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Windbell 02
第47章 Windbell 02
Windbell 02
定好的目的地臨時更換了地點, 知霧按下出租車的車窗,任由着夜半的溫暖晚風吹開自己的劉海。
最初接到電話時那抹徜徉在心頭的發冷驚悸逐漸褪去,她的神色重新恢複平靜, 蜷緊指甲,無聲在心裏安慰自己。
這些都在來前的預想範疇之內, 回國前她就已經打聽清楚了董家的現狀。
之前董煜明成為企業協會副會長及慈善聯合會的元老成員, 背後都離不開京圈段家的支持。
現如今段戎應退休, 新上任的協會會長是段家太子爺段越游, 他的手腕淩厲乖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協會內部成員徹底洗牌大換血。
董煜明失勢下位, 董家集團的經濟狀況難免遭受影響,出現了些許波動。雖然短期內暫時看不出什麽影響, 但是長此以往下去,難免對集團未來發展不利。
董家急于打破這個不好的勢頭, 重新鞏固商業地位, 挽回市場逐漸下跌的趨勢。
要快捷、要萬無一失、要結成長期聯盟。
不出意料的話,浮現在這對商人夫妻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聯姻。
知霧也正是因為這個目的才回國的,念書也就算了,她想要在律界展露頭角接案子,就不可能一輩子都隐姓埋名呆在國外。
她總得要靠雙手掙錢, 要靠本事吃飯。
董家根基的動搖對她來說并不算是一件壞事,相反卻是給她主動送上了籌碼。
躲不是辦法, 與其一直這樣陷入被動, 不如直接主動出擊,為自己的未來豪賭一次。
知霧下了出租車, 拎着行李站在了燈火通明的董家疊墅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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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衣下及膝的裙擺随着動作微微飄動,她擡眼與門口保安的視線平靜對碰。
許久沒回家, 家裏的陳設落在眼裏都變得有些許陌生。
手裏拎着的行李被這個點還沒休息的管家自動接過,他向知霧伸掌無聲作請了一下,示意讓她上樓去書房。
知霧毫不猶豫地擡步照做了。
推開書房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背對着她的女人身影。
歲月還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晏莊儀這幾年微微發福,整個人身材豐腴了不少。
但面相是個很難言喻的東西,即使她微微有些富态,卻沒有變得慈眉善目。過高的顴t骨與尖銳的下颔,依舊能看出她是個極其不好相處的人。
“媽媽。”知霧對着她喊了一聲。
窗邊矗立的人影松動,晏莊儀回過頭來,放下手裏的咖啡杯,對她表現得很客氣:“回來了?坐吧。”
“你的房間早就讓人給你收拾幹淨了,”她的語氣稀松平常,像是知霧并沒有出走這幾年,只是大學期末考完試放假回家了一樣,“等下去洗個澡換上衣服就能直接睡。”
如同一名正常關心孩子的母親,沒有表露出任何的隔閡。
知霧無聲息地盯着她的臉,沒有接話。
這幾年獨自在國外,無論是從書裏還是生活中,她學到的最深刻的一個道理,就是不要相信一個人的本性是能被輕易更改的。
要是換作是幾年前的她,肯定會因為晏莊儀這番作态而心軟,忍不住做得多一些,期待得到她的贊許。
血緣的羁絆就像是一團永遠解不開的隐形臍帶,本能地讓她卸下了所有防備。
然而現在——
知霧目光閃了閃,無動于衷地淡漠開口:“大家心裏都清楚,就別拐彎抹角了,我早知道你們想要什麽。”
晏莊儀聞言挑了下眉毛,顯然對自己記憶裏一直逆來順受的乖巧女兒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我也有條件。”
她從自己随身的包裏拿出了一式三份早就已經準備妥當的合同,推到還在發愣的晏莊儀跟前:“這個忙如果幫成了,那麽之後關于這段婚姻的存續結果,你們無權再幹涉過問。”
“我也從此正式脫離這個家,以後不管做什麽、變成什麽樣子,都和董家再無關系。”
晏莊儀皺眉心交疊起腿,悠悠拿起那份拟定好的合同,好似看早間的晨報一樣,一目十行地讀了下去。
