極其不熟練地攏着火點煙,白淨的肌膚陷在霧氣裏,有股故扮妖冶的天真,模樣說不出的抓人。
封骞握着打火機看得愣住。
她買的是chesterfield,算是英煙中比較好抽的牌子,但是不管怎麽樣,第一次抽時都會感覺到嗆味。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見她低頭咳嗽,蹙着眉毛将剩餘的煙踩滅。
“不會抽學人抽什麽抽煙?”他看得好笑,挑眉走上前兩步迎了上去。
知霧沒看他,只是淡淡盯着自己手裏的煙盒:“壓力太大了,聽說抽煙能解壓。”
他先是被這個說辭逗樂了,然後聽見自己忍不住開口問:“什麽壓力?”
都說對一個人開始産生好奇心,就離真正陷進去不遠了。
那時候的封骞還自诩挺聰明,覺得雖然自個兒平時愛玩,但也能做到片葉不沾身。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了玩玩與喜歡一個人的真正區別。
——盡管他的喜歡也沒多純粹。
在希望天天能放學在出租屋裏看見她,故意蹭她做好的飯菜,偷偷給她蓋外套,插科打诨講笑話逗她開心的同時。
他也忍不住會往租房裏帶新交的女朋友,手機社交軟件裏回複不完的暧昧信息和去不完的組局。
甚至在發現知霧完全無動于衷後,還會不自覺将行徑變本加厲,用浪蕩去強惹她注意。
他在心裏悄無聲息裝着一個人的時候,也照樣能接着和各種各樣的女人交往。
這是他意識到的,和梁圳白之間最大的區別。
他喜歡她,但做不到不顧一切只喜歡她。
封骞非常了解知霧對于異性的處理方式,一旦讓她察覺到心思,兩個人或許連朋友都沒得做。
他将念頭藏得很深,一度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可這段被共同逼迫的交易式婚姻卻硬生生打破了他慣常的行為模式。
有人将這段關系拉扯到了明面上。
他一面循着內心慶幸促進,一面又在不斷退縮。
直到現在退無可退。
家人的不理解、婚姻本身帶來的不可避免的責任以及自我清晰的劣根性,都将本就岌岌可危的他逼上懸崖。
将手機關機的那一剎那。
封骞松了一大口氣,背在肩上的那塊沉重巨石被挪開,他又恢複成為那個無拘無束的浪子。
同時也清楚知道,他在這段三角競争關系中已經輸了。
并且輸得非常徹底,再也不會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
知霧将手機擺在面前,撥了最後一個電話過去,依舊還是和之前如出一轍的空忙音。
妝造師屏住呼吸看向知霧,她的臉上沒什麽太大的情緒波動,既沒有難過也沒有生氣。
只是擡頭回視看向這邊征詢:“姐姐,你身上有帶煙嗎?”
妝造師愣了一會兒,才從旁邊擺着的包裏拿出了半包:“這是剛從我妹妹手裏沒收的,是女士煙,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慣。”
她看知霧實在不像是會抽煙的女生,動作有些遲疑地遞過來。
知霧接過那包萬寶路,彈出一根緩慢咬在唇齒間,擦亮了根火柴湊近點上火。
她之前最讨厭的就是煙味,女士煙味道會稍微淡一些,帶一絲絲甜味。
但知霧還是嗆了一下,咳嗽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白色的煙氣朦胧中,一股薄荷味直沖腦門,她的焦慮和煩躁好像真有一絲緩解的趨勢。
知霧擦拭掉那點淚水,覺得心裏好受了些,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出門。
該去面對的還是逃不過。
她拎着不太方便的裙擺下樓,邊走着邊踩高跟鞋挺直了纖細的背脊。
許多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伴随着交談聲的靜止,紛紛投向這邊,知霧一下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手心浮起了一層汗,平靜的面容之下,知霧的情緒和壓力瞬間緊繃到了頂峰,但她得咬牙忍住。
今晚不論是多麽難堪的場面,她都得扛過來。
知霧站到了董煜明和晏莊儀身側,能夠站在這邊圍圈社交的,身份無一不尊貴顯赫,許多甚至是董家的貴賓。
她從服務生手裏端了杯酒走過去,揚起端莊的笑容和這些人挨個打了招呼。
輪到段戎應時,對方意味不明地擡手舉了下酒杯,似笑非笑:“煜明,敬你女兒一杯,祝賀覓得佳偶。”
他明明是很客氣的語調,董煜明後頸皮卻一下繃緊了,用壓迫性極強的眼神示意知霧上前回敬。
知霧定定立着沒動,她盯着面前這個衣冠楚楚、被人四處恭維捧在高位上的花白老人。
無數快要忘卻的往事瞬間湧上心頭。
仿佛又看見了潭秋找不到名字的屍體、看見了潭銘帶着遺憾的牌位。
看見了吳蘭芳車禍前用力将她推出去的那只手和梁圳白無力又痛苦地緊緊摟着她的腰,落在她肩膀的那滴眼淚。
這麽多人家破人亡因他得不到解脫,每日每夜承受着無盡的痛苦,肇事者卻像個t沒事人般飲酒作樂,退休安享晚年。
憑什麽?
