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夜色漸漸濃郁, 十鳶輕微蹙着黛眉,她讓公子把許晚辭帶回來?本身就是一步險棋。
她沒有撮合苦命鴛鴦的愛好,讓許晚辭回來?,目的只是要讓戚府亂起來?, 或者說是讓戚十堰心底亂起來?。
她來?了戚府将近一個月, 都不能踏進書房半步。
她沒有時間再和戚十堰耗下?去。
必須有人打破府中?的平靜, 給她一個靠近書房的借口。
她今日出府,也是久而不得消息,出去打探情況罷了, 她曾經在春瓊樓見過一次那支紅梅步搖,所以才能一眼認出來?。
在她聽見掌櫃的說三日之期已過時, 十鳶其實已經料到許晚辭抵達戚府了。
十鳶輕呼出一口氣, 她準備睡了。
她前世?和許晚辭交集短暫, 不是很清楚許晚辭的為人, 但有一點, 她非常明确——許晚辭愛慕戚十堰。
這就夠了。
室內的燈火沒熄,她既然要演戲, 便要做足了姿态, 自然不會叫人熄燈,一盞油燈擺在黃梨木圓桌上,給予了室內淺淡的一層暖光。
戚十堰心硬如鐵, 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主, 她還有得磨呢。
十鳶這般想着, 所以在聽見外間傳來?腳步聲時, 忍不住眸眼凝出愕然。
她練過耳目, 聽得出這是誰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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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十堰?
他怎麽會來?尋她?
有人扣響了房門,不輕不重地兩聲, 室內陡然陷入了沉默,十鳶不懂他在做什麽,許久才悶悶出聲:
“誰?”
外間人盛着月色,他沉默寡言地站在門口,除了女子落水那日,他将女子送回來?,這是他第?一次踏入泠兮苑,他聽見女子有些?悶啞的嗓音,半晌,他低聲:
“是我。”
室內安靜了片刻,忽然,響起一陣倉促慌忙的腳步聲,木門被從裏面打開。
女子胡亂地披了外衫,鞋都未穿,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她眸中?藏了些?不敢置信,輕聲微顫:“……爺?”
她像是不敢相信他會來?,整個人都有點慌亂和意外,偏那雙眸子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開。
她應是哭了許久,姣姣的一雙眼眸都泛着緋紅,眼角微腫,烏發淩亂地披在肩頭,和頸間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膚交融在一起,令人晃眼,她仍是有情緒,咬聲自嘲道:
“爺今日怎麽會來?看妾身?”
話落,她沒忍住偏過頭,鼻音在這一刻又重了起來?。
她情緒滿滿,話音皆是含着刺,竭力貶低自己?也要刺傷別人:“許姑娘回來?了,爺居然還能記得妾身,妾身真是好大的榮幸。”
偏生?四周安靜,她話中?藏着的細微抽噎和眼淚砸下?來?時的聲音也都清晰可聞,叫她的利刺瞬間變得外厲內荏。
戚十堰從沒有見過這麽愛哭的女子,以至于他有些?拿她沒有辦法。
戚十堰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他只是解下?了鶴氅,将其披在了女子肩上,她抽噎聲頓了一剎,愕然迷惘地擡頭看他,戚十堰垂眸,外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他沉聲淡淡:
“夜間風涼。”
像是在解釋自己?的舉動。
十鳶像是被他氣笑了,又氣又惱,恨他不解風情,卻又覺得難過的情緒被揮散好多。
她白淨的臉上淚痕未幹,不忿地咬聲道:
“爺真是好生?有恃無恐。”
她入門為妾,只能依附他生?存,他便是什麽都不做,她最終也得妥協,可不就是有恃無恐?
戚十堰當然聽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他越發沉默寡言。
十鳶話說得那麽狠,人卻是偏開了身子,讓戚十堰能夠進來?。
戚十堰望向她,她低眸不和他對視,手指纏上鶴氅的領口,指骨白嫩和褐色鶴氅交纏在一起,戚十堰陡然想起這件鶴氅适才還披在他身上,他眸色稍頓,似有難言的情緒生?起,堪堪移開視線。
深夜入閨房,怎麽都不會妥當,戚十堰想說點什麽,但十鳶站在門口,她沒動,也沒催促戚十堰,只是握着鶴氅的指骨處有些?泛白。
戚十堰最終還是踏入了房門。
十鳶站在門口,她偏頭看着戚十堰的背影,眸色不着痕跡地稍閃。
房間內。
十鳶坐在床榻上,她腳底被凍得冰涼,偷偷地踩在暖炕上焐熱,那盞油燈還在燃着,十鳶也依舊披着那件鶴氅,她抱起被擱置在一旁的暖婆子,沒有人說話,室內陷入了一陣沉默。
十鳶埋首,她扯着暖婆子外間裹着的狐絨,似是在一根根數着。
總歸不肯說話。
但她又時不時地瞥一眼戚十堰,像是在确認他還在不在。
她那雙眸子不哭時,總似含着無盡的柔情蜜意,如今偷偷地睨着人,仿佛是在期盼對方先開口。
但比起沉得住氣,再來?一個十鳶,也是沒法和戚十堰相提并論的。
十鳶憋不住了:
“爺深更?半夜地來?尋妾身,難道就是要和妾身相對而坐,直待天明麽?”
