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有一雙桃花眼的貴公子在和燕歸就着桌上的菜一起喝了一小壇女兒紅, 他一覺睡醒又喝了酒,不見半分醉意,雙眼湛然, 神清氣爽,準備告辭, 臨出門前問燕歸:“你今天興致不高?這麽好的酒才喝半壇。”
燕歸說:“已經吃過飯了。”
陳年好酒的醇香飄滿陋室, 門前經過之人引頸張望, 而眼前的友人竟是如此暴殄天物。
友人搖搖頭, 說道:“不懂品酒的男人和不解風情的男人都令人難解。”
“你飽食之後還能飲下一壇酒也是令人不解。”
朋友笑了笑,說道:“酒與飯不入同一個胃。”
這話純屬是酒鬼的狡辯, 人有沒有兩個胃。
對方就此告辭。
燕歸在友人離開後起身合上門,坐在桌邊的胡凳上解開衣衫。
他的友人雖然是一個喜愛飲酒游蕩的纨绔子弟,到底出身名門, 從小嚴加培養, 雖然長大後添了些纨绔氣, 但有些習慣是從未改變的,他每天卯時從床上起身,更衣洗漱,吃飯散步。
便是頭一天飲酒到三更第二天卯時也會睜開眼睛起床洗漱,實在困倦才會回到床上繼續睡覺。
燕歸回來的時間已經接近卯時了, 他一路匆匆,照舊是翻越城牆進來, 守門的士卒沒有發現。
趕着時間,多次活動,被草草裹起來的傷口開裂了, 卻也來不及重新處理,只換一身衣裳, 像往常一樣去附近的酒樓買了兩人份的飯食。
怕對方聞到血腥味,生出懷疑,特意要了一個味道重的花椒炒羊肉。
看對方剛剛的樣子,應是沒發現什麽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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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歸解開衣帶,他胸前纏繞着的白色繃帶滲出了點點血跡,像是前陣子下雨時宮裏海棠花瓣落地的點點殘紅,這道傷口經過一個早晨的奔波,其實已經開裂了,再加上他适才陪朋友飲了半壇女兒紅,血液沸騰,血流得更多了些。
如果對方再晚走一時半刻,就能看到他外衣滲出來的血跡了。
他脫掉上衣,解下身上的繃帶,裏面滲出很多血,到了最後一層,眉都不皺一下,直接撕掉和污血粘連在一起的繃帶,傷口上匆忙之間抹的藥已經被鮮血沖掉了大半。
他拿起喝了一半的三十年女兒紅陳釀澆在左胸上微微滲血的那道劍傷上,微涼的混合了血液的烈酒,順着他的胸膛往下滑,嘩啦啦地往下流。
室內霎時間彌漫起濃重的酒香味,其中混合着一點淡淡的血腥味。
随着清亮醇香的酒液沖洗,燕歸左胸混合着血和藥亂七八糟的傷口露出原本的模樣。
那是一道纖細的傷口,只有一寸多長,作為一道利刃施加的劍傷他毫不猙獰,甚至有些清秀,但這其實是一道很危險的傷。
若是持劍人的力道再大一些,劍尖再深一點就能刺穿他的肺了,若是稍稍歪斜一點,還能劃到他的心髒。
不管朝向哪個方向,動手之人只要再用力些,均可一擊致命。
燕歸回想起交手時的場景。
他的長刀世所罕見,削鐵如泥,如果那位觀主的軟劍是迎着他的長刀去格擋,必然會被他的長刀将對方連劍帶人一起劈碎。
那位觀主的劍法十分精微,甚至比很多從小就練習刀劍的人都要好很多很多。
畢竟練劍的人常有,天資不凡的人卻少見。
而且,他沒有拿着軟劍迎擊長刀,而是選擇攻擊持刀之人,并不是巧合,而是因為這個人觀察十分敏銳,反應迅速。
他在疼痛的時候,手也很穩,沒有半分的脫力和顫抖。
燕歸閉了閉眼睛。
那個觀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從各個角度來講都是。
他低頭用牙齒咬開裝裝着金瘡藥瓷瓶的紅色蓋子,淺棕色的藥粉灑在已經被沖洗幹淨只是微微滲血的薄窄傷口上。
重新一道道纏上幹淨的繃帶。
他換了身幹淨的和剛剛換下來的衣裳相差無幾的黑衣,打理整齊,然後将沾了血和酒污的贓衣裳、贓繃帶一起丢到火盆裏。
輕輕吹了吹火折子,點了手裏的一段不知何時沾了酒污和血污的繃帶,火焰倏忽燃起,猛地竄高,燕歸松手,燃燒的繃帶墜入火盆,将裏面的衣裳腰帶和髒繃帶都點燃了,火焰燒得老高。
屋子裏的酒香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
“當當當——”
有人在門外敲門,“燕首領,我是梁小順。”
外面傳來梁小順壓低的聲音,他聲音尖細柔和,薄薄的一層門板,人說話的聲音幾乎沒怎麽改變。
同在禦前行走,燕歸認識梁小順。
