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日色徹底落入夜幕,在聽見綠詣說晴娘讓她過去一趟時,十鳶沒覺得意外。
在她拉住顧姐姐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春瓊樓的後院和前樓仿佛是兩片天地,隔着一個月洞門,游廊上安靜得腳步聲都能聽清,十鳶推開房門時,裏頭只坐了顧姐姐一個人。
十鳶一怔,有點滿頭霧水:
“晴娘呢?”
顧婉餘懶洋洋地扣玩着案桌上的玉器,聞言,眼皮子都沒掀一下:“前頭有人鬧事,正忙着呢。”
十鳶驚愕,她在春瓊樓九年,聽見有人鬧事的例子屈指可數。
這一條街上胭脂水粉味濃郁,衆人也都知道勾欄院向來是銷金窟,偏偏春瓊樓能一直屹立不倒,且位置都是這條街上最好的,明眼人誰不知道春瓊樓背後有靠山?
而且,太守遇刺,坊市都關了,今晚春瓊樓也沒有營業,怎麽還會有人來鬧事?
十鳶也沒有擔憂,她坐了下來,心不在焉地抿着茶水。
約是一盞茶的功夫,十鳶聽見了腳步聲,她轉過頭,就見晴娘推開門,氣惱未消地唾道:“一群心肺被狗吃了的,仗着搜查的調令,恨不得把自己的口袋都賺滿!”
太守遇刺,底下的人按命令搜查,但各個店鋪被搜查時,想要不被破壞得太厲害,或者背上污名,都會花錢消災。
畢竟,只要官兵時不時地來一趟,就足夠耽誤店內生意。
別人都花了錢,春瓊樓也不能格格不入,但這錢給出去時,晴娘心肝都在疼,她這辛辛苦苦賺點錢容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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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姑娘要養,讀書念字,琴棋書畫,處處都要花錢!
世道一亂,讓人都分不清官和匪的區別了。
眼見晴娘氣惱地坐下,灌了兩杯涼茶,十鳶心底倒抽了口氣,她和顧婉餘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去觸晴娘的黴頭。
許久,晴娘才終于平息了那股怒意,她瞧着眼觀鼻鼻觀心坐着的兩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她也想起來叫這兩人過來的目的,視線越過了顧婉餘,直接落在了十鳶身上,晴娘沒有墨跡,直截了當地問:
“你要和陸行雲走?”
房間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十鳶沒有想到晴娘一語道破了她的打算,但細想一番,她又不覺得意外。
她之前透露過陸家替她贖身的目的時,提起過戚家,但凡晴娘有心想要查,總能查到陸家的真實目的。
十鳶從來不懷疑晴娘探查消息的能力。
畢竟,連陸家都能知道的消息,說明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只是晴娘往日從未往這方面考慮過。
一旦注意到,晴娘很容易就發現那位逝去的許姑娘和十鳶的相似之處。
十鳶沉默了一下,她才道出自己的想法:
“陸家一口一個要收我做養女,自會替我僞造一個身份來歷,由陸家将我送過去,也不會讓戚十堰把我和衢州城聯系在一起。”
話落,十鳶倒是不由得慶幸,她沒有沖動行事,留着陸行雲的性命居然還會有用。
晴娘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能語氣不明地冷呵了聲。
十鳶有點鬧不懂,她不解地看了眼顧姐姐,她說錯了什麽嗎?
顧婉餘偏過頭,不和她對視。
十鳶還t?在苦惱時,晴娘一身冷笑打斷了她的思路:
“我真不知道,我養大的姑娘都這麽有奉獻精神,怎麽?侍奉貴人這個任務不夠你忙?”
冷嘲熱諷鋪頭蓋面而來,十鳶被罵得一囧,她耳根子都紅了,忍不住地悶聲:“那還能怎麽辦?”
十鳶覺得自己說的沒錯:
“除了這個辦法,難道晴娘還能有別的辦法安插人手進戚府?”
晴娘的話被硬生生地堵回來,她眼一瞪,十鳶立即埋下頭,就差趴伏在雙臂間了。
晴娘當然知道十鳶說得沒錯,但她心底就是不舒服。
仿佛存了個疙瘩。
為什麽要讓十鳶去伺候主子,不就是想讓她不背主的情況下正大光明地走出春瓊樓麽?
結果呢,她非得悶頭往裏鑽!
接了城防圖的任務,她知道意味着什麽嗎?一旦進了戚府,誰都沒辦法幫她,只能靠她自食其力。
她們明明都替十鳶安排好了出路,一條能叫她挺直腰杆的出路。
偏偏某人一點也不退讓地和她對峙。
晴娘閉了閉眼,她吐出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她冷不丁地發問:
“你做好失身的準備了?”
十鳶呼吸一緊,她倉促地低下頭,握住杯盞的指骨都有些泛白。
須臾,她埋着頭,聲音很輕道:“早晚會遇到的,不是麽?”
