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場白·零二
開場白·零二
消毒水的酒精氣味刺激着人的鼻腔，姜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剛清醒，耳朵邊就回蕩起餘溫的哭聲。
“姜姜，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嗚嗚嗚嗚嗚……”
姜禮下意識揉了揉好閨蜜的腦袋，又茫然地撐着床頭坐起來。
“我怎麽在醫院？”
餘溫抹了抹眼淚，抽抽搭搭地說：“孟總說你突然昏過去了，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姜禮愣了愣，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揉捏着她的大腦，強行讓她回憶剛才的那個畫面。
她想起剛剛看見的那個人……
好像卓爾。
不，簡直是一模一樣。
但這怎麽可能呢？
她的愛人，已經和她天人永隔。
更何況，他甚至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們時空相錯，她連個祭奠他的方式都沒有。
“你怎麽樣？姜姜，你別吓我啊。”餘溫見她兩眼空空，趕忙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姜禮。
她們從同學到同事，很多年的情誼了，在她印象裏，姜禮一直是個小太陽一樣堅強溫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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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溫軟，每每遇到過分的人，都是姜禮為她出氣，她心情沮喪時，是姜禮加班加點趕完手裏的工作，過來聽她訴苦。
唯一不一樣的點就是，姜禮對談戀愛興致不高，甚至不屑，但她很期待瑪麗蘇發生，還愛看土狗小說。
某天她強行給姜禮安利了一本，可從那天以後，姜禮像變了個人一樣，一連請假三天，回來兩眼無神，郁郁寡歡。
她想不通為什麽。
想到這，餘溫哭的更動情了，淚水花了臉上的粉底，變成渾濁的顏色。哭着哭着，她還不忘給姜禮掖掖被子。
“沒事的溫寶。”姜禮被她的哭聲拽回過神，故作平靜地笑笑。
“沒事什麽沒事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可嚴重了，必須住院，嗚嗚嗚嗚嗚……你就會沒事……”
餘溫直接趴下去哭，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才需要被照顧。
姜禮無奈地抽了幾張紙塞進她臂彎，知道她得再哭一會兒，于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微信收到一條好友申請。
姜禮解鎖點進微信，看見這個人網名叫“=D”，自稱是“肇事者”的秘書。
問他名字，他說自己叫丁九。
乍然一見“丁九”兩個字，姜禮差點沒喘上氣，因為卓爾曾經的秘書也叫這個名字。
這種巧合，讓她懷疑自己又産生幻覺，回到夢裏。
由于情緒過于激動，她窒息了一瞬間，無數回憶碎片化作流星砸向她——
“總裁夫人，在尹總眼裏，您永遠是對的。”
“總裁夫人，你覺得尹總會因為那些事不高興嗎，能讓他不高興的，就只有你。”
“丁九，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好的，總裁夫人。”
“……”
姜禮顫抖着手按了同意，剛一通過，丁九就向她轉賬一萬元，标注精神損失費。
她瞬間就有點哭笑不得了。
“你就好好休息吧，別總能行能行的了，醫生說什麽你是應激反應，被刺激了，但我看人家挺帥啊，沒那麽吓人吧……”餘溫終于哭完了，擡起頭，又抽了張紙，“幸虧你撞上的是孟總朋友，還挺自責的，要給你出醫藥費，但凡換個什麽別的少爺公子……”
姜禮聽後猛地扭頭：“溫寶，他走了嗎？”
“你說孟總的朋友嗎？”餘溫迷迷糊糊擤了把鼻涕說，“剛剛就在門外呢，不知道這會兒走了沒。”
餘溫說着丢掉鼻涕紙，回來一看姜禮，眼神又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片刻後，姜禮忽然掀開被子下了床。
餘溫吓了一跳，趕緊追過去：“姜姜！你去哪兒啊！”
“……”
病房外，靠牆站立的兩個男人守着原地，一個垂頭，一個喪氣。
