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神新娘(五)
第5章 山神新娘(五)
下山的路總是格外好走,他們很快回到住處。
等幾人坐下,喬一翰說話了。
“武馳見過怪物,蘭淺情況這麽差,我們腦子裏還有控制面板和任務。新手保護期馬上要過,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先對一下各自的技能。”
他本身就是很有主意的人,特殊時刻能站出來,極具領袖氣質。
喬一翰沒有詢問大家的意見,而是看向門口的樓亭,示意他安頓好蘭淺。
不等樓亭動作,蘭淺喉嚨裏忽而發出一聲低吟,“水……”
聲音低得像蚊子,還是被神經緊繃的衆人聽到了。
郁卉趕忙拿水,樓亭接過去,順勢坐下。
到室內了,不管怎麽說,都應該把蘭淺放下。
樓亭卻不然,将蘭淺放在他腿上坐着,連喂水這樣的小事都不假他人手。
郁卉臉色微變——就算神經再粗,都能看出他們有問題。
沒有誰會這樣對普通同學,含在嘴裏怕化了似的,那麽親密,眼底全是濃濃的占有欲。
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蘭淺身上,一秒鐘都舍不得離開。
這要沒有特殊關系就有鬼了。
可是,樓亭和蘭淺?
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怎麽會糾纏在一起。
蘭淺在學校不愛搭理人,獨來獨往。這并不代表他因家庭條件差而軟弱逃避,他的不合群,更像是頭狼誤入兔子窩。
就算蒼白着臉,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也斷不可能依附他人,是受傷蟄伏等待報複的狼。
而樓亭,哪怕平時再溫柔,也是真正的雄獅。
受傷的狼,怎麽會倚在獅子的懷裏,讓獅子的利爪扼住喉嚨。
樓亭動作輕柔地喂蘭淺喝了水,輕拍他的背,“你想在這待一會兒嗎,身體受得住嗎?”
蘭淺的聲音有氣無力,“嗯。”
樓亭保持着原本的姿勢,沒有把人從大腿上挪開,捏了捏他的耳垂,“好,聽你的。”
看起來極盡寵愛。
只有蘭淺明白,這是上位者心血來潮的游戲。
猛虎會把小兔子壓在獸爪之下,一次次放走,又一次次壓死,把小兔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再吃。
獵物只剩一個小時就能被吞吃入腹,和獵物玩玩又有什麽關系?
樓亭說話的笑容,他身上的氣味,靠近時冰涼的氣息灑在皮膚表面引起的戰栗,無一不讓蘭淺恐懼到發抖,怪物的凝視讓他的身體快要痙攣。
但是,在死亡面前,恐懼不但沒用,還會拖累。
他費力地轉眸外看,聚焦在其餘五人身上。
喬一翰與武馳站在一塊兒,穿着寬松的無袖T恤,露出線條優越的肌肉。
很多人對體育生有種刻板印象,覺得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顯然不是。
喬一翰扯下額上的紫色吸汗帶,頂着一張厭世臉,第一個說:“我的力氣強化了。”
這話合理到讓大家沒有一絲驚訝,他本來就是力量型的,經過強化,更是武力值擔當。
沒人提出質疑,也沒人提出見識一下他的技能,默認到下一個。
武馳在他身側,有些心虛地捏了捏耳釘,“我的技能……不太光彩。”
喬一翰的耐心極度匮乏,煩躁道:“到底是什麽。”
武馳:“是、是偷竊。”
他竭力自證:“不知道為什麽給我這種初始技能,我敢發誓我從來沒偷過任何人的東西。從小到大,要什麽家裏都能給我,我也犯不上去偷,瀚哥你知道的。”
喬一翰沒有評價技能的好壞,直指重點,“有沒有附加條件?”
武馳眼神放空,在看意識海中的控制面板,過了幾秒肯定道:“沒有。”
喬一翰點頭,“也就是說,什麽都可以偷,也沒有次數限制。”
一點撥,其他人都懂得了這個技能的好處。
萬一他們需要獲得重要道具才能通關,能神不知鬼不覺偷走東西而不被發覺,那就太實用了。
武馳之前覺得自己的技能很雞肋,這會兒也高興起來,問兩個女生:“那你們呢?”