憤怒比理智要更先一步将她的心席卷,知霧氣得眼圈微紅,連手都在顫,連自己也克制不住地上前了一步。
晏莊儀敏銳察覺到知霧情緒有些不對,上前率先奪過她手裏的酒杯,背地裏的手警告性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随後她轉過身,主動打圓場笑道:“段老費心了。”
段戎應顯然也沒把小輩鬧得小脾氣放在眼裏,皮笑肉不笑地牽了下唇,又發問:“怎麽沒見另外一位?”
這也正是在場大多數人想問的。
董家的千金已經在這裏,那麽另一位呢?
總不至于是失約了吧。
晏莊儀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将知霧拉過去盤問:“給封骞打電話沒有?”
知霧:“手機關機,他不接電話。”
晏莊儀心頭的火一下子竄起,甚至忘了現在是在宴會上,壓低聲音咬牙罵道:“沒用的東西,連個男人都釣不住!”
知霧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自己的母親當衆甩了一巴掌。
她淡淡笑了一下,毫不客氣地回敬:“當然,那還不是因為有其母必有其女。”
晏莊儀冷笑:“董知霧,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兩人還在針鋒相對間,宴會上忽然有人閑着無趣刷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心直口快地喊道:“哎!我說封骞怎麽還不來,這會兒還在酒吧喝酒呢!”
“看這樣子醉得不輕啊!估計是趕不過來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好多視線。
不止是他,現場好幾個人和封骞關系比較好的,都刷到了那條視頻。
應該是玩游戲輸了才發出來的。
喧鬧的畫面中,封骞躺在身邊一個陌生女生的肩膀上,咬着片西瓜,正在心無旁骛地搖骰子。
看他身上這副潦草的打扮,大家隐隐約約反應過來。
他或許根本就沒打算要來這場宴會!
這下場面鬧得極為難看,本來董家舉辦一場私人慈善宴就只是個幌子,這下倒是被迫坐實了。
像是大動幹戈專門請人來看自家笑話,臉面裏裏外外都快被丢盡了。
“要我說這場宴會還是專心搞慈善好了,多有意義,多做點好事積德。”
“封家那個小兒子平時名聲本來也不好聽吧,送出國鍍了個金的混子,就這條件女方還要着急上趕着,是多怕沒人要。”
“董太太,其實不用這麽着急的,我那裏還有幾個表侄外甥,條件都很不錯,到時候推給你女兒看看。”
晏莊儀聽得臉色變了又變,血壓都被氣得升高。
平時這幾個玩得好的富太太哪個不是對她客客氣氣的,她哪裏遭受過這樣的奚落。
而知霧身處在整個輿論圈的最中心,更是塊活靶子,肆無忌憚地遭受着流言蜚語和惡意揣測。
她垂眼迎着投來的各色各異的視線,清瘦的鎖骨随着胸口氣息凹陷。
耳邊掠過很多議論話語,她都一一沉默聽着,臉色有些虛弱發白,垂下眼睫焦躁地蹭了下指關節。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又有點想抽煙了。
就在這時,宴會場上人群中傳出點莫名躁動。
大家不明原因地閉上嘴低頭避讓着,自發地分散站到了邊緣兩側,很快讓出一條道來。
有人不明狀況,覺得這陣仗有些誇張。
等到回頭一接觸到那張清俊冷淡的臉時,瞬間醒悟反應過來,心中暗嘆一聲:怎麽是他!
