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神新娘
第1章 山神新娘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的腥膻味。
凝神一聞,那惡心的氣味便消失了。
蘭淺在輕微的搖晃中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坐在一輛行駛的中巴車上。
中巴車老舊,前方深綠色的座椅皮被劃開,露出髒兮兮的黃海綿,鋼絲被扯了出來。發動機聲音粗啞尖銳,好像随時會在半路報廢。
他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眸,在隔着狹窄走道的旁邊座位,看到五個眼熟的人,都在睡覺。
想起來了。
是同班女同學找他,說找到一個偏遠的民俗村,風景優美拍照特別出片,請他當攝影。
這就是去往民俗村的車嗎?
不對。
他記憶力不差,可腦海裏沒有關于這輛中巴的任何記憶。
不記得和同學們在哪會合,不記得在哪上車,更不知道他們現在走的什麽路,去往哪裏。
蘭淺微微動了一下身體,脊背忽然緊繃。
一瞬間,一束毛骨悚然的視線從高處降臨。
像被黏在蜘蛛網上的獵物,正面臨着龐然大物的凝視,是一種來自血脈的、生物本能的恐懼,每個細胞都被吓得尖叫。
他頭皮發麻,汗毛倒豎,鼻尖又聞到了那股陰冷的腥膻味。
眼前陡然一黑,變形的轟鳴聲從四面八方生撲而來。
粘稠的黑暗裏,出現一個朦胧的人形輪廓。
蘭淺的心猛地提上去,屏住呼吸。
撲通,撲通——
心跳好快。
猝不及防間,視線重新明亮,他聽到一聲嗤笑。
面前立着一個穿嘻哈T恤的男生,左耳上一排黑色耳釘,連耳骨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鑽,嚼着口香糖,有些吊兒郎當。
空調的冷風呼呼的灌下來,蘭淺後背全是冷汗。
讓人驚駭震顫的、不可名狀的陰暗注視,不可能是面前的人能有的。或者說,不是人類能有的。
但如果不是人的話,是什麽?
太荒謬了。
“就說鄉巴佬沒見過世面,車過個隧道,都能吓成這幅死樣。”戴耳釘的男生武馳輕蔑地擡起下巴,吊着眼珠看蘭淺。
見蘭淺不答話,他惱羞成怒,血氣上湧,一錘砸在了座椅上。
“上不了臺面的窮鬼,來給同班女生拍幾張照片都要收錢,掉錢眼裏了。”
車上幾人陸續醒來,自覺成為人群焦點的武馳愈發得意,假惺惺地嘲諷:“不過也不怪你,誰讓你沒了爸媽,還有一個截肢辍學的殘疾妹妹。聽說你為了打工給妹妹看病,還休學了兩年?說出去不知道多少女生同情你,要不我號召別人給你捐款,省得你那麽饑渴,見錢眼開。”
沒反應。
蘭淺別說生氣,連表情都沒什麽變化。
這讓武馳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難受,表情逐漸猙獰,從兜裏翻出幾張粉色百元紙鈔,折成條狀往蘭淺臉上拍去。
“來,我給你錢,窮鬼……”
鈔票即将打到蘭淺臉頰時,他掀開薄薄的眼皮,漫不經心往上一看。
輕飄飄的目光,不帶任何警告的力度,卻讓武馳身體一僵,戛然而止。
明明他站着,蘭淺坐着,位置上就低人一等。
可蘭淺那毫無感情的眼眸,冷淡的神情,卻讓武馳有種被俯視的錯覺。
好像自己是跳梁小醜,不是他對蘭淺不屑,從頭到尾,是蘭淺沒給過他正眼。
冷不丁的,他憶起一件事。
蘭淺和妹妹相依為命,經濟困難,休學回來後,他作為學生代表接受社會人士的捐助。莊嚴的典禮上,其他貧困生含胸駝背,畏縮不安,連擡頭和別人對視都很難做到。
蘭淺在一衆貧困生中鶴立雞群,不卑不亢,眼眸沉靜如高山,一身藍白校服襯得他挺拔如竹。和其他人,宛如來自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或許在蘭淺的字典裏,從來沒有自卑這個詞。
