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隔離(五)
隔離(五)
空氣裏滲透着血香, 冷冽的信息素變得沉重馥郁。
時璇能感知到的痛苦也在加劇。
他很清楚,如果靠近那扇門,裏面的暗黑高階雄蟲可能會受燥郁期支配, 對他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後果會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時璇深吸一口氣, 還是邁開步子, 朝浴室走去。
他站在門口, 分不清是害怕, 還是緊張,手一直在抖。
“元、元帥?”他試探性地開了口。
沒有回應。
時璇鼓起勇氣, 手搭上門把, 用力擰了擰, 發現門是從裏面反鎖起來的。
當他想要再次開口的時候,隔着門板,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走開!”
“別在這個時候靠近我。”
霍司的聲音嘶啞暗沉, 如同壓抑着憤怒發出悶吼的野獸,在警示企圖越界的入侵者好自為之。
時璇渾身一僵。
本能告訴他, 面對處于躁郁期的暗黑高階雄蟲,身為假雄蟲的他,應該立馬抽身離開, 不要出現在霍司的領地範圍之內, 離得越遠越好。可兩條腿不聽他使喚,木木的杵在原地不肯挪動。
他不是雄蟲, 他對霍司沒有威脅。
他是蟲母,他能幫助霍司。
雖然不知道具體要怎麽操作, 但時璇知道,他有這個能力, 只是需要一點兒引導。
或許,也不需要引導,這是一種本能,一種無師自通的天性,只要他靠近霍司,這種本能就會自然觸發。
如鯨向海,似鳥投林,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他需要的是勇氣。
時璇壯着膽子,曲起指關節,準備敲門。
門卻毫無預兆地從裏面打開了。
一只滾燙有力的大手,觸不及防将他拽了進去,燥郁的精神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他的手腳,将他整個人壓在門板上,牢牢禁锢起來。
爆發的精神絲,破壞了隔離艙內的供水系統,幹濕分離的浴室,變成了下着傾盆大雨的水簾洞。
水霧缭繞,霍司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一呼一吸間,充滿了駭人的攻擊性和侵略性。他撐着雙臂,将時璇限制在兩肘之間,目光滾燙,如同一只饑餓的獸,垂着飽含兇欲的眼,死死盯着自己的獵物。
時璇被噴湧迸濺的水花,分分鐘淋成了落湯雞,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全身,臉上新貼的紋身圖騰開始融化,那張不屬于這個病态世界的臉龐,逐漸清晰明朗。
霍司的眼神又深刻了幾分。
時璇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一來,他被霍司的狀态吓得不輕;二來,霍司的信息素像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他身上,他連喘氣都覺得困難。
本能的想要逃離。
發自內心的恐懼。
“既然怕我,為什麽要靠近我?”
霍司察覺到他的怯意,語氣變得很重:“給你機會,為什麽不走?”
“我警告過你的。”
霍司眼底染上幾絲不明情愫的惱怒,好似下一秒就要将時璇大卸八塊,撕得粉碎一般。
時璇止不住地心驚肉跳起來。
但,既然邁出了第一步,他就不會輕言放棄。
時璇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看向霍司在汩汩淌血的大腿,“你受傷了。”
“我,我擔心你。”他心虛地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想進來幫你。”
“你擔心我?”“想幫我?”霍司的眼神變得熾烈。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霍司灼熱的呼吸一絲不落,全都噴湧在了時璇臉上,與冰冷的雨水形成鮮明對比。
“嗯。”時璇緊張到後背發僵,卻又無比堅定地回答道:“我想幫你,讓我試試。”
時璇說這話時,心如擂鼓,他不知道這樣沒把握的話,會不會進一步激怒霍司。
畢竟,在霍司眼裏,他只是個自保都要靠別人的廢物菜雞,霍司憑什麽讓他試。
實則不然。
他主動靠近,對于處在躁郁期的暗黑高階雄蟲來說,本就是致命的蠱惑。
因為時璇這句話,原本眼中還有幾絲清明的霍司,一下子連眼白都燒紅了。
密閉的空間內,溫度陡然升高,就連砸下來的水花,都是溫熱的。
“你知道在這個時候,對我說這樣的話,代表着什麽嗎?”那道從高處投下來的目光,逐漸變質。
“代表…什麽?”時璇眼皮兒跳了跳。
他只是單純的,想幫霍司度過這個難捱的時期而已,莫非,又哪裏做錯了?
有點後知後覺的時璇,頓時感到情況不妙。
霍司凸起的喉結,急躁地浮動起來,聲帶發出緊致窒息的低沉,“代表,你在邀請我。”
霍司的理智命懸一線,他的眼神慢慢下移,一寸一寸,最終定格在那兩片因為害怕而緊緊抿起來的淡粉色唇瓣上。
“你在邀請我,對你做我此刻腦子裏想做的任何事。”
霍司腦子裏想做什麽事?
時璇愣愣出神,接着猛然一驚,反應了過來。
登時,他感覺自己腦門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他驚慌失措地壓了壓睫毛,神色慌張地別開臉。
窒息的空氣,窒息的壓迫感,窒息的高溫,窒息的心跳,讓時璇一時間沒了章法。
他開始驚懼交加地掙紮,卻被精神絲捆綁得動彈不了。
心裏更慌了。
時璇腦子亂成一坨漿糊,只能本能地負隅頑抗:“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你梳理精神力。”
“雖然這聽起來很可笑,還很不自量力,但我,但我,真的想幫你。”時璇又急切,又怯懦地說道。
他的心,跳得咚咚作響。
“但是、但是如果你不願意,那就、那就算了。”時璇解釋道:“其實,其實我也沒什麽把握,也從未嘗試過。”
“那就算了?”霍司冷笑。
又是算了!
