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周祈從六歲開始學畫畫,到十七歲時,所完成的作品大大小小也有百餘來幅。
但她其實并不想把自己所有的畫作都搬進會場,畢竟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次品,可艾女士覺得既然要辦畫展就一定要辦大的。
既然要辦大的,作品不多就鎮不住場面。
至于畫作的質量問題,反正藝術這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要那些大師們帶頭誇,哪怕她畫得再垃圾也能被說成是具有開創性的先鋒派。
“淩大師,你看看周祈畫的這幅畫,是不是特別有藝術感,這個結構、透視什麽的,是不是很好?”
艾女士其實并不太懂繪畫,但不妨礙她說得頭頭是道,盡管她指着的其實是周祈前天為了應付畫展随手抹的兩筆塗鴉。
就連小學生都能看得出這畫作有多敷衍,被稱為大師的前輩卻佝偻着腰,扶着老花鏡滿臉贊嘆。
“哎呀呀,真是後生可畏,這幅畫看着簡單,其中的內涵,要我說比起前面那幾幅簡直還要豐富。”
“看看這個筆觸,這個色調的搭配,還有那朦胧奇妙的光影感……”
“小祈在這個年齡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令老人家能厚着臉皮說出這種話,也真是讓我嘆為觀止。
臉上挂着謙虛的微笑,周祈在心裏默默吐槽。
眼前這個人真是那個用水墨山城系列國畫享譽世界的傳奇人物嗎?
周祈一言不發地垂頭想着——在她眼前的,明明只有一個在金錢面前谄媚的老頭。
“淩大師過獎了,七七還有很多要跟着您學呢。”
艾女士适時發出客套的恭維。
接下來就該是商業互吹環節了,很不想摻和進去的周祈湊到艾女士耳邊低聲道:“媽,我該回去了,魏青喬還在等我呢。”
艾女士于是收回落在女兒肩上的手,朝女兒看過去時,眼角的笑意還未散去,眼底卻空落落的,那莫名有些詭異的表情讓周祈莫忽然有些脊背發涼,右眼皮突地一跳。
“去吧。”
母親的聲音很溫和,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很正常,俨然一副慈母形象,但周祈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以至于在回去找魏青喬的路上,那種奇怪的感覺還一直萦繞在心頭,并且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而當周祈回到剛剛的地方時,魏青喬已經不在原地了。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周祈猜測魏青喬是不是覺得無聊先走了。
畢竟她的畫作實在沒有值得欣賞的地方,魏青喬又不需要顧忌周家的面子,她待不下去自然也就走了。
合情合理。
周祈在心裏嘆了口氣,沒再去找,而是按照父母期望的那樣,游走在各個名流身邊,向他們誇誇其談介紹自己的創造思路。
周家六代從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已經深深刻進周祈的每個基因細胞中,每個人都欣賞她,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也很喜歡他們每一個人。
至少表面上如此。
社交的本質就是比誰戴上的假面更華麗,更高貴,更從容不迫。
記得以前和魏青喬互相看不順眼時,她們之間有過一次争論,因為魏青喬一直很看不起那些所謂的名媛教學,覺得這些人自以為的貴族禮儀不過是骨子裏對封建王權制度的一種複辟。
她說這個世界人人平等,像周祈這樣傲慢的家夥遲早會受到所有人的敵對。
但是周祈反問她。
“如果你也很有錢很有地位,難道你不想體會那種人上人的感覺?”
記得魏青喬當時很冷靜地搖了搖頭。
她說:“真正的高貴源自靈魂,與金錢和地位無關。”
周祈則很不屑地嗤笑道:“那是因為你現在沒有,所以才會用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自我安慰。”
于是她們再一次地不歡而散。
魏青喬的追随者們依然覺得她清純堅強是他們心頭的白月光。
而周祈的追随者們則一如既往地覺得魏青喬是朵特別愛裝的白蓮花。
她們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正因為她們如此不同,周祈才對魏青喬如此好奇。
但是魏青喬對她又是怎樣的感覺呢?