喪氣的孟之聽忍不住向裏面張望，又對着垂頭的男人說：“本來是為了迎接你來珩暇市，想請你上來坐坐……”
“我也沒想到。”垂頭的男人擡起頭，“把你的員工吓成這樣。醫藥費我出，替我給人家道個歉。”
這話讓孟之聽想笑，但又笑不出來。說實話，眼前這張臉，回頭率應該挺高的，真不至于把誰吓個半死。
兩人罰站似的在門口等着，時不時回頭看看，等姜禮醒過來後，才都松了口氣，簡單地告別。
“走了，明晚有空，一起吃個飯。”
“行。”
“……”
姜禮追出來時，只看見男人颀長的背影。
他被一道陽光籠罩着，右肩還印着幾片從窗外透過來的斑駁樹影。
因為建築物遮擋，走廊裏一半陽光，一半陰影，她在陰影之下，和他像隔着一個世界。
像一場幻覺一樣，他離她越來越遠。
姜禮有種錯過了就再也見不到了的預感，情急之下，忍不住脫口喊住他：“請等一下！”
男人頓了一下，回過頭。
姜禮慢慢地、不敢置信地朝着他靠近。
被陽光勾勒，他的五官輪廓更加深邃，像做夢似的，她看見曾經只裝得下她的雙眼，埋在她頸窩的高挺鼻尖，以及深深親吻過她的唇。
姜禮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是不是真實的。
見她情緒快要失控，旁邊的人忽然一個箭步奔了過來，站到她眼前，生怕她做什麽過分的舉動。
“這位小姐，有事嗎？”
陽光被他擋了個一幹二淨。
是自稱叫丁九的人，和從前那個丁九長得也一模一樣。
姜禮無言時，男人整個轉身過來，偏頭，視線錯開丁九的遮擋。
驟然間直直地對視上，姜禮被他的目光燙到似的，雙眼開始模糊。
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卓爾……
她顫動幾下睫毛，眼眶濕潤。
是不是你？
“小姐？”丁九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老板，有點莫名其妙，見了一面就激動到昏死，現在又熱淚盈眶的，至于這麽迷人？
“抱歉，剛剛吓到你。”見姜禮愣神不說話，男人往前走了兩步，順手碰了丁九一下。
丁九會意，乖乖挪到一邊。
見他走近，姜禮啞然，這時她才清晰地發現，他看着她的時候，沒有別的情緒。
他眼裏只是帶着一種，被她突然喊住的不解，以及因吓到她産生的歉意。
甚至神色十分疏離，沒有一絲笑意，像是怕她纏上他似的。
卓爾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的。
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的沖動，胡亂地說：“沒什麽，我是想說，就是剛才……謝謝。”
“應該的。”他話裏毫無雜質，像是普通陳述，“醫藥費你不用擔心，我會賠償。”
姜禮強顏歡笑地點點頭，瞬間又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腦子混亂，她自己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然後就趕緊轉頭，逃一樣地回到病房裏。
像溺水一樣的窒息。
姜禮感覺喘不上氣，扶着門進到病房後，忍不住痛苦地蹲了下去。
卓爾，你可能不相信，我在我的世界裏，遇見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
我想問，是不是你來找我了，可是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和你看我時不一樣。
我想，他不是你。
可我又真希望是你。
腦子一沉，姜禮感覺失去重心，迷離中，又看見曾經和他在一起時的畫面。
“卓爾，如果我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你會怎麽辦？”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去你的世界找你。”
……
再一睜眼，姜禮又看見了病房天花板，她開始愣神。
餘溫趴在她床頭，見她醒過來，連忙湊上去，心有餘悸：“姜姜，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姜禮搖搖頭，空洞地說：“沒事。”
餘溫歪着頭看她，擔憂地看了好半天：“姜姜，你別瞞了，我知道是在騙我，你要是談男朋友早就告訴我了，才不會突然間就說自己失戀。”
姜禮抿了抿唇，的确，這個理由她誰都能騙過，唯獨騙不過餘溫。
餘溫太了解她了。
餘溫瞪她：“好啦，你就實話跟我說吧，你到底經歷什麽了？”
