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023章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日漸回暖, 十鳶在拿到出府的?令牌後就在計劃着出行。
她離開衢州城的?目的?不是要在戚府安穩度日,公子?出現在衢州城一事讓十鳶不禁心底生出猜測,她害怕不能?及時拿到城防圖。
十鳶無意識地轉了?轉她皓腕上的?銀镯。
在十鳶離開春瓊樓時,她手腕上的?玉镯就換成銀镯, 不論是在陸家?還是來是戚府都沒?有拿下來過, 她往日在春瓊樓總是烏發上纏着銀針, 但出了?衢州城後,她不敢再如此,她清楚陸行雲的?目的?, 也知道她不會再自行梳妝,一旦有人伺候, 再如往日行事就會容易露出破綻。
銀镯是首飾, 也是她順手的?利器。
雪徹底融化那一日, 十鳶早早地醒來, 坐在梳妝臺前, 她攬過一縷青絲,在細白的?手指上不斷纏繞着, 她情緒不佳地去挑玉簪, 令牌像是不慎地掉了?出來。
十鳶一頓,她低眸去看那枚令牌,她忽然說?:
“你去和?馬房的?交代一聲, 我要出府!”
她瞪着那枚令牌, 像是透過令牌瞪向別人。
晴雯捂住唇偷笑, 她當然知道姨娘在哀怨什麽, 說?到底還是在記惱那日将軍對?姨娘的?不留情面, 但到底年齡小,再大的?脾氣也只是生悶氣。
姨娘能?出府是将軍親自點的?頭, 晴雯當然是按着姨娘的?命令傳了?下去。
半個時辰,馬房的?人來傳話,道是馬車準備好了?,在側門處等着姨娘。
如她們這樣的?人家?,女主子?要出門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晴雯讓人收拾一套幹淨的?衣裳,擔心姨娘會在外面弄髒衣裳,鶴氅和?暖爐都是要帶着的?,是麻煩了?點,但也必不可?少。
這樣的?流程,十鳶前世也經歷過,她倒是坐得住,沒?覺得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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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見狀,心底嘆息了?一聲,覺得也是造孽,瞧着姨娘自小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忽然被送來給人當妾室,心底必然是不好受的?。
她只知道姨娘出自長安城陸家?,晴雯對?長安城不了?解,便當姨娘出身世家?,而世家?慣來重視臉面,姑娘家?又?是頂頂尊貴的?,少有給人做妾室的?。
所以,晴雯不會覺得十鳶能?給将軍做妾室是她的?福分。
十鳶從游廊一路走到前院,她是走偏門,不是後門,是需要經過前院門口的?,會和?戚十堰撞上也是理所當然了?。
戚十堰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十鳶見狀,有點憋屈,她輕哼一聲,偏過頭去,也不看戚十堰,傲嬌道:
“妾身是要準備出府,可?不是特意來找您的?,爺不會反悔不讓妾身出府了?吧?”
她故意不看戚十堰,擺明了?在鬧小性子?,但戚十堰不會哄她,也根本不在意,冷沉道:“宵禁前回來。”
幽州城有宵禁,宵禁時是不許有行人再出現在街道上的?。
見他根本不在意她,十鳶抿了?抿唇,她傲嬌都仿佛沒?了?勁頭,悶聲道:
“知道了?。”
她來府中其?實很守規矩,第一日戚十堰讓她不要妄想,她就不曾主動往戚十堰跟前湊過一次,再是鬧性子?,對?戚十堰也是敬稱,只是略有點陰陽怪氣,但現在,她看都不看戚十堰一眼,越過戚十堰直接走在了?前面,拎着裙擺走得很快。
四?周一靜,衆人面面相觑,都有點愕然。
莫說?這戚府了?,就是這整個幽州城,都沒?有一個人敢走在戚十堰前頭。
戚十堰擡頭望了?十鳶背影一眼,他沒?有動怒,也沒?有攔住人,像是情緒根本沒?有掀起波瀾。
柏叔瞥了?他一眼,心底也有點摸不清将軍是什麽意思。
單純地因許姑娘将陸姨娘留下來麽?
