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0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宋翎泉駐紮軍營的消息, 顧婉餘是第一個得知的。
顧婉餘攏了攏青絲,她沒有閑情陪眼前攔路找茬的後?院女子玩鬧,全?程沒有停頓地要?繞過去?,黃衣女子一惱:“喂, 顧婉餘!”
顧婉餘隐晦地輕揉了揉額角。
這宋府後?院沒有正妻, 但妾身和妾身之間的身份也是有不同的, 若要?細分,還有貴妾、良妾和賤妾,以及通房的區別。
比她們春瓊樓的姑娘還要?分得細致。
眼前這位黃衣女子出身不錯, 入了宋府也是個貴妾的身份,上面沒有正妻, 整個府邸除了宋翎泉, 便也是她身份最高, 甚至後?院中饋也是由她掌管。
但顧婉餘和她慣來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宋翎泉那?個人也不是個講規矩的, 黃衣女子也不敢伸手?到她的院子。
如今宋翎泉才兩日沒回來,這人便是按捺不住了?
黃衣女子:“爺好些?時日都沒沾府裏, 他臨走前見的便是你, 爺有和你說過什麽嗎?”
她緊皺眉頭?,一臉擔憂和不安。
不是來找麻煩的。
顧婉餘有些?意外,她饒饒地擡手?扶額:“羅姨娘委實看重妾身了, 若是閨房之事, 爺還能和妾身透露些?許, 一旦涉及到正事上, 爺豈會和妾身提到一言半語?”
羅姨娘一梗, 有點懷疑,但也覺得她說得沒錯。
羅姨娘到底沒再攔她, 頗有點煩躁地擰了擰帕子,低聲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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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出什麽事了,也不知道使人來府中說一聲。”
她轉身就走,宋翎泉不在,未免府中人心浮動,她還得管好府中事宜,還真沒有時間來找顧婉餘的麻煩。
但要?說她不想麽?當然不是。
她的确是不喜顧婉餘,不過是爺從勾欄院帶回來的人,卻一副與世無争的作态,整個人和府中都格格不入,襯得她們其餘人都仿佛是個跳梁小醜一樣。
羅姨娘不覺得她們争寵有錯,在這府中,宋翎泉的态度代表了太多東西?,誰都想活得舒坦一點。
只是她們争來争去?,倒是叫顧婉餘在其中顯得與衆不同了。
這叫她們怎麽能不讨厭顧婉餘呢?
顧婉餘沒管羅姨娘怎麽想,她們目的不同,縱是彼此有過交集,自然不會相?交太久。
顧婉餘回到院子中,詩情已經在等?着?她了。
和十鳶是一人被陸行雲被贖身不同,宋翎泉替她贖身時,從春瓊樓中将詩情也一并帶了出來。
詩情今日出府替她采購東西?了,如今剛回來,快步迎上前:
“姨娘去?何處了,奴婢回來都沒看見您。”
顧婉餘踏入房間:“和羅姨娘聊了兩句。”
詩情了然,她沒替顧婉餘擔心,要?擔心,她也該是擔心一下羅姨娘的安全?。
四下沒有了外人,詩情透過楹窗望向外間的婢女,壓低了聲音:
“奴婢到城門?口看了一眼,百姓依舊出入自由,看似一切尋常,但奴婢明?顯覺得城中戒備加嚴了。”
她在外時,都能感覺到巡邏的士兵一而再地掃過她,直到看見她腰上挂着?的宋府的牌子,才收回視線。
顧婉餘不意外詩情帶回來的消息,她稍眯眼眸:
“消息送出去?了麽。”
詩情點頭?,她不自禁冷笑?一聲:“依奴婢看,便是兵臨城下,也會有人還活在簇錦團花的假象中,這滿城百姓的甘苦和他們又何幹。”
紅巷街到了夜間,依舊是燈火通明?,總有某些?人沉溺于享樂。
顧婉餘沒做評價。
月上樹梢,今晚宋翎泉還是沒有回府,顧婉餘倚在欄杆處擡頭?望天,月色被烏雲擋住,艱難地透出一點暗光。
顧婉餘平靜地收回視線。
她沒有奮力向上的雄心壯志,也沒有對即将發生的戰争的憐憫同情。
她會走上這條路,一是報恩,二是報仇,誰都攔不住她。
顧婉餘仰頭?,她伸手?仿佛要?觸碰什麽,最終堪堪在虛空中停了下來。
她的主子一定會榮登高位,只有如此,她才能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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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從戚府而出,最終直達長安的命令,讓整個長安城都陷入死寂,翌日的朝堂上滿震驚嘩然。
朝堂上,胥銘澤不在場,有老臣苦口婆心地勸阻:
“皇上!幽州和衢州都乃是我大周領土,尤其衢州城不過休養生息數年?,不宜大動幹戈啊!”
高位龍椅上,坐着?不過一個年?齡尚幼的稚童,聞言,他不由自主地朝身邊看了一眼,有人隐晦地搖了搖頭?。
魏池心底罵死這幫老臣,王爺在時,怎麽不出來叫嚣?
他冷聲怒道:“幽王代理朝事,但燕雲居然敢強擄幽王妃,分明?是狼子野心,不懷好意,臣看,他這是企圖謀反!”
老臣被氣得夠嗆:
“幽王何時立了王妃,我等?衆人怎麽不知?”
