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Windbell 07
第52章 Windbell 07
Windbell 07
海市靠着阜口, 濱臨一片天然的波灣湖泊,冬季風大溫差小,總是潮濕多雨。
上譽坐落在繁華的雙子樓附近, 春項路這一整條街道都是專做美食。才清早有些店面就已經排了長隊,有很多都是外地慕名來的游客, 生意十分紅火。
輪過前面幾個人, 終于輪到了手拎着保溫桶, 一身黑西裝淹沒在隊伍裏的彭陳。
“老板, 一屜蟹粉小籠,一碗小馄饨加醋不放蔥。”
老板方東來熟練将他手上的桶接過去, 順勢往他身後看了看,驚疑一聲:“那位呢?怎麽不來店裏吃早餐, 我這還專門給他留着樓上的位置呢。”
“梁總在車上,有個緊急會議, 就不吃了。”
方東來順着他的話往那邊看, 果然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停在街邊,不由得唏噓。
“每次都從臨京大老遠趕過來,真是辛苦。”
“小彭你也是,也不提前打電話說一聲。我這邊直接提前把餐幫你們準備好,省得浪費時間。”
撲克臉彭陳對于他的熱情顯然有些不能招架, 客氣笑笑道:“你店裏生意好,我們不好打擾。”
“這說的哪裏見外話, 當初要不是你們, 我這小破店都要倒閉了,哪還有現在。”
方東來這家店在21年的時候因為房租飛漲, 差點開不下去。幸好梁圳白投了些資金入了股份撐着,熬過了口碑緩慢積累期, 又趕上自媒體福利,最近兩年才稍微有點起色。
這樣算來,他也算是這家店半個背後老板。
說話間方東來已經将東西麻利地打包好,交到彭陳手裏時又多關切問了一句:“那他身體最近好些了嗎?右手後遺症恢複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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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陳接過東西,點了點頭:“放心吧,梁總都有按時去醫院複健。”
“那就好,告訴他千萬注意身體。”
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彭陳又想起剛剛方東來叮囑的話,格外留心地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的梁圳白。
他正專注地戴着耳機盯着腿上搭着的筆記本屏幕,白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黑睫下垂,折光的鏡片覆住了薄涼的眼底,認真的時候看上去格外有距離感。
不知聽到了什麽內容,梁圳白眉心微收,空閑的右手握着水性筆,在白紙上列了一道複雜算式草稿。
即使是他已經竭力穩住筆觸,手底下還是不可避免地有幾個數字飄閃了位置。
梁圳白的手有幾分洩氣地停頓了一下,轉而和個沒事人一般擡眼繼續道:“這裏你給的金額有錯誤,再回去重新核算一遍。”
彭陳收回目光,暗暗嘆了一口氣發動車子。
算上剛剛來海市的車程,這個會已經開了整整一個早上。明明忙得壓根抽不出什麽空,還非要親自跑這一趟。
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梁圳白終于結束合上了電腦,将眼鏡和耳機都扯了,泛白的指尖有些疲憊地閉眼揉了揉太陽穴。
彭陳找到空隙能夠開口,他的語氣不同于以往的恭敬,變得有些嚴肅:“梁總,我今天早上擦車的時候,發現車位停的位置變得不一樣了。”
“您昨晚是不是自己開車了?”
他修長的手一滞,緊接着不太在意地淡淡應聲承認。
“這怎麽能行?”彭陳無比詫異地焦急握着方向盤,“太危險了!您怎麽能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彭陳是這兩年才剛被招來當梁圳白的專屬司機的,有些人會以為是他這兩年慢慢開始賺錢,有錢人虛榮心強好面子,才特地裝模作樣地找了名司機來開車。
但彭陳知道根本不是的,他之所以被招聘錄用到梁圳白身邊,是因為他沒辦法再自己開車了。
21年的時候,梁圳白遭遇了一場挺嚴重的車禍,差點躺在搶救室沒搶救回來。不僅落下了傷勢,還刻下了深翳的陰影,導致他一坐上車就有遺留反應。
只不過梁圳白心智堅定到異于常人,從複健後第一次坐他的車子沒兩秒就下車吐了,到能好端端地坐在車廂裏,滿打滿算只用了三天時間。
只不過坐車是一回事,開車又是另一回事。
且不說要克服自己生理上的難受,光是能有這個勇氣能再次踩下油門,彭陳已經是打心眼裏佩服。
相較于他的激動,梁圳白本人倒是表現得很平靜。
昨天眼睜睜看着知霧跟着另一個男人離開,他掉頭就去了地下車庫,冷着臉将車子從地下室開上來,不計後果地一腳油門跟了上去。
如果那晚知霧在下車後能多回頭看一眼,就能發現他脖頸青筋忍耐到爆起,握着拳竭力撐着方向盤,僞裝盡數消弭的痛苦模樣。
甚至都沒能夠撐到回自己家,抖着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打開車門,就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膝蓋抵在雪地上,腦海裏不斷膨脹充斥着的,是那天發生車禍時,将油門踩到底,不計後果迎面撞上來的那輛肇事車的車頭。
梁圳白下意識舉起手搭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又看見了那道刺目到令人眩暈的大燈。
右手的肩膀又習慣性地傳來一陣神經性的抽痛,疼得他滿額冷汗,雙目緊阖,躺在地上分外狼狽地大口喘息着。
紛揚的雪粒落在他清冷震顫的眉睫上,往常的痛發作起來,能令他恨不得直接砍掉自己的右手手臂。