她瞧着乖順,但也是有性子的,否則不會在入府的第一日就哭着轉身就走。
但她的性子來?得快,也消得快。
叫人很難生?出惡感。
戚十堰也是沉默太久,他終于出t?聲:“有人來?報,你未用暮食。”
如果是平時,也不會有人特意拿此事來?煩戚十堰,但今日特殊,滿府的人都見到她哭着跑回院子,本就傷心,再不吃點東西,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尤其是在許晚辭出現後,衆人就算嘴上不說,心底難免對她的來?歷有猜測。
她傷心與否,如果他今日表現得無動于衷,日後,外人總會忍不住看輕她一些?。
十鳶低下?頭,她說不清自己?的情緒,悶悶得叫人難受,她扯唇堪聲:
“爺居然會在意這一點麽。”
其實她想說的是爺居然也會在意她麽,但她說得不清不楚,也是免得自取其辱。
戚十堰沒辦法回答她的問?題。
十鳶也仰起頭,她和他對視:“當初爺讓妾身進府,就是因?妾身和許姑娘容貌相似,借此懷緬許姑娘。”
将自己?說成懷緬她人的物件,女子的臉色和唇色一剎間白了下?來?,她不笨,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處境,事實叫人難堪,但她不肯停下?來?。
戚十堰一顆心驀然沉了下?來?。
她吸了口氣,扯唇笑着問?:
“如今許姑娘回來?了,爺要怎麽處置妾身呢?”
戚十堰忍不住皺起眉頭,因?為她說:“有了許姑娘,爺應該是不需要妾身了吧?”
她直直地和他對視,眼淚洶湧地掉下?來?,她也不在乎,自嘲道:
“妾身本就是贗品,如今正品回來?,妾身再留下?來?,便是要礙眼,不是麽?”
戚十堰想打斷她:“沒人這麽說過。”
十鳶不聽他的,她擦了把臉,急促地吸着氣,不斷抽噎道:
“妾身本來?覺得做妾已經是一道坎,但事實總是叫人更?難堪,妾身入了戚府,自當以爺為主,便是替身,妾身也一直覺得,許姑娘不在了,總有一日妾身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但現在呢?”
她哽咽地問?:“如今許姑娘回來?了,難道爺還能越過許姑娘看見妾身麽?”
她問?他,她如今連當替身的資格都沒有了,他還能看見她麽。
她的話如同驚木,也如同沉石,毫不留情地嵌入心髒,柔軟的血肉倏然泛起一陣難言的疼意,隐秘卻也真是存在。
戚十堰想告訴她,這世?間沒人會是真的鐵石心腸。
他只是個俗人,看得見她的難過和歡喜。
但最終,戚十堰只是低眸沉聲道:
“陸十鳶,你從來?不是替身。”
十鳶握住了手帕,她臉色微白地閉上眼,根本不信他這番話。
她不肯交流,自顧自地陷入情緒。
戚十堰也陷入沉默,他要解釋什麽呢?她說得沒錯,許晚辭既然回來?,只要許晚辭想,戚夫人的位置便只能是許晚辭。
——他欠她一條命。
戚十堰起身:“好好休息。”
他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放在了圓桌上,見女子仍是垂眸不肯說話,他也不再停留,轉身出了泠兮苑。
房門被打開,又被關閉。
十鳶終于擡眸,她轉頭往圓桌上看去,眸色倏然一頓。
那是她白日中?買的那支紅梅步搖。
十鳶起身,她走近圓桌,終于看清楚紅梅步搖和白日中?見得不太一樣,應是斷過,中?間有瑕疵,卻是被人妥善地處理好,精雕細琢出數朵繞枝紅梅,于是,縱是有細微不同,這支紅梅步搖仍是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十鳶安靜下?來?。
她望向室內沙漏,距離她從前院回來?,也不過三個時辰,他這期間便是做此事去了麽。
十鳶迷惘,也不解。
許晚辭回來?了,戚十堰的心神思緒不該是都在許晚辭身上麽。
這一晚,很多人徹夜難眠。
戚十堰夜入泠兮苑的消息不是秘密,翌日就傳遍了府邸,衆人也立即明白這是個訊號,府中?對泠兮苑自是不敢有一點怠慢。
許晚辭當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她只是怔了一下?,許久,她垂眸呢喃: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重情義,也重責任。
那位陸姨娘既然入了戚府,戚十堰便不會棄她于不顧。
許晚辭曾歡喜他這一點,如今也因?這點難過,但她又覺得有些?高?興,心底的酸味苦澀難與人言。
她終究是沒有看錯人。
其間的陰差陽錯,怪不了任何人。
天際才泛白的時候,晴雯來?伺候了,她偷摸地和十鳶道:
“奴婢聽說那一位昨日就住進了菱榮苑,就再也沒出來?過。”
十鳶恹恹地耷拉着眸眼,什麽都沒說。
不止這一日,再往後,許晚辭也不曾出過菱榮苑,她安靜得仿佛沒有出現過。
直到三日後,宋翎泉直奔戚府而來?,他直接入了前院,呼吸不穩:
“當真是許晚辭?她沒死?!”
戚十堰擡頭看向宋翎泉,宋翎泉驟然一頓,激動的情緒稍褪,他頓了一下?,才道:“我就是覺得難以置信。”
數年舊識,許晚辭死後,也是他們一起把許晚辭下?葬的。
他今日一得消息,就立刻來?了戚府。
他對許晚辭的情感莫名,他慣來?憐香惜玉,但許晚辭不同,他初見她時,就知?曉她愛慕戚十堰,也覺得她和戚十堰天生?一對,縱是許晚辭再生?得好顏色,他也對許晚辭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他敬于許晚辭敢豁出性命去救戚十堰。
或許是那日的情景過于慘烈,所以,宋翎泉久久不曾忘懷,讓他也難以接受有人冒名頂替許晚辭的存在。
戚十堰垂眸,沉聲平靜:
“柏叔開棺檢查過了,棺木腐朽,裏面除了陪葬品,空無一人。”
墳地不曾有崛起的痕跡,如果有,戚十堰不可能沒有發現。
所以,答案很明顯。
還未下?葬時,就有人開棺,将許晚辭帶走了。
戚十堰驀然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