但除了?不許陸姨娘在他面前晃悠,陸姨娘便是沒?規矩或者是冒犯之?處,将軍也都不在意。
側門處,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前。
十鳶站在門前,她借着晴雯的?力道站直了?身子?,微微喘着氣,像是那短暫的?一條路累到了?她,格外的?弱不禁風,她攏了?攏鶴氅,眉眼恹恹地耷拉下來,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
晴雯坐在車轅上,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姨娘心不在焉地垂着頭,晴雯嘆息了?一聲,不知該怎麽勸,只好問:
“姨娘要去什麽地方?”
十鳶倉促回神,她埋頭擦了?把臉,低悶着聲:“我要去聽戲。”
她雙手捧着暖婆子?,鶴氅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小臉藏在帷帽的?狐絨中,整個人都顯得格外乖順小巧,耷拉着眸眼,活脫脫是個小可?憐的?模樣,惹人心中生憐。
晴雯看得心底發軟,她知道姨娘應該是想自己安靜會兒,她沒?打擾姨娘,放下了?提花簾,對?着馬夫道:
“去梨園。”
這幽州城和?衢州城離得不遠,有一些?風俗也是相同?,幽州城的?戲班子?不少,梨園也是其?中一處,出了?甚多的?名角,許多高門府邸舉辦宴會都會請梨園的?戲班子?去唱戲。
馬車标着戚府的?記號,整個幽州城沒有人會不長眼地攔路,一路順暢地抵達了?梨園,從城東到城南,也才耗費了不到一個時辰。
梨園是一座類似莊園的存在,門口有人迎客,往裏走,是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唱戲的?地方就在這裏。
梨園門口皆是馬車,熱鬧得不行,夥計在外低頭哈腰地迎客,能?有來梨園聽戲的?人都是非富即貴,不管梨園的?管事會這麽隆重地接待。
十鳶才下馬車,就有個人立時迎了?上來,在馬車上的戚字上着重看了眼,态度肉眼可?見地熱情恭敬:
“夫人,快快裏面請!”
她梳着婦人髻,被一根玉簪挽住,松松散散地垂在背後,這樣的?發髻叫她眉眼再是青澀,也透着一股少婦的?風情餘媚,所以夥計才會喊她夫人。
不止是梨園的?夥計,但凡是注意到了?戚府馬車的?人,視線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只是極其?注意分寸,打量得十分隐晦。
十鳶不着痕跡地掃了?四?周一眼。
她會來選擇看戲的?理由很簡單,她出府就是找事的?。
看戲的?地方很多,但戚府的?人只會把她送到最好的?一處,而她記得宋翎泉頗為喜歡看戲,時不時地就要來上一遭,她前世也曾被戚十堰帶着來過一次。
她就是奔着宋翎泉來的?。
其?次,她到了?戚府一事,晴娘必然已經得了?消息,肯定會派人盯着戚府,等着她的?信號。
她一出府,該和?她接頭的?人也會留意這一點,她在出門時就在銀镯中藏了?紙條,以防不能?交流的?情況下還能?有其?餘手段将消息傳出去,梨園人多眼雜,縱是她和?別人有了?接觸,也不會引人矚目。
十鳶注意到了?四?周的?視線,她輕微地蹙了?蹙眉t?,似是不适,在夥計問她是要二樓雅間還是一樓大堂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道:
“二樓雅間。”
十鳶繃着臉,被晴雯扶着走進了?木樓。
二樓有人正低頭往下看,他臉色有點黑,身邊有女子?輕慢地拖長聲音道:“怎麽,是什麽人叫爺這麽目不轉睛?”
如果十鳶在這裏,只怕會當場愣在原地,誰叫她對?這道聲音格外熟悉。
宋翎泉聽着女子?意味不明的?話,他勾住人的?腰,往懷中帶了?帶,臉上沒?有笑,但仍是挑了?挑眉:
“你這話,真是叫我也聽不出到底是不是醋了?。”
顧婉餘一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漫不經心地道:“婉餘當得什麽,哪裏敢叫爺聽酸話。”
宋翎泉輕啧了?聲,自打那晚檢查了?她的?傷,人就一直是這個态度,再沒?了?往日的?軟和?,跟着他一起回了?府,話裏也時常帶着刺。
不過,宋翎泉也不在意。
某種程度來說?,有刺的?美人才叫人欲罷不能?。
顧婉餘也順着宋翎泉的?視線往下望,看着熟悉的?小姑娘梳着婦人髻一步步朝二樓走來,她勾着唇角,眸中卻是沒?有一點笑意,她垂眸藏住情緒。
顧婉餘輕挑地收回視線,她的?指尖輕飄飄地落在宋翎泉的?下颌處,若有似無地滑下,聲音輕緩地落下:
“原來是這般美人,怪不得人才進來,爺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見她。”
宋翎泉被她弄得稍有點癢,他握住了?女子?的?手,要是平時,他也不介意陪女子?拌嘴調情,但對?十鳶那張臉,他着實沒?心情。
宋翎泉語氣不算好:“她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要是個簡單的?,也不會想要借着許晚辭的?臉上位了?。
他一直關注着十鳶,沒?有注意到顧婉餘頓了?一下,他滿腦子?想去戚府問問戚十堰,怎麽就讓人出府來了?,還真的?把人當成了?許晚辭不成?