魏池冷眼一掃:“幽王說她是幽王妃,難道周大人有異議麽。”
周大人根本不在乎幽王妃是誰,他只是不想再起戰争,尤其是大周內部的戰争。
但他攔不住胥銘澤,也勸不了沒有實權的幼年?皇帝。
幼帝惶惶不安地朝他看了一眼,終于開口說了早朝以來第一句話:
“魏卿言之有理,按王叔的意思照做,傳令陵陽城、渠臨城以及三郡派兵協助王叔對敵。”
對敵二字一出,幾乎要?把燕雲謀反一事蓋棺定論。
周大人一顆心驟然沉入了谷底,他悲切地潸然落淚,今日之景何嘗不是往日李氏重現!
主少國疑,不外如是!
聖旨一下,立即傳遍全?國,不止是三郡得到了消息,便是西?北和燕雲都得了消息。
西?北有人混不吝地笑?了聲:
“王叔?”
他彈了彈由長安送來的信紙,對着?四周人,挑眉道:“瞧瞧,本王的這位好侄兒眼中可?只有一位王叔。”
沒人回話,再是陣營不同,也輪不到他們議論聖上。
胥岸曈漫不經心地扔了信紙,他擡起頭?,望向燕雲的方?向,低聲呢喃:
“鬥吧,鬥個兩敗俱傷才好。”
他偏下頭?,低笑?:“也不知道我那?十三弟的腿有沒有好起來。”
先帝駕崩那?一年?,幼帝登基,衆諸侯返回長安替先帝守靈,那?時天下依舊繁榮,盡歸朝堂管理。
一杯解乏的清茶。
胥衍忱幾度将近身亡,遍尋名醫,也只能将毒素逼到雙腿上,從此日日忍受劇痛,日夜不能寐,只能靠着?輪椅行走。
他年?少時傾慕而終得迎娶的王妃,身懷六月胎兒,倒在他懷中七竅流血而亡。
唯獨一個胥銘澤安然無事。
那?是他們父皇的嫡子,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們算什麽。
如今幼帝也是如此。
胥岸曈抛起酒杯,又扣住,他低低地笑?了聲。
太子兄長,可?曾想到你死後?,最想奪走你兒子江山的便是你這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胥岸曈至今都記得那?日王妃的慘叫,也記得王妃臨終前攥着?他的手?,聲聲泣血地讓他一定要?平安歸家?。
那?日的無能為力t?,胥岸曈刻骨銘心,永遠都不可?能忘卻。
歸家??
謝有姝,他有聽話地回到西?北了。
但他找不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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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城,周宅書房內。
外間落着?飄零大雨,冷風呼嘯,仿佛要?掀翻天地,不斷地吹打在門?窗上。
胥衍忱已經看了那?封信紙半個時辰,書房內靜悄悄地一點聲音都沒有,落針可?聞。
十鳶有些?擔心地看向他。
她也知道那?道聖旨,聖旨一出,衢州城立刻戒嚴,城門?緊閉,不許任何人進出,數萬大軍也駐紮在衢州周圍,岑默已經時刻做好了作戰的準備。
仿佛一夕間,天下就變了。
整個衢州城再沒有喧鬧聲,這三日來,慣來熱鬧的坊市也不見人影。
十鳶知道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很久,便是兩城打了起來,百姓們還是要?生活的,他們會習以為常,外間戰火四起,坊市也會遲早重新開起來。
但維持生計和安居樂業終究是不同的。
許久,胥衍忱終于放下那?封信紙,他偏頭?望向擔憂的女子,他眉眼依舊清隽如玉,仿若如常地溫和笑?道:
“辛苦十鳶陪我一起被當做逆臣賊子了。”
他病了許久,仿佛早入骨血,叫他的臉色和唇色常年?如一日的蒼白,如今他情緒淡淡,讓人覺得他仿佛要?消融雨夜中。
十鳶一怔,片刻,她鼻頭?發酸,她埋下頭?:
“不辛苦!”
她說:“十鳶會一直陪着?公子的。”
十鳶轉身拿起屏風上挂着?鶴氅,替胥衍忱披起來,鶴氅被暖爐烤得很是暖和,披在身上的那?一刻,仿佛所有暖意都襲來。
胥衍忱不由得一愣。
他聽見女子的聲音,她望着?他的腿,低聲問他:“公子疼不疼?”
她前世有一度曾懷念衢州城的梅雨時分,而這一刻,她由衷地讨厭起雨夜。
胥衍忱擡起頭?,和她對視,她黛眉姣姣,眸眼透徹,也叫那?點心疼和擔憂半點藏不住。
疼麽?
怎麽會不疼呢,日日夜夜鑽心般的疼。
但鶴氅上的暖意湧入四肢百骸,也湧入雙膝之間,叫入骨之蛆般的疼意也仿佛一起消散了。
于是,胥衍忱望着?她,低笑?了一聲:
“不疼的,別擔心。”
女子失落地低頭?,她語氣悶悶道:“公子又哄騙我。”
外間嘈雜的雨聲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胥衍忱順着?她的話去?想,他有哄騙過她麽?
怎麽好像他是個慣犯,叫她用了“又”這個字眼。
胥衍忱下意識地想将案桌上的糕點推給她,又陡然意識到什麽,或許在她眼中,他的某些?舉止的确是在哄騙她。
半晌,胥衍忱低聲和她坦誠:
“是有些?疼,但我早就習慣了。”
十鳶卻是忍不住地抿起唇。
他承認了他的确在疼,她又能怎麽辦呢?
她沒有良藥,不能叫他止疼。
某個想法,在這一刻,在她心底紮紮實實地落了顆種子,十鳶垂眸掩住了眸中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