所以他在學校特立獨行,平等地不搭理任何人,不管男女,成績好壞,家境高低,都無法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注意。
這目中無人的模樣讓人恨得牙癢,曾有一個家裏有權的混子看不過去,多次找蘭淺麻煩。
所有人都以為蘭淺會成為被霸淩的對象,可他一成不變地我行我素,反而是那個混子男生,出事進了醫院,後面竟然退學了。
蘭淺是不好惹的鐵板。
之前沒和蘭淺正面接觸的武馳一時深以為然。
他家境優渥,在學校也算一號人物,見過世面。他知道,有些人總是話少,波瀾不驚,這種人瘋起來往往最狠。
畢竟,咬死人的惡犬,是從來不叫的。
武馳不敢再鬧下去,尴尬又狼狽地卡在原地。
殊不知蘭淺的關注點壓根不在他身上。
他在觀察駕駛位的司機。
司機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挺着大肚腩,寸頭,後腦勺有一塊圓形斑禿。
他興奮地說:“同學們,坐好喽,馬上就要到渡人村了。渡人村,渡的是人的業障,只要你們做虔誠的信徒,就會受到神的庇佑。不過你們要注意,村裏有些古老的禁忌,千萬不要觸碰。”
話音剛落,車颠簸起來,中巴開上了崎岖的盤山路。
路又窄又陡,不時有肆意生長的樹枝刮過車的側壁,開過轉角,天邊的雲映入眼簾。
火燒雲不是多罕見的奇觀,可這裏的雲不是金色或橙色,而是如血般的紅色。
比鴿子血更深更濃,濃濃的不祥意味。
車上幾人沒見過這種景象,紛紛拿出手機拍照。
司機愈發激動,“你們是被眷顧的孩子,太幸運了,剛好趕上山神的婚禮。山神的新娘将受到山神獨一無二的眷顧和寵愛,見證祂迎娶新娘的人,将會獲得一生的榮光。”
說完,他冷不防回頭,直勾勾看了過來。
周身溫度驟降,徹骨的寒意凍得蘭淺打了個哆嗦。
不是空調的涼,是從骨頭縫裏散發的陰冷。
莫名的詭異注視再度襲來,他牙齒打顫,幾乎控制不住冷汗。
深呼吸幾次,才勉強與司機對上。
這一看,渾身的血都要逆流。
司機的眼球不是白色,而是渾濁的棕黃色,瞳孔中有絲絲縷縷的黑線蠕動,像細細的蠕蟲。
他的嘴角高高提起,好似被兩根絲線拉着往上,露出深肉色的牙龈和黑黃的牙齒。
難以言說那種非人的恐怖帶來的巨大沖擊。
蘭淺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再次睜開。
司機卻已回過了頭,只能看到他後腦勺那塊斑禿。內漆脫落的車皮上吊着一塊後視鏡,他從鏡子裏看司機的臉,就是平常中年人的模樣。
沒有黃眼珠,眼球裏沒有蠕動的蟲,也沒有詭異的笑。
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覺。
溫度漸漸回歸,像驟然解凍的冰塊,蘭淺聽到了其他同學的交談聲。
忙着觀賞火燒雲的年輕人怎會關注神神叨叨的司機,沒人在意駕駛室發生了什麽,更別說察覺到異常。
蘭淺反手擦掉額上的汗珠,沒有聲張,也沒有驚慌失措,若無其事地拿出手機。
果不其然,沒有一點信號。
他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找到妹妹的聊天框,手指緩慢打出一句“照顧好自己”,又一字字删去,最終把對話框也删除了。
時間被無限拉長,又被無限縮短。
似乎只過了一分鐘,七拐八拐的車停了下來,司機提醒:“渡人村到了。”
郁郁蔥蔥、高聳入雲的綠樹遮擋住光線,樹木互相掩映,俯視着地面。
村口彌漫着白霧,能見度很低,看不到村子裏的建築。沒人帶路,很難想象裏面有人煙。
其他人依次排隊下車,帶着初來乍到的新鮮勁兒,七嘴八舌聊着這“世外桃源”,只有獨來獨往的的蘭淺坐着沒動。
他的目光跟随第一個下車的司機,眼尾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蘭淺同學,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暈車嗎?”