人才走到門口,他直接放開顧婉餘,上前推開了?門,女子?被忽然打開的?門吓了?一跳,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受驚地偏頭看過來。
宋翎泉動作一頓。
雖然只見過一次,但彼此對?初見面的?印象都挺深刻,宋翎泉很肯定,她絕對?是認出他了?。
女子?眸色稍凝,她抿緊了?唇,作勢要挪開視線,顯然不想和?他搭話。
宋翎泉在這時開門,當然是有話要說?,他攔住了?人,毫不客氣地問:
“你怎麽在這裏?”
雅間內,顧婉餘望着宋翎泉的?舉動,她眯了?眯眼眸,眸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十鳶冷淡着臉,戚十堰不在,她半點也不想和?宋翎泉接觸,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抵觸和?排斥:“我在何處,和?宋将軍有什麽關系。”
她垂眸淡下情緒時,人也透出清冷之?姿來,讓人根本沒?法對?她說?出什麽污言穢語。
宋翎泉一頓,望着這張臉,他總覺得有割裂感,他本來是想諷刺十鳶的?,但此時原本的?話被他吞下去,轉而嗤道:
“你一個婦道人家?,到這處來做什麽,将軍就不管你?”
十鳶沒?忍住瞪了?他一眼,氣得臉色漲紅:“宋将軍不覺得自己在多管閑事麽?我既然能?出來,自是爺點頭同?意了?的?,爺都不覺得有什麽,您倒是氣急敗壞起來了?!”
宋翎泉被她怼得一頓。
全程,顧婉餘都在雅間內,沒?有露面,十鳶也沒?有發現顧婉餘,否則,她不會這麽淡定。
話音甫落,十鳶就要繞過宋翎泉,下一刻,又?被宋翎泉再次攔住。
宋翎泉回過神,險些?被氣笑了?,他會攔住十鳶,自是因為不想讓她頂着和?許晚辭一樣的?臉敗壞許晚辭的?名聲。
再說?了?,誰家?姨娘會獨自出門來看戲?
瞧這梨園裏裏外外,除了?被老爺們帶出來的?,哪還有女子?露面的??
她一個女子?混在其?中,也真的?膽大妄為!
宋翎泉:“你當我願意管你?要不是——”
他話說?到一半,倏然頓住。
十鳶卻是一臉不解,她擰眉,追問:“要不是什麽?”
宋翎泉不想提起許晚辭,但他不覺得十鳶會不知道許晚辭的?存在,見狀,他冷笑道:
“有必要裝模作樣麽?你來戚府,不就是奔着鸠占鵲巢來的?麽?”
十鳶一頭霧水,被說?得稀裏糊塗:“你到底在說?什麽?”
不待宋翎泉回答,背後就傳來女子?慢悠悠傳來的?聲音:
“爺和?佳人聊得好開心,是将妾身忘了?麽?”
宋翎泉一頓,他轉過頭,沒?有瞧見十鳶在看見顧婉餘時,陡然放大的?瞳孔,十鳶有點呆住。
顧姐姐怎麽會在這裏?
她前世從不曾聽說?宋翎泉身邊出現過顧姐姐這號人。
顧婉餘輕飄飄地睨了?她一眼,這一眼沒?人覺得有問題,十鳶卻是立時回神,她竭力按住心底的?情緒,偏過頭,只作好奇模樣地望向顧婉餘。
宋翎泉見到她,斂下了?脾氣,皺眉:“你怎麽出來了??”