龍雪羽的注意力還在樓亭身上,對蘭淺的嫉恨值一路飙升,哪顧得上和別人說話。
從樓亭轉學過來,她就按下決心要把樓亭弄到手,提前完成人生大事。
此次來渡人村,她也用盡了心思。叫上短頭發、還有雀斑的郁卉過來,襯托自己的美貌和氣質;又叫上曾和她表白但被她拒絕過的武馳,營造搶手氛圍,激起樓亭的好勝心和危機感。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她還專門花錢找蘭淺過來拍照,讓樓亭看到她衆星拱月,是人群中最亮的寶石。
蘭淺是什麽東西,竟敢在她的眼前搶走樓亭,這口氣讓她怎麽咽得下?
武馳催促兩次,龍雪羽回神,傲然道:“我的技能是美貌加成。”
除了樓亭,衆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龍雪羽出身好,從小學舞蹈,背薄腰細,無論什麽時候脊背總是挺拔,氣質比普通人好得多。
她穿一身寶石藍襯衫裙,天鵝頸修長而白皙,光一個背影就能讓人心動。
皮膚好,頭發黑亮,縱然算不上濃豔大美女,一句長得漂亮還是擔得起。
危急時刻沒人注意皮相,她一提幾人才發覺,她整個人仿佛加了一層柔光濾鏡。
膚如凝脂,臉比之前白了兩個度,是透亮的那種白嫩,五官更是渾然天成的精致。
原來的底子在,能認出是龍雪羽,可細看會覺得,她好像變了個人。
可以不誇張的說,她現在豔壓群芳,兼具皮相與骨相美,美得驚心動魄。
連蘭淺都出于欣賞美的本能多看了幾眼。
環着他的樓亭陡然收緊了。
給他整理亂發的手指裂開,在衆人看不見的陰影中,細蛇般的觸肢沿着蘭淺的耳廓,一路往後背蔓延。
粉色的小小吸盤用力吮吻他的皮膚,激起一片片紅痕。
好不容易幹燥的皮膚留下一條濕痕,黏膩濕滑的觸感讓蘭淺猛地一顫。
他臉上的血色褪盡,連牙關都咬不住,被溶解的死亡鏡頭一次次慢放,那種源自骨髓的恐懼,讓他的眼眶徹底紅了。
樓亭把玩着他顫動的背,低頭送來一句低語。
“好看嗎?原來你喜歡長得漂亮的女生。”
邪惡的話語和冰涼粘濕的氣息一同灑在耳畔,觸肢那嘈雜的“咯吱咯吱”摩擦聲再度響起,除了蘭淺,沒有一人聽見。
他身處人世間,卻像開啓了表裏世界,被樓亭拖入裏世界的他是徹底的孤島。
只要樓亭心念一變,在全部人面前展露真實面目,他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溶解吞吃。
死亡是一條近在咫尺的線,鑽入蘭淺的大腦攪動。
樓亭的頭越來越低,肆意聞吸他的氣味,雙手失控地變成軟滑的觸肢。
或許下一刻,他就會張開血盆大口,整個身體成為觸肢湧動的怪物巢穴。
樓亭的嘴唇就要貼上蘭淺脖頸。
蘭淺重重咬了咬牙,垂在左側的手臂一動,握住了樓亭的觸肢。
樓亭一愣,動作驟停,鱗片摩擦的聲音都停止了。
難以形容那既微妙渺小,又如火山爆發般激烈的沖擊。
觸肢輕易能把人類的肢體溶解,嚼碎,分裂。
可包裹在人類那麽脆弱的手指中,冰涼的表皮被溫暖的體溫覆蓋,樓亭心潮澎湃,第一次有了食欲之外的欲望。
他無法控制地對蘭淺欣賞起來。
就在不久前,蘭淺妄圖看清高等存在的樣貌,被他溶解時,恐懼到連說話都不能。
而現在,蘭淺竟敢抓他的觸肢,竟克服了人類天性中,對上位者臣服的恐懼。
人類動脈血管中的香氣,更濃郁更美妙。
樓亭的身體也開始顫抖,興奮地端詳着蘭淺。
蘭淺铤而走險,堪堪澆滅樓亭的殺意,懸着的心還未歇口氣。
偏偏這時候,一心想吸引樓亭的龍雪羽走近,将碎發別在耳後,想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
“樓……”
從頭到尾在看蘭淺,不給他人一絲關注的樓亭終于擡頭。
短短一瞥,讓龍雪羽魂飛魄散。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可以這樣恐怖!
