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在周家,除夕夜是一場盛大的節日。
但由于周祈父母感情不太和睦,他們頂多只會在吃年夜飯時短暫地聚一下,然後各自潇灑離開。
周先生會提前很多天問女兒是想和他待在一起,還是和她媽。
艾女士亦然。
但深知兩種選擇都不是正确答案的周祈最後總是選擇回周家老宅,和周家的第五代繼承人——也就是周老爺子——一起過除夕。
爺爺非常注重除夕這天的各種忌諱,老人似乎格外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所以每到這天,他都要去附近有名的寺廟捐香火錢,洗清過去一年裏犯下的罪孽。
雖然周祈也不清楚一個天天除了遛鳥就是在茶館裏找人下棋的老頭,在這一年裏到底能犯什麽罪。
周老爺子去寺廟時,她也要陪着去,主持看在香火錢的面子上,會格外大發慈悲,為爺孫兩進行誦經祈福。
去完寺廟,周老爺子轉頭就讓司機送他們去附近最大的教堂,周祈依然要陪同,然後在大把大把美金的加持下,教堂的主教會親自為爺孫兩進行洗禮,為他們降下主的光輝。
周祈總是很不解,爺爺這既拜佛又信教的到底是指望得到哪一方的幫助?
周老爺子卻一臉的高深莫測。
“七七,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之所以兩個都拜,是為了促進良性競争,這樣為了争奪來年的供奉,神靈們才會更加努力地幫助我們實現心願。”
嗯……
只能說不愧是生意人。
周祈在心裏默默給爺爺點了贊。
做完這一切後,除夕這天的上午也就算過完了,下午時分,周老爺子會去書房教孫女寫對聯。
管家準備好筆墨紙硯,周祈咬着筆頭冥思苦想,往往想上大半天才能勉強對上爺爺出的上聯,只不過意境比起爺爺的來實在是差遠了,無非就是“雪對霜,竹對松,春夏對秋冬”這種按着對韻歌往上套的東西。
老爺子倒是很滿意,笑呵呵道:“比去年有進步。”
也不知是說她的字,還是說她對的下聯。
總之這個環節也結束後,就快到傍晚了,周家老宅是一個建在半山腰的中式庭院,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落日時分,天邊的霧霭都被絢爛的霞光染紅,風景這邊獨好。
周老爺子會國畫,有時候興致來了,就叫人搬張桌子靠在窗邊,管家在一邊溫着一壺老酒,他就一邊就着壺嘴抿酒,一邊揮毫潑墨,每一個動作都潇灑得渾然天成。
周祈有時候想想,她之所以會選擇繪畫,大概多少也受了些爺爺的影響。
晚上是照例的年夜飯,周家人丁單薄,直系的親屬裏除了周老爺子、周先生、艾女士,就是周祈。
一家四口整整齊齊,當着父親的面,兩夫妻倒是沒那麽針鋒相對,但當周老爺子吃完去外面消食散步時,彌漫在周家父母之間的火藥味就爆發了。
艾女士首先發起攻擊。
“聽說你新找的女人才二十多歲,老牛吃嫩草也要有個度吧,你找個這麽小的自己不覺得惡心嗎?”
周先生不甘示弱。
“你身邊的男秘書還不是一個月換一撥,月月不重樣,玩得比我還花。”
艾女士冷笑。
“我可沒找二十多歲的男大學生。那姑娘的父母要是知道她女兒年紀輕輕的就被老男人帶上歧途,該有多傷心絕望。”
周先生嗤笑。
“真是鱷魚的眼淚。榨幹集團員工最後一滴血前,怎麽不見我們董事長想想人家的父母?”
身處風暴中心的周祈埋頭扒掉最後一口飯,迅速站了起來。
“爸爸媽媽,我吃完了,我去外面散步。”
夫妻兩同時皺起了眉。
當周祈轉身離開後,她聽見從身後傳來他們互相埋怨的聲音。
“都怪你,大過年的掃什麽興。”
“還不是你先起的頭!”