顧婉餘斜睨了?他一眼:
“妾身再不出來,爺哪裏還記得今日帶了?妾身出門。”
這些?時日,宋翎泉已經習慣不和?她計較這些?言語上的?冒犯了?,聞言,也沒?覺得惱。
顧婉餘掩住唇,和?十鳶對?上視線:“爺要是有事和?這位夫人說?,不如請夫人進來細談,這在走廊上,不僅攔了?別人的?路,也叫別人看了?笑話。”
她說?得漫不經心,但四?周隐隐投來的?視線,在這一刻徹底消失。
宋翎泉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皺了?皺眉,再看向十鳶,十鳶謹慎地望向他:“我和?宋将軍沒?什麽好聊的?。”
十鳶再是想和?顧姐姐碰面,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
依着她和?宋翎泉的?第一次見面,她對?宋翎泉肯定是排斥的?,不會想要和?宋翎泉單獨相處。
所以,她必須選擇拒絕。
她來找宋翎泉,就是想讓宋翎泉給她難堪,讓她回去後好有理由去找戚十堰。
但事情變成這幅模樣,讓十鳶一時也有點頭疼,相較而言,她可?以另尋機會,但絕不能?讓宋翎泉察覺到她和?顧姐姐相識。
十鳶要略過宋翎泉,但宋翎泉決定的?事情,根本不想問過她意見。
他冷冷地看了?給十鳶領路的?夥計一眼:“滾。”
夥計額頭都冒出了?冷汗,他苦着臉看向十鳶,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夥計不敢得罪宋翎泉,和?宋翎泉相比,十鳶一個女子?,自是要心軟得多。
分明是宋翎泉為難他,夥計卻是把難題抛給了?十鳶。
十鳶知道這不過是人心常态,心底沒?有半分動容,但臉上卻是氣惱得不行,她不忍叫夥計因她為難,惱望向宋翎泉:“宋将軍就會仗勢欺人麽!”
看得出她是想罵人的?,但罵出的?話也是不痛不癢。
這話一出,夥計也聽出了?她的?心軟,忙忙退了?下去,很快不見人影。
顧婉餘不着痕跡地挑了?下眉,她頭一次見十鳶這幅模樣,居然不知這丫頭做戲也是一把好手。
晴雯扶着十鳶,忍不住替姨娘說?話:
“宋将軍,是我們将軍讓姨娘出來散心的?,來看戲也是将軍點了?頭的?,您何必為難姨娘呢?”
晴雯都摸不清頭腦,按理說?,姨娘也是宋将軍上官的?後宅女眷,怎麽也不該被宋将軍威脅和?為難。
但晴雯也知道将軍和?宋将軍的?交情,相較而言,一個姨娘的?分量在其?中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晴雯的?話不能?讓宋翎泉放過十鳶,只會叫他心底越發不爽,宋翎泉嗤笑了?一聲,半是威脅地挑眉道:“陸姑娘應該也不想讓我和?你在這裏交談吧?”
十鳶已經氣紅了?眼,她出門時,根本沒?有帶人,戚十堰也沒?有這個吩咐,畢竟,誰能?想到會有人在幽州城為難戚府的?人?
偏一個宋翎泉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一來,就算十鳶帶着侍衛出門,憑借宋翎泉和?戚十堰的?交情,侍衛都不一定敢違抗宋翎泉的?命令。
十鳶只能?忍住情緒,憋屈地踏入了?雅間,踏入雅間的?那一剎,她倏然低下頭,偏頭避着宋翎泉擦了?擦臉,再擡起頭,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硬是裝作沒?事人一樣,但她眼眸紅紅,藏着的?情緒根本瞞不過人。
宋翎泉袖子?重中的?手不着痕跡地一動,他挪開眼,語氣不耐煩:
“哭什麽,叫你談話,還委屈你了?不成?”
十鳶咬住唇:“這非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何處得罪了?宋将軍,叫宋将軍這麽看我不順眼。”
“我和?宋将軍t?明明只見過兩次,不是麽?”
她終是控制不住情緒,這番話都說?得有些?抽噎。
宋翎泉望着十鳶掉下的?眼淚,有點煩躁,又?不知為何煩躁,他将這一切歸結于看十鳶不順眼,他冷聲嘲諷:
“不惜利用亡人牟利,陸姑娘和?我裝什麽無辜,踏入戚府的?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不論遭遇什麽,都是你自找的?!”