靠近他,然後又想若無其事地推開他。
霍司看着時璇,恨不得狠狠将其教育一頓,告訴他不可以這樣,招惹了自己,又不堅定選擇自己,反而想不負責地轉身走掉。
“我不想算了。”霍司捏住了時璇的下巴,将他想要低垂的視線揚了起來,逼他四目相對。
“那、那就不算,你放開我,讓我試試。”時璇小聲道。
看着阿璇戰戰兢兢的眼神,霍司用盡所有理智,忍住了血液裏叫嚣的沖動。他松開手,俯下身,将臉輕輕埋進時璇的脖子裏。
深深地,貪婪地,嗅着時璇的味道。
是屬于他的味道。
阿璇是他的。
此刻就在他眼前,只要他想,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對阿璇為所欲為。
用精神力控制阿璇,支配他的愛|欲。
讓阿璇一輩子都受自己信息素蠱惑,深深愛上自己,一旦失去他的信息素浸潤,就會生不如死,永遠離不開他。
這對于一只暗黑高階雄蟲來說,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沒有任何雌蟲能拒絕他的入侵。
可霍司舍不得那樣做,他不想用這種方式得到阿璇的感情,即使那是最省事,最簡單,最牢靠,最一勞永逸的法子。
他不想。
他希望阿璇是發自內心的,純粹的,主動想要靠近他,親近他,愛戀他。
可他快瘋了。
他的阿璇,好似天生少根筋,又有太多秘密不能告訴他。
霍司頭一次感到無能為力,不知道該拿阿璇怎麽辦。
伴随着落在自己脖子上時緩時急的灼熱呼吸越來越重,時璇那一片的皮膚,被燙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即便有水流不斷沖刷也無濟于事。
他僵硬着肩膀,別了別霍司。
“元帥,別、別這樣……”沒推開。
“……你先放開我……”
他一味的抗拒,徹底激發了身為暗黑高階雄蟲的惡劣占有欲。
在霍司看來,這是想逃跑,想跟自己撇清關系的行為。
霍司受到了強烈刺激,原本只是想要汲取阿璇身上的味道,他勉強能控制自己的心智。可時璇持續的反抗,讓他猛然變了性情,驟然收緊雙臂,将時璇一把摟在了懷裏。
“霍司……”
突如其來的粗暴舉動,驚得時璇警鈴大作,脫口而出喊了霍司的名字。
他是預料到會發生這種出于本能的肢體接觸的,可他還是被吓得不輕。霍司的手,重重壓在他的後背上,那種強烈想要把他摁碎了揉進另一具身體裏的危險,加上信息素的壓制,讓他更加想要反抗和逃離。
“你終于肯喊我的名字了。”霍司垂下眼,看他,神色晦暗難明。
不再是用隔開身份等級的口吻,一口一個元帥,一口一個您的稱呼他。
霍司此刻的目光危險至極。哪怕時璇再木,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他緊急避開眼神接觸,帶着再也壓抑不住的顫音說道,“霍司,你、你別這樣,我、我害怕……”
身體也不受控制地輕微戰栗起來。
壓在時璇後背上的手掌,猝然一僵。
“別怕。”
“我不會傷害你。”霍司低沉的耳語,仿佛是在向他保證。
他重新把臉埋進時璇的脖子裏,整個人溫柔了下來。
“阿璇,別在這個時候反抗我,逃離我。”
否則他真的會瘋。
時璇赫然怔住,他驚恐地瞪大眼睛,渾身血液凝固,過了半晌,才木木讷讷道,“你、你叫我什麽?”
“阿璇,”霍司蹭着他的耳廓,壓抑已久的情緒,在此刻爆發,“還要假裝不認識我嗎?”
這個擲地有聲的回答,堪比一顆核彈,将時璇炸到失聰。
剎那間,時間靜止,萬籁俱寂,空氣凍結,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瘋狂鼓動。
霍司将他輕輕圈了起來,“阿璇,讓我好好抱一會兒。”
耳畔呢喃炙熱,“我很想你。”
時璇顫抖着呼吸,僵硬着脊背,久久沒從那句,“阿璇,”“還要假裝不認識我嗎?”中回過神來。
他不反抗後,那些禁锢着他的躁怒精神絲,也變得好相處起來。
時璇的手腳慢慢恢複了自由。
鋪天蓋地的冰藍色精神絲,像一張緊密部署的網,迅速交織纏繞,将時璇和霍司,包裹得密不透風。
時璇的思緒,慢慢被眼前的景象,拽入了一片泥濘藻澤地,視線變得模糊沒辦法聚焦。
似曾相識的場景,同樣炙熱的體溫……
曾被遺忘的記憶,在這一刻被清晰具象化了出來。
時璇看到了那汪清澈的池水,那輪皎潔的月……還有,站在月光下,注視着他的那雙冰藍色眼睛。
那晚的雄蟲,是霍司……
他曾經感受到的熟悉,不是錯覺。
那聲阿璇,是那樣自然親近。仿佛在心中默念過千萬遍那般熟稔親昵。
時璇的思緒亂作一團,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辦法做出判斷。
霍司的精神海,在此刻登堂入室,将他的主觀思維,輕而易舉入侵。
時璇慢慢淪陷,迷失在那片馥郁霸道的冰藍裏。
意識失去主動權,只能跟随者掌控者沉淪。這種體驗很糟糕,很沒安全感,時璇本能地拒絕被支配,被剝奪,抗拒着想要吞噬掉他的入侵者。
熟悉的嗓音緩慢低沉,精準敲擊着他的心髒,“阿璇,不要抵抗我,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
“信任我。”
“接納我。”
“感受我。”
霍司化身來自地獄的惡魔,附在時璇耳邊勾魂攝魄。
“阿璇,你可以依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