晴娘被她氣得心口疼。
顧婉餘搖了搖頭,真不知道十鳶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晴娘摒棄掉私人情緒,語氣冷然:
“戚十堰為人謹慎冷情,一旦你露出一點不對,都會引起他的警惕,我們的再想要盜城防圖,只會難上加難。”
晴娘必須得考慮到,即使她同意了十鳶接下這個任務,十鳶又真的能完成麽?
說到底,十鳶從未真正地直面過春瓊樓的任務,她還是個新人。
十鳶啞聲。
她不敢說她一定能完成任務,但如果說,春瓊樓內誰對戚十堰最了解,非她莫屬。
十鳶有口難言,郁悶:“再如何,也比連戚府的門都進不了好。”
還挺犟。
偏偏她說得沒錯,令人汗顏。
晴娘還要說什麽,眼見兩人要争執起來,顧婉餘打斷了她們:
“好了。”
她輕擡起下颌:“你們是不是都忘了,這是我的任務。”
十鳶立時語塞。
顧婉餘偏頭掃了她一眼:“你先回去,這件事我和晴娘讨論一下,再告訴你結果。”
十鳶知道她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不論她再怎麽想幫顧姐姐,她都不能越過晴娘自己做主。
擅自做主,誰都不知道會不會壞事。
等人走後,房間內陷入了死寂,晴娘和顧婉餘都沒有說話。
杯盞中的水不再冒着熱氣,顧婉餘嘆了口氣:
“你我都清楚,十鳶是最好的人選。”
晴娘一言不發。
顧婉餘清楚,晴娘拎得清,她只是不想接受這個結果。
果然,片刻後,晴娘終于出聲:“所以忙活半晌,她終究是要被扯進來,早知如此,你也不必在其中費盡心思。”
這一夜,很多人都徹夜難眠。
十鳶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了解晴娘和顧姐姐,也清楚最終的結果會讓她如願。
但她依舊睡不着。
她視線透過床幔,眸色有些恍涼地朝一個方向看去,那是周宅的方向,也是幽州城的方向。
今晚的月色奄奄一息,淺淡地灑落在地面上。
終于等到日色漸白,顧婉餘敲響了她的門。
房門被推開,兩人一對視,十鳶驟然生出一些緊張,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
但下一刻,顧婉餘的話讓她直接瞪大了眼:
“晴娘說,你想去幽州城沒問題,但你要自己去向貴人請辭。”
十鳶臉色變了又變,沒忍住:“晴娘總得讓人去照顧公子的,讓人替我傳話不行麽?”
顧婉餘見她臉色,只覺得好笑,輕挑眉:
“你覺得呢?”
十鳶癟唇,恹恹地耷拉下眸眼。
*******
胥衍忱一行人來衢州城也有了十日左右,十鳶也早習慣了每日陪伴在公子左右。
但也不知道是公子搬了出去,還是心底藏着事情,十鳶只覺得今日從春瓊樓到周宅這一路她走得舉步艱難。
周時譽也在府中,見到她時,半點不意外,還有心思問:
“十鳶姑娘用膳了麽?”
十鳶擡頭望天,才發覺她來得不早不晚,恰好到了朝食的時候。
如今衆人都是吃兩頓,分朝食和暮食。
十鳶還沒回話,就聽見輪椅轱辘的聲音,她轉頭看見胥衍忱控制住輪椅出來,下意識地上前替他推着輪椅,黛眉輕蹙:
“公子怎麽自己出來了?”
她今日穿了身青黛色的對襟襦裙,寬袖款式,握住手柄時,不由得有一截衣袖落在胥衍忱的肩上,綢緞材質的衣袖輕輕擦過,惹得胥衍忱掀了下眼,他若無其事道:“聽見了聲音。”
十鳶今日是從後門來的,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周時譽本來是準備和主子一起用膳的,但見十鳶來了,他也沒讨人嫌,格外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
室內很快剩下她們二人。
膳食豐盛,但今日有人格外安靜,胥衍忱也發覺了不對,尤其某人時不時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胥衍忱放下了木箸:
“怎麽了?”
十鳶動了動嘴唇,昨日她和晴娘對峙時還算伶牙俐齒,但在胥衍忱的注視下,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胥衍忱也沒有催她。
朝食在一片莫名氣氛中落幕,有人來收拾殘局,胥衍忱捧着一杯茶,偏頭:
“還是沒有想好怎麽說?”
他語氣溫和,像是好友閑聊,甚至将糕點往她身邊推了推。
十鳶陡然握住了衣袖,她意識到她越是待下去,她只會越難以啓齒,她快刀斬亂麻一樣,輕顫着眼眸:
“十鳶今日是來向公子請辭的。”
砰——
輕微的一聲響。
十鳶垂眸看去,是胥衍忱放下了杯盞,很輕微的動靜,但落在胥衍忱身上,這一聲好像又有些重了。
十鳶呼吸都輕了輕,思緒亂成了一團。
有人重複了她的話:
“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