他篤定了?十鳶利用許晚辭,自是不信她所言的?不知情。
有人隐晦地拉了?拉宋翎泉的?衣袖,宋翎泉陡然回神,他也覺得自己失态,他和?這等女子?廢話什麽?
宋翎泉陰沉着臉,警告地對?十鳶道: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這些?地方,若是給她蒙了?羞,沒?人會護住你!”
十鳶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他說?得沒?錯,戚十堰的?确準許她什麽地方都能?去,而一旦她真的?給許晚辭蒙羞,戚十堰絕不會護住她,畢竟,最在乎許晚辭的?人莫過于戚十堰莫屬。
宋翎泉不過是嘴上冷嘲熱諷,只要當事人不在乎,根本無關痛癢。
十鳶從不會懷疑戚十堰對?許晚辭的?情誼。
十鳶仿佛被他說?得又?臊又?難堪,也有不解,她想問點什麽,但宋翎泉顯然不準備給她解答,直接冷聲:
“回去。”
十鳶一梗,她也有脾氣,當下轉身就走,和?顧婉餘擦肩而過,她走得急,連衣袖甩到了?顧婉餘都沒?有注意到,連梨園都不待了?,直接出了?梨園。
宋翎泉一路目睹着她離開。
顧婉餘将一切都盡收眼底,她手指輕推,手心的?紙條徹底被藏了?起來,她偏了?偏頭,今日的?一切叫她意外的?是宋翎泉的?态度。
她和?宋翎泉接觸了?有一段時間,對?宋翎泉自是有一番了?解。
也不知道宋翎泉有沒?有發現,他對?十鳶過于有些?在意了?。
顧婉餘掩住眸中的?情緒,她勾住下颌,有點不解地問:
“爺慣來憐香惜玉,怎麽對?那位夫人這般惡語相向?”
宋翎泉皺眉,不想提起和?顧婉餘提起這些?:“沒?什麽。”
聞言,顧婉餘她幾不可?察地輕挑了?下眉梢。
她漫不經心地想,那位許姑娘當真是了?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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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鳶出了?梨園後,她沒?有直接回戚府,原因無他,她才出了?梨園沒?多久,外間就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
馬車有棚,但淋得久了?,雨水也漸漸滲透馬車,而城南和?城東隔了?将近一個時辰的?距離。
在靠近茶樓處,馬車匆匆地停了?下來,晴雯焦急地轉身掀開提花簾:“姨娘先下來躲躲雨吧!”
十鳶望着外間的?雨,只覺得或許是天賜良機,她順勢下了?馬車,藏起紅色未褪盡的?眼眸,和?晴雯忙忙進了?茶樓,夥計領着她們上了?二樓雅間。
二人點了?兩盤糕點和?一壺茶水,雅間內點着熏香,袅袅白煙升起,給室內添了?些?許寂靜。
十鳶下颌抵住雙膝,她雙手繞過腿,一言不發地望着手中抱着的?暖婆子?,整個人陷入情緒中,安靜得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晴雯倒是希望她能?露出了?情緒,否則,人真的?會把自己憋壞的?。
晴雯坐在了?姨娘身邊,她低聲道:“姨娘在想什麽?”
十鳶埋首,許久,聲音很輕很輕地傳來:
“我在想,幽州和?長安真的?不一樣。”
她說?:“長安才不會下這麽多雨呢。”
晴雯一怔,她知道姨娘是從長安來的?,而姨娘這時提起長安,讓她陡然意識到——姨娘其?實是想家?了?吧。
晴雯漸漸沉默了?下來,姨娘才來了?府中半個月,現在就已經想家?了?,往後餘生可?怎麽熬過去啊。
許是感知人的?情緒,這場雨久下不斷,雨簾擋在茶樓門前,攔住了?客人的?去路。
日色漸漸地昏暗下來,雨色加深了?這種暗色,敲擊在磚瓦上,四?周都仿佛是靜悄悄的?。
天邊最有一抹餘晖也褪盡時,有人趁着雨幕回到了?府中。
戚十堰持着八骨油紙傘踏入了?府中,他收起了?傘,交給了?後頭跟上來的?小厮,剛踏上游廊,就見柏叔臉有擔憂地走近。
戚十堰停住了?腳,他皺眉:
“怎麽了??”
