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0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四周安靜了下來。
十鳶低垂下脖頸,她在亂哄哄的思緒中扯出一條線,輕聲道:
“公子還記得之前遇見過的陸公子麽?”
胥衍忱沒有說話,平靜地等着十鳶繼續。
十鳶覺得接下來的話有點艱難:“他來替我贖身,晴娘已經同意了,再過不久,我就要随陸公子北上長安城了。”
贖身,請辭。
這兩個詞彙放在一起,讓人不得不聽得懂十鳶的言下之意。
空氣越發沉默了些許。
聽見贖身二字時,胥衍忱就清楚了十鳶的話只是借口,若她沒有在他眼前露過面,或許還真的有可能被贖身,但如今,晴娘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同意她離開。
許久,胥衍忱問:“晴娘同意了?”
十鳶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緒,頓了下,才低低地應聲。
她知道,公子聽懂了她的話。
明明她也是在替公子做事,卻不知為何,她會覺得難以啓齒。
天寒地凍,茶水倒入杯中,一會兒就不再冒着熱氣。
Advertisement
某人埋首在眼前,仿佛是做錯了事一樣,胥衍忱低嘆了一口氣:
“你想去麽?”
十鳶怔了下。
這是在問她的意願麽?
十鳶一點點握緊了手帕,她擡眸和胥衍忱對視,她笑:“是十鳶想去,晴娘耐不住十鳶癡纏,才會應下的。”
她還在解釋,擔心他會誤會晴娘。
茶水涼透了,胥衍忱端起來時,卻仿若沒有察覺到,涼茶入肚,人也變得清醒起來,他輕而慢地點頭:
“想去就去吧。”
九年前,他沒有帶走她。
九年後,他也沒辦法攔她。
話題就此終止。
十鳶心底埋藏着情緒,讓她沒辦法再重新提起一個話題。
氣氛溫和又有些凝滞,十鳶餘光瞥見衣袖上染了一點灰塵,下意識地擦拭幹淨。
她最終也沒敢和胥衍忱提起她的任務是什麽,仿佛竭力隐瞞些什麽,就能像是被拂去灰塵的衣袖,依舊幹淨無瑕。
十鳶起身請辭,也沒有人攔她,她走到門口時,不由自主地回頭。
他又重新握住了輪椅,沒有叫任何人,垂眸沉默地控制着輪椅方向,青年眉眼清隽,暖陽透過珠簾落在他臉上,讓他情緒藏得徹底。
十鳶心口倏然堵住些澀意,她還沒有想明白這些情緒是什麽,人已經回到了胥衍忱身後:
“公子要去何處,十鳶推公子過去。”
胥衍忱手一松,他偏過頭:“不是要走麽?”
十鳶也學他偏頭,語調輕松:
“時辰還早,求公子讓十鳶再消磨些時間吧。”
胥衍忱失笑。
十鳶推着胥衍忱去了書房,她沒有四處亂看,視線安分地落在胥衍忱身上。
書房有一扇楹窗,朝着南方,暖陽輕而易舉地照進來,十鳶陪着胥衍忱在書房待了一日,外間時不時傳來侍衛的腳步聲,唯獨書房內安靜不已。
十鳶看向胥衍忱的雙腿,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公子好像也被困在了一方天地內t?。
他不良于行,平日中連門都不會出,否則一旦露面,總會惹得一些矚目,許是沒有惡意,只是憐憫同情。
但他或許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同情。
周時譽敲響了書房的門,才打破了這種安靜,他進來看見十鳶時,還有意外,是沒有想到十鳶還在這裏。
他衣袖上還沾了草絮,十鳶有點疑惑,他這是做什麽去了?
但十鳶沒有主動和周時譽搭話。
她這人,慣來是偏心,也護短。
她不知道顧姐姐和周時譽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顧姐姐因着周時譽不痛快了,她心底對周時譽也難免有點意見。
周時譽眼神掃了一周,見主子沒讓十鳶出去,便直接道:
“那批糧食弄回來了。”
左右十鳶是晴娘的人,他不擔心十鳶會有二心,再說,這個消息,春瓊樓才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周時譽冷呵:“戚十堰真是目中無人,讓宋翎泉帶着十來個人就敢來衢州城,也不擔心人把命也留下來!”