他打開門,梁小順行了個禮,“見過燕首領,仙師遇刺,性命垂危,陛下動了雷霆之怒,小的傳皇上口谕,請您立刻去捉拿刺客,一定要将對方捉拿歸案。”
梁小順能聞到燕歸身後飄來的酒香,猜想燕首領是休沐飲酒,想到打擾了對方喝酒,梁小順多說了一句:“若是您順利将刺客捉拿歸案,陛下一定重重有賞。”
“還請替微臣向陛下回禀,微臣領命,這就去搜查刺客。”
因這刺客的事情,皇上在問仙殿大發雷霆,臣子們戰戰兢兢,無人敢再去問仙殿拜見,後宮嫔妃無人敢去獻媚,聽說魏惠妃本來已經帶着自己做的糕點走到了問仙宮門前,打聽到裏面的人說皇上臉色不好就又帶着人離開了,連東西都沒敢留下。
檀華聽見皇帝發怒的消息,眼睛都沒有擡,她手裏握着柳先生的字帖,站在河畔卻沒有什麽心情看下去。
宮女們知道十七走了的事情,彩萍和梅香在身後幾步遠看着檀華,她們兩個點了一爐蘇合香,梅香用扇子輕輕煽動,香氣從河邊一路飄到水面。
河水裏的錦鯉鑽出頭來,氣泡咕嚕嚕吐出來,吸進去的是香氣。
檀華将字帖放在膝蓋旁邊,她側坐着。
今天聽見道士遇刺的事情,看不下書,她帶了一疊自己寫錯的練字紙,來水邊散心。
她真希望蕭翀乾能夠停止服用丹藥,古代的丹藥裏面有很多重金屬,人類服用之後人體很難自然代謝出去,久而久之便會重金屬中毒。
檀華沒研究過這些,她過去幾乎不接觸重金屬,距離她最近的重金屬是水銀溫度計裏面的水銀,隔着一層圓潤的玻璃被她夾在腋下測量體溫。
也從沒想過有一天身邊會有一個重金屬藥丸成瘾的親人。
她不知道太虛觀的觀主從一個小道觀裏進入皇宮,不求名不求利到底是為了什麽,若說是信仰,也不可能,這個人這些年沒有為道教的發展做出什麽貢獻。
不願意花時間琢磨這個人,檀華常常覺得,對方還是直接死掉的比較好。
這次他會死掉嗎?
總覺得那是個命大的人。
檀華用自己練過字的廢紙折了一只小船推到水裏,看波痕蕩漾,小船在水波中搖搖晃晃,遠遠飄走。
腦海裏亂七八糟想着東西,一邊想一邊折了小船放到水裏,如果小船走得遠一些,她會更高興些,如果沒走多遠就落入河水裏,她就會不高興。
就這麽一會兒高興,一會不高興,檀華放着紙船。
不一會兒,彩詩提着裙子拿着一封信快步走來,臉上帶着笑意,和檀華說:“太子殿下的信到了。”
檀華撕開信封,抽出裏面的信紙。
先看了一眼最後一張信紙上寫的日期,是她讓時期送信之前的日期,這封信是十多天之前寫的,在這個時代,不算是慢了。
在水畔,有風過來将手裏打開的信紙吹得嘩嘩作響,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按住信,卷起來放在袖子裏,檀華帶着宮女回宮看信。
在信裏,蕭恒問她最近身體怎麽樣,過得好不好,又說自己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擔心。
道士求雨停的事情,是小事,無論成功與否,都讓她不要花費心神在這樣的事情上。
檀華能感受到蕭恒是在關心她,他一直都不希望她介入朝堂或是皇家的一些争鬥之中,最好永遠t不要接受這樣的事情,但怎麽可能呢?
蕭翀乾是她父親,小時候他抱着她哄她入睡,在床頭慢慢給她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成語裏面的故事、神話裏面的故事。
他也會擔心她的身體,不讓她吃這個吃那個,很細心地說吃這個好,哄着她吃飯。
檀華即使知道這是在做無用功,也無法不為蕭翀乾擔憂。
大約蕭恒也知道這句話是沒用的,檀華不會聽,他在後面寫讓她多做一些快樂的事情。
他還和檀華說了一些出門在外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嘩啦啦,檀華意猶未盡地翻完了,看到末尾,上面寫着,蕭恒說他處理完這次的堤壩就能回來,讓她在宮裏好好的,好好照顧自己。
下意識拿了一張紙要寫回信,想到自己剛剛派了十七區送信件,這會兒應該也快到了,檀華又放下了手裏的信件。
也不知道自己讓十七送過去的錢夠不夠用。
那邊情況怎麽樣,自己送過去的錢是不是杯水車薪,最近她又整理偶爾一些錢出來,還把自己寫的古代真假千金的爽文拿去書局投稿了。
檀華沒有寫完整個故事,這兩天發現已有厚厚一沓,差不多夠一本書了。
檀華放回沒寫字的紙張,和身邊的人說:“不知道太子哥哥在那邊過得怎麽樣?”
身邊的彩萍安慰她說:“太子殿下此番出行從者甚多,公主還特意讓人準備了些東西,都是有用的東西,不必過于擔憂。”
她笑了笑,“還是希望哥哥早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