他常是這個時辰回來,所以,戚十堰很清楚柏叔的?擔憂不會是因為他。
戚十堰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府中發生了?什麽事?
柏叔在他跟前停了?下來,但視線越過他朝外看了?一眼,外間一片安靜,不見人影,他一頓,就聽柏叔道:“是陸姨娘,還沒?有回來。”
因着柏叔心底清楚陸姨娘為何會入府,他寄希望于陸姨娘能?讓将軍走出來,加上将軍對?陸姨娘的?冷淡,柏叔知道,陸姨娘極有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将軍的?青睐,而這一切若非是他當初将信件呈給了?将軍,根本不會發生。
他拿陸姨娘的?一輩子?去賭一絲将軍會走出過往的?可?能?,所以,柏叔對?陸姨娘存了?幾分愧疚。
這三分愧疚,能?讓柏叔平日照顧十鳶的?日常所需,也會擔憂她的?安全,但僅此而已。
戚十堰擡頭望了?眼天,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還沒?有到宵禁的?時候。”
柏叔一頓,但見将軍神色淡淡,到底是沒?有再提起陸姨娘。
戚十堰回了?府,就直奔書?房而去,他整日忙碌,尤其?在意識到幽王的?想法後,他心底更是繃緊了?一根弦,不敢有一點松懈。
戚十堰翻看着輿圖,視線落在某處,久久地沒?有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隐約有打更聲傳來,府中依舊沒?有傳來動靜。
書?房內的?熏香白煙早不知何時沒?了?,戚十堰偏過頭,外間的?雨水順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直未停。
許久,書?房的?門被從外敲響,戚十堰撂下了?狼毫筆,他閉了?閉眼:
“進來。”
柏叔推門進來時,他也站了?起來,柏叔沒?注意到這一點,有點着急道:“将軍,宵禁的?時辰都到了?,陸姨娘還沒?有回來!”
戚十堰已經朝外走了?,他聲音淡淡地撂下:
“備傘。”
柏叔跟着他往外走了?兩步,直到聽見這一聲,他才愣住,後知後覺地望着将軍的?背影,将軍這是要親自出府找姨娘麽?
沒?等柏叔想出結論,戚十堰的?做法顯然給了?他答案。
他接了?傘,上了?門口停着的?馬車,颀長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雨幕中。
戚十堰想過很多十鳶的?位置,第一個念頭就是梨園,因為十鳶特意提起過能?否去聽戲。
但馬車還沒?有到梨園就停了?下來,他從馬車上下來時,就見到女子?站在茶樓的?門口,她仰着頭,望向屋檐下挂着的?燈籠,燈籠在夜色散發着朦胧的?光暈,那些?光映在她臉上,也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戚十堰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家?茶樓早該關門了?。
直到現在沒?關門,還沒?有攆她走,只是因為看見那輛屬于戚府的?馬車。
他敢放任出她出門而不帶侍衛,自是有這個自信,在幽州城內不會有人欺她。
人人都會給她讓道。
所以,戚十堰走到女子?面前,和?女子?四?目相視,一時沒?有懂她眉眼攏着的?愁緒和?難過,她本不該露出這種神情。
雨傘擋在屋檐下,本是順着屋檐而落下的?雨滴砸在傘面上,有一滴不慎濺起,雨滴啪叽一下落入她烏絲中。
十鳶驀然回神,光線被遮住,她被擋在陰影中,她仰起臉時恰好撞上那雙漆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沉聲問她:
“我記得我說?過,讓你宵禁前回去。”
她像是哭過,眸子?仿佛被水洗過般透徹,一錯不錯地望着他,她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第一次越線地直接攥住了?他的?衣袖:
“爺是特意來找妾身的?麽?”
戚十堰頓住。
他忽然想起,他不久也曾聽過女子?問他這個問題。
戚十堰頭一次狼狽地避開一個人的?視線,他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即使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他轉而問:“有人欺負你?”