“那要怪你自己行為不檢點。”
“你說什麽?!”
……
吵吵嚷嚷的聲音被丢在後面,周祈離開庭院,她沒選擇去追上爺爺,而是自己随便選了個方向沿着山路漫無目的地走,兩個保镖默默跟在大小姐身後,當她在一處山坡停下時,他們也靜靜站在不遠處等待。
遠處傳來許多放焰火的響聲,站在山坡上,周祈低頭看着山腳下此起彼伏的焰火。
本應該劇烈的聲音被山風吹過後變得很模糊,像一個個沸騰後炸破的水泡。
擡頭對着天空那輪明亮的月亮伸了個懶腰,周祈大喇喇地坐在長滿雜草的山坡上,也不管淺色系的褲子會不會被弄髒,在黑暗裏俯瞰萬家燈火。
她倒也沒覺得自己很慘,父母不和的人多了去了,只不過她家比較特殊,父母是聯姻結婚,兩家的財産聯系密切,一旦離婚牽扯的東西就太多,兩個人都嫌麻煩,便是一直維系着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
也許有一天她和餘舟也會這樣,周祈忽然這樣想到,但她和餘舟本來也談不上愛情,只是彼此都不讨厭而已,如果真的結婚……
想到這,周祈皺起了眉,光是想想和發小結婚就讓她有點說不出的古怪。
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但正當周祈抛卻雜念,打算醉心于自然、感受天地的偉岸時,魏青喬忽然打來了視頻電話。
她詫異地接了。
屏幕裏,穿着一身白底青花旗袍的魏青喬有些腼腆地看着她。
“我奶奶說朋友之間最好還是當面拜年。”
也許因為難為情,魏青喬的整個眉眼都很柔和,配上那渾身的古韻,漂亮得簡直像一副仕女圖。
視頻的背景不知道是哪兒,從屏幕外傳來幾乎用盡力氣的大吼。
“李奶奶!吃藥了!吃——藥!”
跟在中氣十足的吼聲後面的是一句同樣大聲但顯然蒼老的聲音。
“啊?去哪兒玩啊?我要在這等我兒子。”
“不是去玩!是吃——藥!藥!”
隔着屏幕周祈都能感到那個年輕聲音裏的絕望。
她忍不住想笑,魏青喬舉着手機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站在走廊明亮的燈光下,輕聲解釋道:“我在療養院。”
“嗯。”
看着屏幕裏那人清麗的五官,周祈聽到了自己逐漸放大的心跳聲,與山間的晚風和青草地裏的蟲鳴融合在一起,最後變成一股難以抵抗的浪潮,把她的整個身心徹底淹沒。
短暫的沉默中,魏青喬不知道周祈在想什麽,其實周祈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眼睛已經離不開她了。
耳朵裏只剩下魏青喬帶着點笑意的聲音。
她說:“周祈,新年快樂。”
周祈無聲地張開嘴,想了想,回頭向身後的兩個保镖用嘴型說了句什麽。
保镖之一于是匆匆離開,周祈将前置攝像頭對準夜空,然後将手機抵在臉頰邊,以使自己的聲音能清楚地傳進去。
她說:“魏青喬,你想看煙花嗎?”
“煙花?”
從魏青喬的視角,她只看到一片幽深的夜空,但周祈沒讓她等太久。
嘹亮的破空聲穿透雲霄,一道流火自下而上竄入夜空,像一枝銳利無比的箭劃開了屬于夜的帷幕。
萬千銀光炸裂如流星,巨大的爆炸聲貫徹天穹,視野裏,高遠的天幕被絢爛的銀色籠罩,天地間好像憑空開出了一朵火做的蓮花。
在爆炸的瞬間,魏青喬聽到從聽筒傳來清晰的聲音。
“魏青喬,新年快樂。”
聲音很淺,或許馬上就要被天空的焰火淹沒。
但魏青喬說:“謝謝。”
她從燦爛奪目的焰火裏找到了那個聲音。
在不知哪一盞燈火裏和周祈一起揚起頭,看着被照亮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