一位高個男生站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
蘭淺微微有些吃驚,他的座位很靠後,只注意到前方有五人,沒想到後面還有一個。
還是他。
學校新來的轉學生,樓亭。
饒是對同學漠不關心的蘭淺,看着對方那極有辨識度的臉,也一下對上了號。
一米九,寬肩窄腰,眼尾狹長,皮相俊朗到讓人感覺到鋒利。
僅轉學過來一個月,就成為學校金字塔尖的名人。不光他們學校,連其它學校的學生也趨之若鹜,想一睹他的風采。
因為樓亭,優秀到和普通人有壁。
插班一月,全市聯考斷層第一,足足比稱霸許久的第二名高30分。一戰成名後,他參加數學競賽獲得國獎,創下歷史。
不僅成績,他還有極強的運動天賦。學校向來被隔壁體校壓着打,在他的帶領下,籃球賽血虐體院強隊,讓全體學生一雪前恥,揚眉吐氣。
那段時間,很多女生的頭像換成了一張青筋凸起的手抓籃球圖,無數人舔屏嗷嗷叫,正主就是他。
這些都還不夠。
他家世好,上下學皆有低調豪車接送,出手極為大方。
還沒有成為一個反社會主義怪胎,相反,他對人和氣,謙虛有禮,對最不起眼的人也能微笑相迎。
他總幹幹淨淨穿着校服,像二次元裏走出來的青年。眼下也是,一件白襯衫工工整整穿着,只解開最上面一顆扣子,露出修長的脖頸。
仰視的角度,更能看到他清晰分明的下颌線,高挺的鼻梁。
蘭淺轉開了視線,沒有搭理。
樓亭也不生氣,又問:“山路确實坐得不舒服,要我在這陪你緩一會兒嗎?”
蘭淺淡淡掃了他一眼,站了起來,“不用。”
樓亭笑意不改,識趣地讓他先行。
蘭淺擡腿往前,繞過破舊的座椅,随意往身側一瞥,腳步一頓。
車窗玻璃映出他和樓亭的身影,他清楚看到,身後穿白襯衫的男生正傾身往他的方向湊。
樓亭并不是整個人貼上來,只有頭前傾,身體紋絲不動。
下巴微微擡起,鼻尖朝前,像是為了聞他的氣味,才不由自主跟來。
一般人做這個動作很難被察覺,但樓亭比蘭淺高,蘭淺又比普通人敏感,一下避開。
他猛地回頭,銳利的目光直指樓亭,“你幹什麽?”
樓亭沒有被抓包的羞窘,從容不迫地望着他,笑意還在嘴邊。
他歪了歪頭,神色有些無辜,“抱歉,我沒控制住。你沒聞到嗎,你身上有種特別的氣味,很香。”
這話要普通人說,會被人當成騷擾。
樓亭來說,會讓人覺得受寵若驚,懷疑他是不是有那麽點意思。
蘭淺只是淺淺一笑。
既沒有被重視的欣喜,也沒有被冒犯的憤怒,對樓亭的态度一如既往,和對陌生的路人沒有不同。
他靠近些許,擡頭望入樓亭眼眸,冷不丁揪住樓亭衣領,壓着人往後一撞。
動作飽含針對,語氣卻很平靜,“和你有什麽關系?”
