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芙蓉殿書房寂靜無人, 桌上擺了個黃色陶瓷笑臉貓筆洗,一硯臺磨好的墨水,旁邊放着一座挂了幾只筆的筆架, 還有三排練好的字。
檀華微微俯身對着字帖練字,她練了整整一個上午, 有的寫得好, 有的寫的壞。
好一些的留下來, 壞的有規律的也留下來, 留下來用作參考學習,用不到的就在旁邊摞成一小疊, 稍後宮女會拿去燒掉。
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練字,今天彩詩匆匆跑過來, 她是個活潑的姑娘, 喜歡熱鬧, 愛交朋友,有空會和人一起聊天踢毽子,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會交換一下宮裏的情報。
比如哪一位娘娘去問仙殿吃了閉門羹,哪兩位娘娘宮裏狹路相逢, 二人皆是争強好勝之人,犯了口舌。
平時幾乎都是類似的事情, 沒什麽大事兒,碰到有意思的彩詩會說一說,若是沒意思的, 她t聽過也就罷了,不會再說。
今天本該她輪休, 都換了一身舊衣裳,準備找幾個姐妹一起踢毽子,才出門就被人攔住說了這事兒。
彩詩來的匆忙,這句話也說得匆忙,檀華剛好臨摹完一張,尚未來得及收起筆聽見了彩詩的話,因這句話在練字頁空白的地方劃出一小道墨痕。
她看了眼一眼痕跡,再看一眼練字的結果,相比從前,這一筆字已經大有進步,這張字要好很多。
彩詩看檀華剛剛寫好的字,稍微冷靜了一些,行了一禮,說道:“奴婢冒失,還請公主恕罪。”
“免禮吧,沒關系。”
字已經寫完了,檀華将最後一張紙放在比較滿意的那幾張上面,擡手在繪制着小貓的陶瓷筆洗中涮了涮筆,将筆挂在竹木筆架上。
想到剛剛聽到的話,檀華擡眼,目光疑惑,問對面的彩詩:“此話當真?”
她是一直都覺得這些道士死有餘辜,也不只有她一個人這樣覺得,朝堂上從前有過幾個非常激進的反道教文化人士,堅決反對皇上求仙問道,不贊同當初蕭翀乾大興土木建造問仙殿,諷刺蕭翀乾吃丹藥求長生的行為,還說皇帝所作所為影響深遠,他可以封個國師給自己欣賞的道士,但不該把對方的身份擡得太高,甚至讓對方入宮久居。
國師這個官職其實歷代有之,前朝盛行佛教,出過很多有名的和尚,國師的職位多半落在和尚身上,偶爾也落在道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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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稱號,更多的只是一個榮譽頭銜,領了稱號的人多半本身就已經是有名的僧人或是道士了,榮譽錦上添花,大多數人還是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但太虛觀觀主在受到封賞以前幾乎是查無此人。
這也是很讓大臣們不能接受的點。
那個反對的臣子還斷言說長生是個騙局,蕭翀乾勞民傷財,最終什麽也不會得到。
這位臣子在蕭翀乾請太虛觀觀主入宮的時候反對态度激烈,很是說了些不尊敬的話,也因此被蕭翀乾發配到了嶺南為官。
南方瘴疠之地,蛇蟲遍地,民風剽悍,十裏不同俗,在這樣的環境裏,這些年那位姓張的臣子也做出了一番成績,也算是個能臣。
對方臨走的時候還留下奏折說,蕭翀乾是在被小人玩弄,那個道士來到洛京和皇宮只是為了榮華富貴,過不了多久就會露出本來面目。
他當初的話不是完全預測對的,蕭翀乾信重道士,對朝政影響很大,對近些年的民風和學風也都有影響。
但那個道士,和他想的不一樣,這些年大家也發現了,太虛觀的觀主并非貪圖享樂之人,若說榮華富貴,他有,但絕對不多。
皇上要給太虛觀賜金銀珠寶,太虛觀的觀主拒絕了,皇帝要給對方賞賜良田,對方也拒絕了,皇上給太虛觀的觀主賞賜的奴仆,他也沒有留下。
這些年,這個人非但沒有露出本來面目,反而因為所在的平臺更大,騙到了更多的人。
甚至朝堂上一些原本排斥他,不信任他的人,都漸漸接受他了。
尤其是這次連綿多日的大雨在對方的祭祀過後如期停止,放在對方身上的質疑的目光已經很少了,甚至有些轉化為了敬畏。
檀華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做到的。
總之,這個人正處于一個穩定的向上的發展階段,突然有人說對方被刺客攻擊,檀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
是哪裏傳來的烏龍嗎?
彩詩說道:“千真萬确!告訴奴婢消息的人是宮裏的小慧,據她說這個消息已經傳開了,不止是宮裏,洛京城內許多人都知道。”
檀華偏頭看看窗外的豔陽天,好好的天,還是藍的,沒有變紅也沒有變紫。
兩人正說着,小福子跑進來,行了一禮,他跑得滿頭滿臉的汗,肩膀都是濕的。
檀華說道:“免禮,這是有什麽急事?”