和以往溫和的模樣截然不同,滿滿的惡意如同迎面而來的巨浪,将她徹底吞噬。
她出現了幻聽,仿佛聽到有聲音在說:
小小人類,竟妄圖觊觎高等,打擾上位存在的進食。
香氣撲鼻的人類才有做食物的權利,其他人,不過是可以随意踩死的螞蟻!
龍雪羽驚恐的意識只存在了一瞬。
巨大的精神污染讓她眼球充血,臉頰的血管上凸,引起頻率極快的抽搐。
她的容顏看上去還是那麽完美,可她,連人都不像了。
龍雪羽的異樣發生在身體正面,房裏燈光并不明亮,背對她的幾人沒發現異常。
郁卉以為她說完了,抓抓短發,失落地說:“我的技能是綁定。”
喬一翰來了興致,“什麽意思”
“我可以選擇一位綁定,共享命運。如果我通關,對方也能通關,共享所有榮耀。”
武馳眼前一亮,“這技能好啊,這不相當于加了一道雙保險?和你綁定,就算綁定對象遇到危險,只要吊着一口氣等你出去,他也能出去。”
喬一翰打斷躍躍欲試想和郁卉綁定的武馳,掃向角落裏最沒存在感的倪成志,“你呢?”
倪成志,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鏡,平頭,中等身材,一個各方面都很普通的普通人。
說得好聽,他是喬一翰和武馳的跟班;說得不好聽,他是被霸淩而無法反抗,只能被喬一翰二人奴役的可憐蟲。
家庭條件同樣不好,被關在廁所毆打過,喂過髒水,剪壞過頭發,從此夾着尾巴做人。
這次來渡人村,他當然沒資格被眼高于頂的龍雪羽邀請,是武馳想帶一個端茶倒水背包的,膽小的他才被帶來,成為第七人。
倪成志唯唯諾諾,脖子低垂,“我、我強化的是嗅覺。”
不等他說完,武馳便嘁了一聲,“沒用,瀚哥,他自己就是個廢物啊,更別說技能了。”
倪成志頭更低了,瑟縮地不敢擡起。
最後,沒開口的只剩樓亭和蘭淺。
“啊,到我了嗎?”樓亭笑着說,“我能預知。”
這話如同驚雷,讓喬一翰他們震驚到極點。
“什麽,預知?”
武馳急切地說:“樓哥,你快預知一下,我們能不能安全出去?”
樓亭撫摸着蘭淺的臉頰,“暫時還預知不到那麽遠的事。”
喬一翰也問:“預知是什麽樣的?你能不能預知到山神廟裏有什麽,真有武馳看到的怪物嗎?”
樓亭好脾氣地一一回答:“就是腦海裏閃過某個片段,山神廟裏很黑,暫時沒看到怪物。不過也許後面會預知到,我再和你們說。”
武馳羨慕地說:“真是天選技能,我看小說裏能通關的必然有能預知的。提前看到畫面,就能避開危險場面,也太給力了。”
喬一翰沒多評論什麽,望向蘭淺。
經過修整,稍微恢複的蘭淺咬了咬唇,斷斷續續地說:“我……我能避開……一次必死攻擊。”
武馳再度睜大了眼睛,“什麽,都這麽有用!等于在新手保護期外,你還有一次免死金牌。”
喬一翰擡起手臂壓住他的肩膀,“行了別說了,他情況不好,讓樓亭帶他去休息吧。”
樓亭點點頭,抱着蘭淺站起,“我和蘭淺一間房,大家有意見嗎?”