“當然,我信不過你們。”知霧目光亮銳,眼中噙着獨屬于合格律師的冷靜強大。
“約法三章,我只相信法律的約束。”
……
簽字加公章落下,第二天知霧就踏上了家裏安排的相親宴局。
為了表示尊重,她坐在梳妝鏡前特地化了個淡妝。
這幾年知霧的穿衣風格變化不大,只是很久沒有這樣用心打扮過自己,顯得有些過分素淨了。
別的不提,晏莊儀在穿着這一塊從來沒虧待過她,偶然看見她這幾年為自己買的一些平價衣服,眉目間遮不住地嫌棄。
知霧将長發半盤在腦後,換了身法式緞面的挂脖連衣裙,兩側肩膀是裸露的設計,搭配手腕與鎖骨處的akoya珍珠飾品,渾身散發着煥然一新貴氣。
她挑了款小巧的手提包,踩着高跟鞋下樓坐車赴局。
相親的人選都是董家定下的,去看一眼無非是從他們準備好的名單中挑選一個最合适結婚的,知霧并沒有太大的壓力。
見面地點定在臨京最頂奢的餐廳之一的寶乾麗,餐廳維持了多年的米其林三星水準,外部建築偏芝加哥後現代設計的波浪式條紋風格,裏面卻是典型的黑金氛圍色調布置,主打精致法餐。
知霧被侍應生領着往裏走,輕輕穿過室內悠揚的小提琴獨奏聲。
男人比她先一步到了,坐在位置上,桌上方放置的頂燈燈光灑下來,只能堪堪照清他擺在桌上的手,臉部依舊昏暗一片。
她被帶過去坐下,将包放置一邊,轉頭伸出纖細的手臂示意:“你好,我叫董知霧。”
與她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對面一道頗為耳熟的吊兒郎當男聲:“你好,封骞。”
兩人同時一愣。
知霧率先回過神,淡定接受了這場意外邂逅:“好巧。”
即使對方是已經和她合租過幾年的室友,可以算得上是半個熟人。
她的內心也依舊毫無波瀾,對待他和其他人并沒有什麽不同。
反倒是封骞被震驚得久久沒有動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你再說一遍,剛剛叫什麽名字?”
“董知霧。”
“原來你不是什麽身無分文奔赴異國追夢的窮留學生啊!”
知霧将視線從紙質的菜單上移開,擡眼莫名瞥他一眼:“我有說過自己是嗎?”
“沒有……不是……”封骞被真相震得有些語無倫次,握拳抵額凝噎了半晌,悻悻道,“是我誤會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得知對方的真實身份後,原本這場極不情願答應前來的宴局,瞬間又變得不煎熬了。
封骞心情沒來由大好,背放松地往後一躺,隐在黑暗中的眼睛直直看向對面,意有所指地哼笑道:“想吃什麽盡管點,可別像在倫敦的時候那樣節儉,一頓飯還要分上下餐。”
他指的是有次房子停電,他請客請知霧出去餐廳吃飯。
封骞一如既往地貫徹了自己的大方人設,點了好幾道菜,卻忘了自己這邊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張嘴,沒吃掉多少,剩下了很多。
知霧絲毫沒顧及他的面子,将桌上剩的幾道菜打包帶回去,兩人第二天熱了熱又吃了一天。
知霧顯然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将菜單平淡翻過一頁,沒見半點不好意思:“那時候是真的缺錢迫不得已,沒工夫玩有錢故意扮作沒錢的游戲。”
封骞頗為意外地挑了下眉,但作為一名娴熟的獵手,在有趣的獵物面前,他向來能表現得耐心十足,馬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附和表示理解。
見她已經點完了菜,擡手又追加了幾道招牌菜品,這才施施然将菜單遞還給了侍應生。
兩人點完菜等上菜的間隙,封骞有意無意地詢問起知霧的感情問題,手背抵着唇笑着出擊:“還以為你回國會先忙事業,沒想到這麽早就開始考慮結婚。”
知霧跟着笑了下,笑意卻沒浸入眼底,顯得有些假:“大家年紀也都不小了,只是結婚的話,雙方條件都合适就行,順應父母的要求也沒什麽不好。”
不遠處餐廳的門悄無聲息地再次被推開,沒有人發現侍應生滿臉小心翼翼地領着穿着一身剪裁得體西裝的男人往裏面最昂貴的包間走。
那抹高山明月般禁欲的氣質在人群中顯得別樣突出,優越筆挺的身姿簡直鶴立雞群,襯衫的紐扣永遠嚴絲合縫扣到最上面一粒,衣袖上別着的袖扣內斂矜貴。
玻璃燈的璨光落在那副金絲邊的鏡框邊緣,反折出一道攝人心魄的光澤。
餐廳裝飾用的白蠟燭焰光不住輕微晃動,玫瑰水香味和紅酒的醇香将周圍的暧昧格調又拉高了一個層次。
她聽見封骞故作恍然地反問:“這樣說的話,說明我的條件還算令你滿意?”