“奴婢有一件大事兒要禀告公主,太虛觀的仙師被人刺殺了,刀子從身上劃過去,差點沒了命。”
“這事兒是奴婢從問仙殿那兒聽來的,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兒,仙師有事兒回了道觀一趟,清早回宮的時候,直接被等在半山腰的刺客砍了一刀。仙師本來和陛下說好了上午一起研習道法,讨論經書,結果到時間了卻還沒來,陛下就派了人去山上,這才知道這位仙師遇刺了。”
“皇上派了太醫給仙師看傷,剛走不久,仙師傷的怎麽樣還不确定。聽到奉命去太虛觀找仙師的太監說,其實找到那位仙師之前他們就看到了地上的血跡,只是心裏急于完成皇命,沒有多想,只當是野獸叼着獵物經過留下的血跡,沒人想到太虛觀的仙師會出事兒,越走越遠發現血跡的方向和大家的路線大致重合,血跡時有時無,太監們心裏不安,等到了山上,就聽山上的幾個道士說觀主受了傷,人已經昏厥。”
“那時候是幾個粗通醫術的道士幫觀主看病,他們醫術算不得精通,只是幫着止了血。聽說那道傷口極為駭人,刀口在腹部,傷口切面順滑,橫在腹部,若是傷口再往下,便要傷到五髒肺腑了,再深一些,就能砍到人的脊椎了,揮刀的刺客可能是想直接将仙師整個人斬成上下兩半。”
小福子說到這裏覺得有些悚然,後背汗毛站起來,不自覺擦了一把額頭冒出來的冷汗。
這個殺人的手法未免有些過于殘酷。
前段時間陛下遇刺,刺客用的是利箭,在小福子心裏,刺客都是這樣的,毒酒利箭,怎麽會有刺客直接想把人砍成兩半?
檀華說:“他還活着。”
小福子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仙師的傷并沒有傷到髒腑。”
因為心悸,小福子也無法說太多的話。
彩詩接過話頭說:“仙師傷的如何還要等太醫回宮才能知道,現在大家都在猜刺客是誰。”
檀華也試着猜了一下,聽說太虛觀的路人緣不錯,從沒有和人結下過什麽仇怨,太虛觀很多弟子略通岐黃之術,平時經常下山幫人看病,在山腳那片地方有些善名。
太虛觀的觀主,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受到滿朝文武質疑和否認的仙師了,甚至有一部分人将他看做是真仙師。
而當初那個因為勸谏被蕭翀乾看不順眼趕到嶺南的臣子,本身是一個光明正大,格外有原則的人,所以敢于勸谏,不怕觸怒皇上。
不說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人離開洛京的時候都沒有砍人現在怎麽會砍人,只是對方的性格就不可能買兇殺人。
檀華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太虛觀裏,遇到刺客的觀主閉眼躺在床上,他面如金紙,昏睡不醒,弟子給他喂了參湯,又給用了百年老參的參片,流了太多血,全靠這幾片參片才保住了性命,撐到太醫過來。
來的太醫是擅長治療外傷的周太醫,對方掀開被子,見對方腹部的傷口狹長,用銀針固定,略微一愣,一是為那道極長的傷口,而是為這樣的手法,非常之時,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這傷口是誰合上的?”
陸觀魚站出來一步說道:“正是小道,小道學過些粗淺的醫術,看師父傷口太深,又極為幹淨,為止血就暫時用銀針将傷口合攏了。”
周太醫點點頭,他說:“做的不錯,還請你為仙師将這些銀針拆掉,我要為仙師縫合。”
在陸觀魚為師父拆掉銀針的時候,周太醫洗了手,從随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只短針,一條細細的羊腸線。
看見被觀中弟子拆開銀針後張開的傷口,饒是見多識廣的周太醫也有些吃驚,這道傷口傾斜在觀主上腰腹部,傷口幹淨絲滑,光是看到這傷口就能想到對方刀口的鋒利,還有下刀之人的力道。
差一點點,這位仙師就要被人劈開成兩半,但顯然,對方的刀劈到一半被迫停下了,要不然差一點,也會傷到仙師的髒器。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現在我要為仙師縫合傷口。”
葫蘆巷子——
“接着。”
接過友人從半空中抛過來的酒,燕歸眉毛不自覺緊繃了一些,對往日的他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今天卻有些滞澀,好在長了一雙桃花眼的友人正在看手中的酒,在掌心掂了掂。
“三十年的女兒紅,醉仙樓的老板使人送給我的,差點忘記喝了。”他拍開泥封,說道:“酒是好酒,我都聞到香味了。”
燕歸不動t聲色将拿着的小酒壇換了只手,
肩膀傳來一點點疼痛。
今天就沒有一件事情順利。
意外之處在于對方會用劍,他一出現,對方便感到了殺氣,立刻退了一步,從腰間拔下軟劍。
殺人最重要的就是快,而防守也是。
他們的交戰只在一個呼吸之間,燕歸的刀斜劈過去,對方的劍也刺過來一半,誰也沒有停手,也沒有收勢。
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太虛觀的觀主早就領會到了這個意思。
哪怕燕歸的刀差一點就要劈開他腹中的腔膜,他也沒有收手,劍尖刺入燕歸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