他的成績和家世,他在學校的影響力,讓大家說不出一個不字。
眼見無人反對,樓亭轉身。
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縮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存在感極低的倪成志大喊道:“我要和蘭淺睡!”
蘭淺腦中的弦倏地一緊,繃到發痛。
別說其他人,連喬一翰都詫異地望向他,臉黑得像鍋底,低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想幹什麽?”
倪成志不敢擡頭看人,樣子卻倔得像頭驢,“我我我,我就是要和蘭淺睡,蘭淺,和我住一間房好不好?”
抛過來的不是問題,而是閃着寒光的冰冷鍘刀。
耳畔那“咯吱咯吱”的鱗片摩擦聲越來越密,一時間,蘭淺如墜冰窟。
倪成志還在詢問,每說一個字,後背就更加濕冷粘稠。
蘭淺不敢想在後背,在雙腿蔓延的東西是什麽,眼神一凝,握住了樓亭的胳膊。
手心立刻發癢,每一根手指頭,都被細細的觸肢瘋狂纏繞。
他竭力忽略駭人的異樣,動了動蒼白的唇,低低道:“樓亭,讓我和他說幾句話可以嗎?就幾句,很快。”
語氣和平時的淡漠不同,帶着可憐的哀求。
而他的手,不但沒有掙脫觸肢,還反手将那滑不溜秋的東西握住,輕輕捏了捏,“好不好,樓亭?”
樓亭的眸子不受控制地變成豎瞳。
他亢奮到眼睛如銀色寶石般晶亮,嘴唇也在顫抖,臉頰都變成紅色。
蘭淺的心跳撲通撲通那麽快,随時要驟停。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對方就要狂性大發的時候,樓亭把他放下了。
“好呀,你們說,我先去鋪床,等下出來接你。”
敏銳的喬一翰不想節外生枝,領着武馳走了。
會察言觀色的郁卉也拉着靈魂出竅的龍雪羽,回到了她們的房間。
呼呼的風聲中,瓦數不夠高的燈泡下,只剩蘭淺和倪成志兩人。
蘭淺說話還是費力,沒有遷怒倪成志,冷淡地問:“為什麽?”
有一個出口,崩潰的倪成志就噼裏啪啦說出了口。
“蘭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會害我。以前我被堵在廁所,他們要往我身上撒尿的時候,是你把我扶起來,他們才罷手的。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你尊重我。我真的好羨慕你,你家也沒錢,可你不怕別人,那些人渣都欺負不了你。”
樓亭馬上會折返,新手保護期只剩二十分鐘的蘭淺沒時間聽別人廢話。
可倪成志眼淚鼻涕同時流,模樣凄慘到極點,自顧自地說話,旁人根本打斷不了。
“我想變成你那樣的人,那麽自由,那麽暢快,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被任何人欺侮。”
蘭淺沒什麽起伏地說:“所以你要和我睡。”
“是的……不是的!”倪成志自己都很錯亂,“因為樓亭好腥,我不想你和這麽難聞的人睡在一起。”
蘭淺正色起來,“你有沒有聞到我的氣味?”
“沒有,你沒有氣味,你是唯一一個沒有氣味的。”
經過嗅覺強化的鼻子不會騙人,倪成志也不會。
蘭淺終于确定了自己剛進渡人村時的疑惑——只有怪物才能聞到他身上的香味,人類聞不到。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脫軌得像泥石流,等不及他确認這些信息,他已成為怪物盤中的晚餐。
哽咽得越來越厲害的倪成志哭訴道:“為什麽,為什麽我總是被選中的人。那麽多人裏,他們選擇霸淩我,我又被選中來這個鬼游戲。我一點都不想得到什麽強化技能,我快瘋了,他們身上的味道苦得讓我想吐。喬一翰和武馳看起來很鎮定,可我知道他們都好害怕,所以才那麽苦,那麽難聞……”
一道靈感之光從蘭淺腦中劃過,他臉龐嚴肅,“你說什麽,害怕的氣味你也聞得到?”