然而胸口有個比這還要更血肉模糊、更疼痛難t忍的地方,敞在這冰天雪地裏空洞洞地敞着風,竟讓他一時忽略了手上傳來的痛感。
腦中不斷回放的,是知霧睜着那雙冷漠凜然的眼睛,強硬又毫不猶豫地一寸寸掰開他握緊的手,說自己已經不稀罕了的畫面。
他被發冷發硬的地面凍得咳嗽了一聲,緊接着咳嗽像是止不住一般,彎着向來筆直的脊背,幾乎要将肺都咳出來。
後來梁圳白深夜又匆匆開車去了一趟醫院。
溫高寒都已經下班睡了,接到電話又任勞任怨地起來給他打止痛鎮靜劑。
最後也沒敢讓他再開車,找了個代駕給他送回去的。
這一通折騰下來到家已經快淩晨三點,第二天五點天都還沒亮,他就被晨間的電話會議通知吵醒,幾乎一整夜都沒怎麽休息合眼過。
梁圳白睜開眼睛,眼皮折出一道深褶,兩三句話輕描淡寫平靜地将昨天開車的事揭了過去,轉而吩咐。
“聯系一下晏永姿,問問她現在在哪。”
彭陳自然清楚這個“她”是指誰,雖對自家老板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頗為不滿,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只是那張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更是肅然幾分,連撥電話詢問時,眉頭都緊緊鎖着。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了一條徑海廟路的步行商業街,這是臨京老字號建築,标準的灰磚清水牆,隐在一衆騎牆樓裏的百貨大廈雖然稍顯破舊,但依舊遮擋不住隐隐的奢感魅力。
許是這麽多年的情懷,許多老一輩的臨京本地人,都偏愛來這條街上逛街購物。
梁圳白撐着額坐在低速行駛的車內,即使街道上游客衆多,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知霧的身影。
她今天不是一個人出來的,身旁還破天荒站着穿了一件華貴貂皮的晏莊儀。
落後她們幾米處,封骞燃着根煙不緊不慢地跟着,平日裏吊兒郎當的富二代難得收起了那份玩味,神色變得正經起來。
其實知霧今天并沒有打算出門,只是晏莊儀忽然提議說好久沒買衣服,想要出去逛一逛。
平時家裏的衣服都是直接打電話讓品牌那邊的人直接送來,她也清楚自己的母親并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只是想找了個借口親自見見封骞而已。
于是順手推舟,直接把人叫了出來。
封骞踩滅了手上的煙,走了兩步跟上來。
“知霧,阿姨,逛了這麽久,還沒吃早餐吧,我看前面有家茶餐廳看着不錯,要不先去吃個飯。”
晏莊儀點了點頭:“挺好的。”
知霧順着他的提議往那邊看了一眼,她一向不怎麽喜歡吃港式餐廳,但見晏莊儀沒反對,就跟着上了樓。
晏莊儀是長輩,菜都是交由她點的,知霧只點了份漏奶華。
畢竟是商業街的東西,食物看着精致昂貴,實際上味道卻不怎麽樣。
她淺嘗了一口,覺得做得太過甜膩,頓時失去了胃口,一頓飯下來基本都沒怎麽動過筷子。
晏莊儀也沒管她,只是微微朝她使了個眼色,知霧頓時心領明白過來。
“我吃好了,”她微微沖封骞笑了笑,“我下去逛逛等你們。”
說完,她自顧自起身下樓,将談話空間順勢移交給了身後兩人。
臨京很多地方都還保留了古建築物,泾海廟這一塊尤其多,再往前多走兩步就是紅牆胡同。
知霧為了拖延時間漫無目的地逛,幾乎整張臉都埋在圍巾裏,厚靴踩過地上的雪面。
就在這時,眼前落下一片濃重的陰影,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現在她的跟前。
知霧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揣在兜裏的手指尴尬不安地蜷縮了一下。
昨天那番話出口,她幾乎是将兩人努力粉飾的體面徹底撕破了。兩個人都有彼此的驕傲,誰也不肯先低頭。
從前是,現在也是。
知霧原本以為他們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
可是就隔了一晚上,梁圳白不僅仿佛無事發生般站在她的面前,甚至手裏還拎了個保溫桶。
“吃早餐嗎?”他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的輕哄意味,“是你以前最愛吃的學校附近那家蟹粉小籠。”
“我早上特地去買的,裝了保溫,現在還熱着。”
海市到臨京往返至少要開四個小時。
知霧心像是被人擰了一把,有些酸疼發軟。
他的臉色看起來比起昨天要差一些,帶着點病态的白。
将自己的自尊心踩碎了,生澀地放低姿态讨她高興。
知霧喉嚨泛起一陣苦澀,眼神簌簌地晃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根本沒必要為她做出這樣的事,他們明明已經結束了。
似乎讀懂了她眼底的話,梁圳白上前一步拉進了兩人間的距離,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
指尖輕輕撫過她的面頰,盯着她的眼睛重複一遍遍申明道:“沒結束。”
“知霧,我們還沒結束。”
“董知霧。”
他的話音剛落,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略帶威嚴的女聲,在叫她。
像是反射反應一般,知霧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轉過身去,看見不知什麽時候結束談話的晏莊儀和封骞站在不遠處,兩人都望着這邊。
尤其是晏莊儀,望着這頭,目光不僅沒有詫異,反而有些意味深長,似乎在盤算些什麽。
她心頭一跳,湧出不好的預感。
往後退了一步,纖弱的身子無意識地将梁圳白擋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