他看不慣戚十堰,但凡有點矛頭都往戚十堰身上戳。
十鳶覺得他的脾氣和晴娘真是相似,都喜歡說點不太實際的狂言。
胥衍忱壓根當做沒有聽見,他瞥向周時譽:
“難得見你辦事這麽麻利。”
周時譽一噎,不肯和主子對上視線,自顧自道:“任務失敗,想來宋翎泉很快就會返回幽州城。”
宋翎泉倒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但戚十堰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放任宋翎泉留在衢州城。
十鳶仿佛聽出了什麽,意外地朝周時譽看了眼。
從顧姐姐發現宋翎泉購糧,到周時譽将糧食弄回來,只隔了一日,直接打了宋翎泉一個措手不及,這種情況下,宋翎泉根本騰不出手去調查什麽。
有周時譽吸引視線,宋翎泉一時也注意不到顧姐姐。
外間日色漸暗,夕陽餘晖在湖面上落了一抹嫣紅,周時譽掃了眼十鳶,忽然輕咳了一聲:
“主子,時辰不早了,屬下送十鳶姑娘回去。”
十鳶一頓。
胥衍忱也掀起眼,淡淡地看了眼周時譽,稍頓,才轉頭看向十鳶,沒有阻攔,只是溫和地囑咐:“路上注意安全。”
他仿佛是在說回春瓊樓的這一條路,又仿佛不止。
十鳶輕呼出一口氣,她勾眸,仿若有纏綿情誼從眉眼溢出:“十鳶記住了。”
周時譽挑眉,不懂回個春瓊樓而已,至于麽。
這一次,十鳶沒再回頭看。
胥衍忱也垂首,視線不曾從卷宗上挪開,直到房門被合上的聲音響起,一切都歸于平靜。
*******
十鳶和周時譽一路回到春瓊樓,走的後門,繞過了衆人視線。
十鳶親眼瞧着周時譽踏入了春瓊樓後院。
她當然認得出那個方向是誰的房間,十鳶稍睜大了雙眼,欲言又止,最終,她也沒鬧出動靜。
瞧着周時譽輕車熟路的模樣,顯然這種操作不是第一次。
但她怎麽印象中半點不記得這個人?
十鳶納悶自己的記憶。
晴娘辦事向來麻利,她派人給陸行雲傳了個話,透露了些許贖身的消息,只是價錢要再往上加,毫不掩飾貪財的嘴臉。
陸行雲應了,但氣得夠嗆,或者說憋屈得要命。
在他看來,五千兩替十鳶贖身綽綽有餘,偏晴娘說什麽憑借十鳶的容貌,只要在春瓊樓待上兩年,遲早掙得回來這筆錢,贖身錢愣是加到了八千兩。
陸行雲聽見這個價錢時,面目都隐隐有着猙獰。
他只覺得春瓊樓真的敢獅子大張口,但他還沒有辦法不答應。
八千兩給出去時,陸行雲臉色都難堪了不少,彼時,晴娘數着銀票,掃了眼陸行雲的臉色,心底冷笑,怨不得陸家在長安城經營數十年,依舊上不得臺面。
她養這些姑娘時,都知道要下本錢培養。
陸家暗地中謀算那麽多,連前期的投資都舍不得。
江南慣來富庶,春瓊樓又是個慣能見到銀錢的地方,說實話,若非有任務要做,陸行雲想要八千兩帶走十鳶根本是做夢。
培養出一個細作,春瓊樓耗費的可不止是銀錢。
即使一開始,也不過是晴娘見十鳶心心念念地要離開,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默許陸行雲拿個五千兩就能替十鳶贖身。
數完了錢,晴娘捂住唇,笑呵呵道:
“陸公子放心,你既然拿了錢來替十鳶贖身,我自也是說到做到,既然陸家是要收十鳶做養女,那這賣身契我待會就直接燒掉,也免得傳出去叫陸家難堪。”
握着賣身契,叫什麽養女?那叫奴才。
陸行雲心底堵了口氣,偏他不能說什麽,他要的是十鳶能夠甘心替陸家謀利,晴娘不提也就罷了,她特意指出這一點後,陸行雲心底再不樂意,也只能點頭:
“晴娘說的是。”
他連客套話都不想說,只想趕緊看着晴娘燒了賣身契,将十鳶帶走。
到時候陸家收了十鳶做養女,她的路引和名帖都由着陸家安排人去做,這個人不是照樣握在陸家手中?
晴娘可不管陸行雲心底想什麽,她當着陸行雲的面将十鳶的賣身契燒掉,又問:
“那陸公子是要現在帶走十鳶,還是讓十鳶收拾一番?”
看似給了陸行雲選擇,但不等陸行雲回答,晴娘又道:“您今日來得急,我還沒有通知十鳶呢。”
望着晴娘的笑臉,陸行雲再不滿,也只能做戲做到底道:
“明日我再派人來接十鳶姑娘。”
等他一走,晴娘就唾了一聲,她冷下臉。
一扇屏風後,十鳶繞着走了出來,她掃了眼火盆,适才晴娘燒的是真的賣身契,彼時,她被父親賣掉,由父親親自按下指紋的賣身契。
晴娘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沒好氣道:
“行了,有什麽好看的,你要是真想走,這張賣身契也攔不了。”
望見這張賣身契,晴娘也不由得回憶起往事。
當年,衢州城鬧饑荒,十鳶父親拿到銀子後,就迫不及待地花了出去,但也不想想,他一個逃荒而來的人怎麽能護得住那些銀子?
被搶時,他舍不得銀子,最終銀子沒了,人也被打得只剩半口氣。
等被人發現時,屍體都硬了。
晴娘得知消息時,她也沒瞞着十鳶,二人誰都沒提起替其收屍的事情。
晴娘回神,她望向十鳶,有些恍惚,當年的小姑娘也長大了。
許久,晴娘意有所指道:
“回去收拾東西,別落下了什麽。”
十鳶輕顫了下眼眸。
眼前一幕和前世仿佛重合,但十鳶清楚,一切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