“對,好苦。剛從山神廟下來的時候,你身上也很苦,現在只剩淡淡的澀味。他們苦得讓人無法接近,我要被熏死了。”倪成志哀求道:“蘭淺,你和我一間房行嗎,除了你,我誰都不想靠近。”
電光火石間,蘭淺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和怪物的交鋒中,他是食物,是弱勢的一方。更要命的是,他沒有任何談判的可能,因為他沒有籌碼。
現在,出現了值得用生命去做賭注的籌碼。
蘭淺大腦加速思索,不想聽毫無用處的喋喋不休,“你有沒有想過,我才是這個副本最危險的人。”
倪成志愣住,下意識往後一退。
蘭淺見他不再說一起睡,對他說出了兩個忠告。
“想活下去的話,別相信任何人,也別陷在情緒裏,多想想怎麽去做。”末了,看倪成志還是六神無主。他說:“也別妄自菲薄,你不比別人差。”
他想說,對我而言,你比其他人都有用。
可想到樓亭對龍雪羽的針對,擔心他的話語引來樓亭對倪成志的報複,蘭淺改口道:“你的技能不錯,好好利用它。”
說完這句話,他聽到了樓亭并未刻意隐藏的腳步聲。
高大的男生從後面優哉游哉踱步而來,在蘭淺面前停下,“談完了嗎?”
蘭淺眼尖地發覺倪成志想說話,搶道:“嗯,我和你一間。倪成志,你如果鼻子不舒服,就在堂屋裏湊合一晚,叫小姑娘拿床被子。樓亭,我累了,我們進去吧。”
樓亭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但他心情頗好,并沒有拆穿。
将蘭淺重新抱在懷裏,他一步步走進房間。
房門在蘭淺面前緩緩合上,這密閉的空間裏,只剩他們兩個。
新手保護期只剩最後五分鐘,關乎性命的五分鐘。
樓亭抱人往室內而去。
大片濃深的黑影從他身後往前蔓延,吱吱吱摩擦的聲音讓人眩暈,觸肢湧動着要沖破主體限制,來搶奪一絲香氣。
黑影像一個圓形的罩子,一個盛美食的容器,将蘭淺完全包裹其中。
一根不知道從哪裂變出的觸肢爬上蘭淺的腳踝,不等他适應那惡心的光滑觸感,更多的觸手湧上,下肢很快被淹沒。
真實的冰涼很快讓他的下半身失去知覺,嘴唇也在低溫下被凍得烏青。
蘭淺毫不猶豫地蓄力,咬破了自己的唇角,血珠冒出。
樓亭的眼珠登時變成血紅。
“啊啊啊好香!”
“好甜甜甜,要吃!”
“太香了,香到受不了,血液香,皮膚香,沒有一處不香!”