語氣的?情緒也像是冷淡了?下去。
這是不想答,也讓是女子?不要問。
但她仍是執拗地盯着他看,許久,女子?的?手一點點松開了?他的?衣袖,她垂臉柔順地笑:
“沒?有。”
她輕聲細語地補充道:“有爺庇護妾身,沒?有人會欺負妾身。”
戚十堰望着女子?唇邊柔順的?笑,他忽然有一種感覺,明明女子?就站在他跟前,卻在這一刻離他很遠。
她和?t?之?前都不同?。
不同?于初來乍到的?不安,也不同?于前日和?他的?生悶氣。
她在這一刻徹底地安靜了?下來,抹平了?對?他的?所有期待,如他所願的?那般徹底安分了?下來。
戚十堰想,本該如此。
她終不是許晚辭。
戚十堰持傘轉身,他淡聲道:“回府。”
傘底留出了?一半空間。
有女子?彎腰踏了?進來,二人共用一柄傘,于是他不得不遷就她的?步調,離馬車本來只有數步的?距離也仿佛被拉長,淺淡的?月色灑下,男女的?影子?交織在地面上。
十鳶上了?馬車,這輛馬車和?給她準備那輛不同?,內裏空間仿佛能?放下一方軟塌。
她發絲都沒?濕一點,拎着裙擺進了?車廂,片刻,有人同?樣彎腰走了?進來。
十鳶側身,讓出了?內裏的?空處,她只占據了?側邊的?一點。
沒?有人說?話,車廂內格外安靜,馬車一路回府,中間路過巡邏的?士兵,十鳶遠遠聽見動靜,卻沒?有人敢靠近。
馬車一路同?行,所謂的?宵禁在這一刻形同?虛設。
戚十堰閉目養神,越是半個時辰後,馬車終于停了?下來,戚十堰沒?有等她,先下了?馬車,十鳶輕垂着頭,什麽都沒?說?,直到晴雯掀開簾子?,她才出了?馬車。
她站起來的?時候,雙腿鑽上一股麻疼意,她輕嘶了?聲,強忍着難受往外走,要踩上木梯時,腳下一軟,她臉色陡然生變,下意識地要扶住馬車,但晴雯被這一幕吓得驚慌失色:
“姨娘——”
十鳶沒?抓住馬車邊緣,她忍不住慌亂地閉上眼,準備迎接疼痛,臉色吓得慘白。
戚十堰聽見聲音時就回了?頭,只見女子?臉色慘白地栽下來,他臉色微變,衆人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轉身迅速地扣住人的?腰肢,手腕用勁将人拉入懷中。
十鳶死死地咬住唇,将驚呼都堵住喉間,她似是沒?有想到戚十堰回轉頭拉住他,以至于仰臉望向戚十堰時都有些?怔愣。
片刻,十鳶匆忙回神,她沒?賴在戚十堰懷中,手忙腳亂地從戚十堰懷中爬起來,她站得遠了?點,還踉跄了?一下,等站穩了?,她才替自己解釋:
“……妾身腳麻了?。”
尋常而又?滑稽的?理由,讓她慢了?半拍才說?出口。
她的?呼吸都輕了?輕,忍不住地望向戚十堰,害怕戚十堰不信她,覺得她是故意糾纏。
戚十堰沒?有說?話,他只是掃了?眼她的?手,她依舊捧着暖婆子?,但暖婆子?早就沒?了?暖意,捧在手中,手指凍得冰涼,透出泛青的?白色。
讓戚十堰想起适才她的?手滑過他的?脖頸時傳來的?涼意。
戚十堰收回了?視線,他撂下了?一句“回去吧”,就徑直轉身離開,沒?有再給十鳶說?話的?機會。
晴雯心有餘悸地扶住姨娘,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忍不住低聲:
“天吶,姨娘,您的?手好涼!”
戚十堰跨過門檻的?腳步一頓,又?仿佛沒?有,片刻,他的?身影消失在衆人視線中。
十鳶垂眸,掩住情緒,她勉強抿出一抹幅度:
“我們回去吧,好冷。”
晴雯忙忙應聲,折騰了?一日,終于踏入了?府門,許是一片慌亂,誰都沒?注意到十鳶是跟着戚十堰一起從正門回了?府邸。
柏叔跟着戚十堰一同?回了?前院,他看向将軍肩膀處的?雨漬,忙聲吩咐:
“快去打熱水來。”
下人忙忙退下,柏叔不解地問:“将軍怎麽把自己淋得一身雨回來?”