這種仿佛被貓耍弄過的耗子般,殘餘在體內深入骨髓的壓迫洞悉感非常可怕。
在場的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領教過,以至于一見到這張臉,就條件反射性地後背出汗。
大家背地裏不知道罵過他多少句。
明面上卻只能夠表現地尊敬得不行,客氣熱情極了,恨不得貼上去遞煙交好。
梁圳白并沒有理會這些場面性禮節,他那雙冷感的丹鳳眼只盯着場內的一處,目标極其明确地往這頭拔腿走來。
至于身邊路過的人是俯首帖耳亦是不屑一顧,他都沒分給過一個眼神。
這頭的動靜率先引得晏莊儀回頭注目。
她望着這頭,像是忽然抓住了什麽契機一般,眼睛微微一亮。
梁圳白勢如破竹般風頭正勁的這幾年,從沒正眼看過董家。
晏莊儀始終覺得因為知霧的關系,他對董家是抱有敵意的。
這次她出于一股微妙的尋求緩和态度給梁圳白的公司送過一封請柬,但沒抱任何他會出席這場宴會的希望。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來。
至于是為誰而來……
晏莊儀隐晦地看向自己身側的女兒,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被冬夜無孔不入的晚風吹得有些發冷的肩頭,被輕輕披上了一件幹淨的西裝外套。
熟悉的氣息将她環繞,男人的高大身影像是座安全沉穩的高山,替她遮擋住了一切投擲來的言語和視線。
梁圳白伸出略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指,小心翼翼地輕輕将她的長發從領口順出來。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目光專注而熾熱,動作卻透着幾分笨拙的小心翼翼。
在外人眼中看來,梁圳白的姿态低到簡直和之前矜傲模樣判若兩人!
知霧沒想到會在這裏、這種場合見到他,整個人像是僵住了一樣,心髒跳得很快,腦袋裏更是混亂至極。
她努力将視線偏到了一側,不敢對視,實在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梁圳白。
“這位小姐。”
毫無征兆的,她聽見梁圳白開口慢悠悠喚她。
手攥緊裙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話下意識擡眼,被攝入那雙漆黑深邃的眼裏。
那副低醇清冽的嗓音帶着隐隐的笑意,恰好能夠讓在場所有人都清楚聽見。
“我真的喜歡了你很多年。”
這個開場白讓知霧猛然鼻尖一酸。
她擡手捂住唇瓣,目光簌簌飄動,被一股難言的情緒攪動着肺腑,肩膀不知所措地微微發着顫。
夠了!別說了……
不要再往下說了……
知霧微微睜大眼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雙腿有些不争氣地發軟,在這一刻竟然産生了逃跑的念頭。
而梁圳白銳利的眼睛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緊锢着她纖細的手腕,身影不斷籠罩逼近,傾身而下。
他強勢進攻,沒給她任何後退的機會和餘地。
就這樣将這句遲來的表白繼續從容當衆說完。
“能不能看在我這張臉還算合你心意的份上——”
“考慮考慮和我結婚?”
人群倏然變得無比安靜,周圍只剩下輕音樂環繞。
知霧心跳起伏得快要打結,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開始劇烈動搖。
然而身側晏莊儀的一句話卻像是澆下了一盆涼水,瞬間将她拉回到了現實。
晏莊儀說:“梁圳白,和董家人結婚要考慮的東西,可不止那麽簡單。”
梁圳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冷淡模樣:“你開出的所有婚姻背後的隐形合約條款,我都可以答應滿足。”
“所以,她只需要簡簡單單考慮意願就好。”
他甚至都不知道條約是什麽。
就滿口答應了下來。
不知道該說他是狂妄還是太年輕。
晏莊儀終于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連知霧都錯愕至極,在心裏暗罵他簡直是瘋了。
梁圳白迎着知霧投來的複雜浮動目光,挑着唇線淡淡笑了。
這個名利場內,一千個人裏有九百九十九個人都在勾心鬥角,算計着權衡利弊。
而他想要的卻始終很簡單。
他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