姜禮低頭：“你給我點時間，讓我組織一下語言，一句兩句說不清……我想好了從微信發給你吧。”
“好吧。”餘溫嘆了口氣，“餓了沒有，天橋下面有一家燒雞，還有一家炖大鵝，特別好吃，我去給你買。”
“……好。”
這溫馨的場景下，孟之聽站在一旁，多少顯得有些多餘。
他悄悄退出去，又覺得應該關心一下員工，于是又又走回來。
餘溫剛好跑出去要給姜禮買吃的，一撞見孟之聽，瞬間立正：“孟總。”
孟之聽點點頭，剛要說話，她就一溜煙似的跑出門。
總這樣，見了他像見了鬼。
孟之聽無奈，默默着進了屋。
“小姜，感覺好些了嗎？”他坐到姜禮面前的椅子上，關切地問，“你最近的狀态不大對勁。”
姜禮雖然剛畢業一年，工作上卻得心應手，絲毫不遜色于老員工，他一直格外關注，想好好培養。
但自從她哭着請了假回來，就開始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完全變了樣子。
剛剛碰上，他還看見她手裏捏着的辭職信。
“抱歉孟總。”姜禮低下頭，“我最近确實是……”
她無法形容這種空蕩感，每個生活片段，都摻雜着另一個世界的痕跡。
“你一個人在珩暇市，壓力大一些也很正常。”孟之聽寬慰她，“還是注意身體，盡量不要熬夜……”
姜禮點點頭，又抿了抿唇。
“小姜，你就是太要強了，一心工作，也沒找過男朋友……”
孟之聽放緩語氣說着，沒注意到姜禮的眼睛黯然失色。
對她而言，這是比接受卓爾死去，還要殘忍的事實。
的确，她其實沒有男朋友，卓爾……只是書裏的紙片人。
可想到從前相處的種種，她寧願自欺欺人，也不願從夢裏清醒過來。
他怎麽會不存在呢？明明他倒在血泊裏的一幕，隔三差五地就會在她眼前重現。
“你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正準備……”
孟之聽似乎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但她聽不真切了，恍惚又看見尹卓爾的臉。
“小姜？”
“小姜？”
孟之聽說了一大串姜禮都沒有反應，他以為姜禮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就又換了個話題，結果看見她眼神直勾勾的。
他很迷惑：“小姜，你在看什麽？”
“哦……”姜禮猛然回過神，“沒有……孟總，我……我想……”
孟之聽明白她剛剛是在走神，于是又說了一遍：“你是不是沒聽見，我說給你漲……”
“……辭職。”
“……工資。”
“……”
孟之聽聽愣了，立馬回想自己到底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姜禮。
哪句？哪句？沒有啊？
姜禮也愣了，安靜了一秒後，一陣救命般的電話鈴聲響起。
孟之聽掏出手機，趕緊打了個圓場：“小姜，你先好好休息，有需要就給我打電話。”
姜禮見狀，也不好意思再提剛剛的事：“孟總，麻煩了。”
“沒有沒有。”孟之聽邊說邊接了電話，朝病房門外走去，走時右眼皮猛地跳了跳。
出大門時，他剛好碰見餘溫提着大包小包回來，又一個立正、逃跑，像見鬼一樣。
“小餘。”孟之聽一上頭，脫口把餘溫叫住了。
“啊？”
“放下東西，出來一趟。”
……
走廊的陽光被關在門外，暗淡再次喚醒了遙遠的記憶。姜禮靠着牆壁，眼底黯然失色。
很快，餘溫拎着雞鴨魚肉回來了，從日光裏匆匆跑進來，光線重新充滿房間，讓姜禮抽回思緒。
她看着餘溫忙了半天，把食物一一擺開到她面前：“姜姜，孟總叫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你慢慢吃哈，馬上就回來。”
她重複了兩遍“馬上就回來”，似乎是怕姜禮會感到孤單。
姜禮回應了句好，看着她又跑進光裏面，扭頭揮揮手，關門。
雞鴨魚肉被擺的整整齊齊，中間還有一盒酸酸辣辣的紅油醬汁，餘溫記得她的喜好。
這樣被惦念的感覺，讓姜禮心頭一暖，又心頭一酸。
她不止一次癡癡地幻想過，如果卓爾也像餘溫一樣在她身邊，和她是一個世界的人，該多好。
她在書裏和他虛無地相愛了一場，最後她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關于他的一切，什麽也沒能帶走。
只能一遍遍翻看書裏的每一個細枝末節，尋找他曾經的影子，讓時間舔舐心裏的痛。
以至于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她伸出手，沿着小說封面上男主角臉的輪廓，緩緩劃過。
思念無聲成疾，又震耳欲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