他說?得誇張,戚十堰不過只濕了?半邊肩膀,但在柏叔看來,将軍一點雨都不該沾到,所以,他滿目疑惑。
戚十堰偏頭看了?一眼,肩膀被淋濕的?那處顏色和?四?周格格不入,有些?刺目,他眉眼情緒寡淡了?下來,他說?:
“不小心淋到了?。”
這是他給柏叔的?解釋,或許也是給自己的?解釋。
在聽見将軍的?話後,柏叔看了?看将軍的?臉色,驀然安靜了?下來,等下人送來熱水,柏叔才低聲道:“将軍派人去找姨娘就是,何必親自找人呢。”
在柏叔眼中,自然沒?什麽人比将軍更重要。
戚十堰解了?外衫,直到進了?淨室,也沒?有回答柏叔那個問題。
他邁入浴桶,熱水蔓延全身,在淨室內氤氲了?滿殿的?霧水,戚十堰閉着眼,只有淨室外點了?盞燈,室內昏暗得看不清他的?情緒。
戚十堰不由自主地想起柏叔的?那個問題,他為什麽會親自去找十鳶?
或許是他想起許晚辭去世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雨天。
他只是覺得,這次他總該能?将一人平安地帶回來。
泠兮苑。
晴雯忙裏忙外,等終于伺候姨娘洗漱完,她才來得及抱怨道:
“姨娘的?暖婆子?都涼了?,您怎麽也不說?啊,要是凍出什麽毛病來,可?不是姨娘自己遭罪麽!”
十鳶瞥了?眼那個涼透了?暖婆子?,她輕聲道:“是我忘了?。”
簡短的?四?個字,卻是讓晴雯倏然噤聲。
她将今日姨娘身上發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自然知道姨娘為何心情不好。
這種事沒?法勸,只能?自己想通。
等泠兮苑熄了?燈,十鳶陡然在黑暗中睜開了?眼,她黛眉輕皺,忍不住在榻上翻來覆去,顧姐姐怎麽會在幽州城?
她想起她離開衢州城時和?她擦肩而過的?宋翎泉一行人,難道是那個時候宋翎泉替姐姐贖了?身?
十鳶腦海中亂哄哄的?,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忽然想起了?公子?。
晴娘也不知道收沒?收到她傳出去的?信,公子?看見了?信件,會不會選擇相信她?
但除了?讓公子?去查,她也沒?有其?餘辦法接觸幽王後院。
十鳶偏頭透過楹窗望向外間的?雨簾,驀然想起周時譽曾提起過公子?的?腿在雨夜時會疼得厲害。
幽州城落了?一日的?雨,衢州城是否也是如此?
和?戚府相距數十公裏之?處,位于城南的?一棟宅子?中,有人坐在輪椅上,低聲嗆咳了?兩聲,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他望着案桌上由顧婉餘傳來的?消息。
那是一張紙條。
很小很小的?一張,上面的?字跡清秀也淩厲,他見過字體主人寫字時的?情景。
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張紙條出自誰手。
周時譽也在書?房內,他心疼地看向抑制住嗆咳的?主子?,主子?當初所中乃是致命之?毒,餘毒都被逼到了?雙腿上,饒是如此,主子?的?身體也差了?下來,天氣冷熱都容易染病。
親眼見過主子?病痛時的?煎熬,周時譽對?背後下手的?人恨之?入骨。
周時譽低低地喊了?聲:“主子?!”
胥衍忱擺了?擺手,他低聲:
“我沒?事。”
胥衍忱望着女子?傳回來的?消息,垂眸道:“長安的?人有傳來消息麽?”
提起這事,周時譽的?臉色不算好:
“現在的?長安城都是幽王的?老本營了?,我們的?人根本寸步難行,還沒?查到關鍵之?處呢,就折了?兩撥人手了?。”
埋在長安的?人手,每折損一個都叫人心疼。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周時譽沉聲道:“長安傳來的?消息,幽王府中看似只有一側妃兩位良娣,但還有位位份不明的?女主子?,幽王将其?藏得很深,除了?親信和?院子?中的?奴才,從來沒?有人見過那位女子?的?面。”
幾乎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周時譽就意識到了?十鳶姑娘想讓她們查的?是什麽。
“可?惜我們的?人,還沒?探入那個院子?,就被幽王的?人發現了?。”
胥衍忱擡眸,月色落在他的?臉上,聲音也被淺淡月色襯得冷冽:
“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