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對峙的眼神無聲地交鋒,仿佛能看到激烈相撞的火花。
樓亭的後腰抵在了座椅側面,因為蘭淺的壓制不得不将頭微微後仰,露出格外明顯的喉結。
稍顯被動的姿勢,絲毫不影響他的愉悅。
仔細看了看蘭淺的表情,他彎着眼睛說:“我的錯,別生氣。”
他嘴唇動了動,還想說第二句,蘭淺已幹脆地松開了他,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樓亭啞然失笑。
車外濃白的霧很密,深處其中體會更強。
不過走幾步,能見度就低到難以看清車內的場景。
因此蘭淺不知道,離他僅有數米之隔的車內,樓亭站立的地方,全被濃黑覆蓋。
濃如暗夜的陰影中,伴随“咯吱咯吱”的異響,異常活躍的濕滑扭曲之物,正試圖沖破陰暗,邪惡地蔓延。
而樓亭那黑色的虹膜上,流露出絕頂的興奮。
他抓住自己的衣領往上提,把臉完全埋在剛才蘭淺抓過的地方,深深的、陶醉的、病态的呼吸着。
一口又一口重重的呼吸,宛如要一次性把肺填滿,用力到手背和脖子都是青筋。
許久許久,他才難以餍足地松開,襯衫從臉上揭開時,他的雙眼已變成無機質的豎瞳。
眼白變成銀色,一條黑色裂縫的豎瞳鑲嵌其中,冰冷,飽含震懾力。
“好香,好香,好香,香到窒息!好餓,想吃……”
低低的呓語同時從他的喉嚨和蠕動的陰影中發出。
樓亭許久沒跟上,同行的女同學忍不住催促。
他不緊不慢地從車上下來,先看了蘭淺一眼,才笑着和別人寒暄。
他是人群的絕對核心,其他人如飛蛾一般聚在他周圍,千方百計想找他搭話。
蘭淺沒理他們,走過濕潤的青灰石板路,他注意到被爬山虎覆蓋的樹木後,立着一塊石碑。
石碑長滿青苔,用樹枝撥開一看,上頭刻着三個古老的象形字,依稀能辨認出是“渡人村”。
濕冷的風從村子裏吹來,濃霧被吹散許多,他正想往村裏眺望,耳邊傳來“叮”的一聲。
“歡迎各位玩家來到副本‘山神新娘’,本次副本的時間限制為四夜。”
搶着和樓亭說話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面上露出詫異神色。
不光因為他們都聽到了聲音,更因為他們分辨出,聲音不是來自外部,而是響徹在腦海。
與此同時,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塊暗紫色的屏幕,屏幕上扭曲的字體寫着“歡迎”。
歡迎的“迎”字的一點,是一個瞪大的驚恐眼球,他們擡眸時,眼球和他們對個正着。
畫面太逼真,就像在小小的門洞裏看到充血的眼球,同行的兩個女生驚呼出聲,一連往後倒退數步。
蘭淺也驚了一瞬,他定定看着那眼球,轉而看旁邊的字。
字的末端蜷縮着、伸長着,黑乎乎的,黏膩光滑的質感,像是……章魚的觸手。
不給太多反應時間,先前那嘶啞渾厚、雌雄莫辨的提示音再度響起。
“來到村子的七位旅人中,山神不可遏制地愛上了其中一個。山神迫切地想要新娘,祂給予新娘庇護,滿足新娘的一切願望。”
“玩家的共同任務是:向山神獻上祂絕美的新娘,在山神廟為山神舉行婚禮。圓滿完成婚禮即視為通關,玩家将獲得豐厚積分獎勵。”
“第一夜為新手保護期,保護時間5小時。”
“每個進入副本的人都會覺醒初始技能,請關注并利用技能,努力通關。”
話畢,濃如白煙的霧徹底散去,古樸的村子靜立在血色的殘陽之下。
蘭淺立馬看提示所說的初始技能,很快在紫色|界面左上角的醒目位置找到了。
姓名:蘭淺
技能:隐血[1級]
技能介紹:香甜到無與倫比的血液,讓至高無上的造物第一次感覺到胃袋空空,忽然長出食欲,好香,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