“還行。”知霧抿了口酒,垂着眼睫實話實說。
“喂,給點面子。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裏可不止還行這個評價,”封骞不太滿意地輕啧了一聲,俯身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那雙顯得風流的眼睛侵略性十足地緊盯着她,“我倒是覺得我們挺般配的。”
“很适合結婚。”
話音剛落,知霧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背後傳來一股道不明的涼意。
路過的一名侍應生只聽見了封骞的後半截話,想當然地停下來笑容滿面地沖着他恭維道:“先生,預祝您今天求婚成功!”
封骞唇角弧度立馬加深了些許,顯然很是受用,絲毫沒察覺到對面知霧忽然變得有些反常的神情。
身旁經過的那道身影和她擦肩時,一抹如冰雪初融般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掠過她的鼻端。
知霧原本平靜的情緒被翻亂攪動,這幾年來從未有一刻心跳跳得像現在那麽活泛,劇烈得連胸腔都在疼痛。
她輕輕摁上心口,目光克制不住地向前飄,直至那道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都說氣味能夠瞬間喚醒一段記憶,那一刻在知霧腦海中亂七八糟湧現的,是那雙布着青筋的有力手臂、清醒克制又忍不住沉淪的通紅眼尾以及親吻時不穩的低啞嗓音。
曾經相愛時對梁圳白有多依賴迷戀,現在分手後回憶起來就有多痛苦難堪。
知霧收回目光,擡手一口氣灌下了一杯酒。
酒液澀苦下咽的同時,她也很快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一個合适的借口。
都舊情人了,哪怕是找東西翻到件和對方有關的熟悉舊物,那一瞬心頭都會愛恨交織。
偶然撞見又哪來那麽多的體面。
接下來和封骞一塊吃飯用餐的時間,知霧明顯沉默下來,神色有些心不在焉。他以為是她喝醉了,吃完飯後主動開口想送她回家。
“不用了,家裏司機會來接我。”知霧酒意遲半拍上湧,耳根灼燒似的泛着熱。
看t見封骞那張臉沒來由地開始煩躁,在這裏多呆一刻都是煎熬,拒絕後頭也不回地推門逃離。
餐廳外面沒有了制暖的空調,冷意瞬間侵襲入她那件薄薄的大衣,凍得微醺的腦袋都打了個激靈。
她只是不想坐上封骞的車,随便找了個托辭而已,實際上根本還沒聯系上司機。
偏偏又不敢回去,怕撞上還沒離開的封骞,到時候不好解釋,只能在外面幹巴巴站着挨凍。
知霧給家裏的司機打了個電話,對方說大概要十幾分鐘才到。挂掉電話後,知霧揣着指關節被凍紅的手,站在一處醒目的路燈旁邊等車。
過了不久,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幾個嬉鬧的女學生,看模樣也是結伴過來等網約車的。
其中有一個女生應該是才剛拿到相機的新手小白,興奮勁未褪地一直給自己的同伴們找各個角度拍照。
知霧默默給她們讓開了一個位置,避免自己不小心誤入鏡頭。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幾個女孩子居然主動熱情邀請她:“姐姐,你好好看,可以給你拍張照片嗎?”
知霧拉高圍巾猶豫了一下,這幾年出國在外,因未來職業需要,她有刻意鍛煉過自己去面對鏡頭的膽量。
加上定時吃藥,雖然不能完全克服那份不适,但至少也不會和以前那樣那麽反應劇烈了。
她淡淡笑了笑,随意找了個背景幹淨的地方站着,主動看向鏡頭點頭答應道:“可以,拍吧。”
快門即将被摁下的那刻,知霧的餘光無意瞥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緊繃的神經驟然晃神,一股久違的心慌忽然襲卷上心頭,她手腳發麻,難受地俯身喘息着,視線暗下來,陷入一片抖動的模糊。
脫敏訓練失敗,藥物也失了效,她以為自己能改變,卻發現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強撐着的驕傲好像被打回原形,一不小心露出了不想被窺探到的狼狽一角。
知霧想起身,卻雙腿發軟,差點摔跤。
下一秒,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雙幹淨的黑色皮鞋。
梁圳白伸出手臂精準扶住了她,微微俯身,将人調轉身子無比輕松地抄腿抱在懷中。
知霧被迫攬住他的脖頸,腦子發蒙,遲了半拍才發覺兩人姿勢不對,立馬抗拒着想要掙紮。
他的臉上雖然面無表情,手臂卻牢固得紋絲不動,嗓音嘲冷地平靜威脅:“敢下一個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