被氣味勾到難耐的觸肢,打了激素一般擁擠,高頻的摩擦聲頓時變得尖銳。它們癫狂失智,不惜被本體斬斷一次又一次,就是要品嘗那絕頂的美味。
樓亭怎會把最滿意的食物讓出。
他切斷伸向蘭淺的觸肢,脖子變成青黑色,裂開一個個口子,觸肢從裏刺出。觸肢一側的吸盤吸附在蘭淺唇角,将血珠一掃而空。
過頭的鮮血刺激,讓他發病般抖動,身體從中一分為二。
那恐怖的畫面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他竟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巢穴,連蘭淺的頭發絲兒,一點點氣味,都不想分給其它觸肢,哪怕它們是他的一部分。
以為經歷的種種已經夠炸裂,可樓亭每每能刷新恐怖的上限,蘭淺的心髒狂蹦,就像要從嗓子眼逃離。
眼前起了一層障眼的血霧,眼球又開始刺痛。
人類的視覺,不,人類的五感,是無法承受不可名狀的高等存在的。
哪怕最簡單的凝視,都斷不可能承受。
裂變成容器的身軀就要将蘭淺吞入時,已然出氣多進氣少的他,彙聚全身上下那少得可憐的力氣,将潛能爆發到極致,說出一句話。
“樓亭,不要殺我。”
就算這間房裏擺滿炸藥和黑洞洞的槍口,對樓亭來說也如螳臂當車。
更別說,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虛弱至極時的話語。
他卻奇異地停了下來。
對低等生物除了前所未有的旺盛食欲,再沒有任何探究興趣的他,頭一回有了好奇。
蘭淺和一般人不同,從頭到尾,作為一只龐然大物面前的螞蟻,他沒有求過饒。
聽他央求,看他的心理防線一點點潰散,也是件好玩的事。
樓亭分開的身體重新閉合,恢複了人形模樣,蘭淺眼球和精神的脹痛頓時緩解。
他轉動幹澀的眼珠,和樓亭詭異的豎瞳對視。
“現在吃了我,你只能飽餐一頓,吃到一種美味。留我一命,我能讓你吃到更美味,更上等的血液,香甜到你終生無法忘記。”
樓亭笑了,“緩兵之計,拙劣的謊話可騙不到我。”
蘭淺身體難受,咳嗽了幾聲,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有條不紊。
他沒有否認,而是用一種無法質疑的篤定語氣說:“我現在很美味,但我能有更美味,美味到你無法自拔,深深沉迷,重重上瘾的時候。”
樓亭聳了聳肩,全然沒被打動,“是嗎?”
蘭淺不避不讓,嘴唇張合,一字一頓道:“血液的異香中,還有靈魂的香氣。人的情緒也是一種氣味,是血肉香氣的調和劑。”
樓亭一怔。
“你放了我,我今夜就能讓你體會,什麽叫絕頂的滋味。獵物絕處逢生的喜悅,宛如灑在羊肉上的孜然,蛋糕上的堅果碎,讓血液也跟着散發出暖香,那幹燥馥郁的香氣,是聞到就會忍不住流口水,想含在嘴裏慢慢享受的程度。”
一擊重錘砸在樓亭心房,幾句話就勾得他兇猛的食欲大開,粘液順着觸肢不斷流下。
明知道蘭淺說這些是為了哄騙他,可盯着蘭淺淡色的嘴唇,那雪白牙齒中藏着的紅舌,他竟抗拒不了。
對方吐出的話就像塗了蜜糖的刀,他的心變得騷動而燥熱。
蘭淺沒因他的反應而變,依舊用平靜的口吻,說着對怪物來說最撩撥的話語。
“獵物經過多種嘗試,看到了希望,又眼睜睜看着希望在面前破裂,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帶來辛辣的香氣。好刺激的香味,平凡的香氣黯然失色。沒有情緒的血液落了下乘,不能發揮血液頂級的味道,是對上等食物的浪費。”
“為了生存,人類的同伴自相殘殺,每個人都能被出賣。唇亡齒寒的悲哀,帶着一點點清涼的酸味,像夏日的薄荷。聞起來酸甜,血液也變得酸甜,好美,美到舌頭都要掉。”
“而獲救後,不知道上位者什麽時候會動殺機,那如影随形的恐懼,讓血液跟着苦澀。你從來不知道,添加了苦澀的香味會這樣高級,以往的甜香難以比拟,只聞一點點,就讓每個毛孔都興奮地張開,渴求更多。”
蘭淺每說一個字,樓亭都更加激越。
在他因力氣用盡不得不停頓的空隙,樓亭躁動到連人形都難以維持。
無法直面高等造物的蘭淺,體力和精神加速潰敗,說話吃力到了極點。
“就算是甜,也有更沁人心脾的甜……在所有怪物中,獵物只心甘情願被你吞食,那種直沖天靈蓋的甜美,才是真正的極樂。”
“嘭!”
什麽從天花板上掉下來,鈍鈍的一聲。
口水般的粘液從高處滴落,頭頂有種強烈的窺視感,宛如有成百上千雙眼睛,貪婪地俯視着他。
身體痛,眼睛更是痛得無法張開。
并不是怪物攻擊了他,而是上位者的威壓,足以撕裂他的身體。
蘭淺沒想到,幾句話能讓樓亭興奮到這種地步。
他朦胧的視線已徹底看不到面前的人,卻能在房間的四面八方感受到恐怖的注視。
怪物化出了他看不清的本體,正虎視眈眈地垂涎他。
哪怕再控制,再冷靜,生理性的恐懼還是席卷了蘭淺每一個細胞,讓他不斷顫抖。
他很快失去了視覺,身體變得麻木,有尖銳卻光滑的東西,往他的腳心急迫地鑽。
這本來就是一場豪賭。
賭對了,他能多活一陣,賭錯了,就是必死的結局。
理智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蘭淺卻那麽不甘,那麽痛恨。
求生欲讓他的情緒沖破了阈值,熱烈地迸發。
精神像洶湧的狂潮,身體卻遭受不住,首先墜入黑暗。
貼在天花板上的怪物,在爆發的香氣中,捕捉着空氣中層次豐富的香味,湧上一層比一層更深的渴望。
豈止每個毛孔張開,他狂熱到想沖破游戲束縛,将獵物拖入真正的巢穴!
這時的血液,那麽甘美,那麽濃純,将他狠狠滿足。
蘭淺說得沒錯。
混雜着情緒香氣的血液,才是真正的仙品。
這樣的美味,一次就徹底俘獲上等造物。
爆炸般的食欲空前濃烈,香噴噴的食物就在面前,口水橫流的怪物,卻舍不得就此吃下。
甚至察覺到獵物在跨越維度的高壓下,生命急速流逝,他停下了對蘭淺的精神影響。
從如煙花般炸裂的香氣中脫身的樓亭,目光專心如一地降臨在人類身上。
蘭淺臉色很差,眼球在眼皮下顫動着,很不安穩,脆弱到一弄就會碎。
可低等的人類,卻一次次讓他意外,讓他震驚。
在山神廟中直視高等造物,精神損害在其次,成噸的精神污染才最致命。
高等造物對低等生物的精神碾壓,能兵不血刃地讓低等生物自相殘殺。
蘭淺蘇醒後,沒有瘋癫,沒有變成意識死亡的植物人,沒有因意識被摧毀而自殘,已經是一個奇跡。
換做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什麽職業,什麽年齡,什麽素質,在今夜的任何一個環節,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僅保住了自我意識,還鎮定自若,不貿然呼救,既救了自己,也救了同伴。
蘭淺的意識,竟強韌到這種驚人地步。
面對必死困局,在新手倒計時的死亡懸挂下,那麽短的時間,沒有被絕望壓垮,還機敏無比地想到了破局之法。
試想,人類在上位者面前渺小如螞蟻,螞蟻想改變人類的主意,這可能嗎?
他能保住自己一分鐘,都是低等生物面對跨維度的高等物種,最偉大的勝利。
蘭淺明知自己必死,明明已被吓到暈厥,還敢和高等造物談條件。
可恨,又可敬。
可愛,又可憐。
從沒有低等生物敢揣測高等的心思。
知道這是獵物的陷阱,可光靠想象,樓亭就激越到戰栗,他毫不猶豫地下跳。
既然能有更多美味,蘭淺也随時在他掌控之中,讓他多活這副本三天,又有什麽關系。
心思流轉間,在危機中不敢放松的蘭淺已蘇醒過來。
怪物跳動的心髒就在他頭頂上方,他被觸肢牢牢包裹,細小的傷口被粘液覆蓋。
腦海中,新手保護期的倒計時已經過了五分鐘。
他成功了。
蘭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舔着幹澀的唇瓣,再度開口。
“樓亭,我渾身很黏,不舒服,沒有力氣,你能給我洗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