或許恰恰相反,她心裏其實極度厭惡自己,只是礙于禮貌以及自己不斷的糾纏,才會無奈妥協。
周祈有點佩服自己,在腦子裏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嘴巴還可以源源不斷地應付周遭的恭維。
話說多了,就有點累,借口要去衛生間,周祈暫時脫離了人群,但她沒想到還沒進去,就聽到從裏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而當她循聲走去,看到的是——被幾個女生圍在中間的魏青喬。
“所以,”周祈遲疑地看着手上吊着黃金寶珠的黑色絲絨緞帶,“你是說你聽到她說我的壞話,然後幫我教訓了幾句,她就發瘋扯斷了你的項鏈?”
站在盥洗池前的走廊裏,周祈看了看一邊鎮定自若的魏青喬,又看了看另外幾個盛氣淩人的不知道誰家的小姐,怎麽也不相信魏青喬會因為惱羞成怒和人打起來。
但那個被扯斷項鏈的女生言之鑿鑿,脖頸上甚至還有一條明顯的被拉拽出來的紅痕,另外兩個女生也作證她們也看到了。
“好吧。”
跳過推理環節,周祈直接将緞帶還給那個不知道叫什麽的千金。
“這件事我來處理,謝謝你們幫我說話,還有這條項鏈,我會請人補償你的。”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用補償啦,能幫上周小姐是我的榮幸。況且我爸爸一直在和周氏集團有合作,我也一直非常希望能認識周小姐。”
女生有些激動地朝周祈伸出了手,看得出是真的非常想和她結交,只想趕緊走人的周祈卻覺得有些煩,但還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叫什麽?”
她溫聲道,唇角勾起,卻并不帶笑意。
女生連忙自我介紹:“我叫溫齊蘭,我爸爸是穗豐物流集團……”
已經開始非常不耐煩的周祈及時打斷了她:“下次有機會再好好聊吧,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要把這個人帶走。”
“當然,周小姐,”溫齊蘭很有分寸地沒有繼續糾纏,但在周祈即将走前,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忽然開口,“周小姐,我們剛剛問了,這個人身上沒有邀請函,說不定是偷偷溜進來的,這種人我見多了,他們就喜歡去各種場合蹭吃蹭喝,有的時候還會偷東西,你要小心。”
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周祈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這個溫齊蘭的女生到底為什麽對魏青喬抱有這麽大的惡意,要在自己面前極盡所能地诋毀,但她看得出魏青喬已經忍耐到了極點,垂在身側的手虛虛握成拳,面色冷硬無比。
為免事态進一步擴大,周祈趕緊上前一步拉住她,匆匆離開。
在去休息室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但等推開門,房間裏只剩下她們兩個時,魏青喬一把甩開了周祈的手。
周祈有些驚訝,她很少見魏青喬怒形于色的樣子,以往她就算生氣也是克制的、冷靜的,如今這樣不加掩飾,是不是證明她們的關系變好了一丢丢呢?
想到這,周祈反而笑了出來。
“她們是不是為難你了?你要是在意,過幾天我就表演天涼王破給你看。”
本來還很生氣的魏青喬聞言一愣,怒氣都減了幾分。
她皺眉道:“什麽是天涼王破?”
見她真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周祈不由笑得更加開心。
“這你都不知道,霸道總裁知道吧?霸道總裁有句經典臺詞,就叫‘天涼了,該讓王家破産了’。”
本來她只是想說點俏皮話活躍一下氣氛,不料魏青喬竟當真了,她一臉嚴肅道:“倒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
周祈:……
“好吧,我其實是開玩笑的。”
周祈聳了聳肩,她發現魏青喬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有種別樣的可愛。
但意識到自己再次被戲弄的魏青喬很惱火。
“你剛剛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就相信她們了?”
“因為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向來冷靜自持的魏青喬即便在發火時也依然條理分明,語氣不急不緩,一句句質問的話說下來威力十足,讓想随便找個理由打發掉的周祈也不得不鄭重其事。
“魏青喬,難道你想讓我為了你和她們幾個鬧起來,然後被在場的其他人看笑話嗎?”
“你以前總是說我仗着家裏有點錢就無法無天,那你也應該知道像我們這種家庭最注重名聲了,如果我在這種場合大吵大鬧,有多少人會看我們家的笑話?”
她一股腦地将自己的行為動機全部說了出來,本以為素來理智的魏青喬肯定能理解,不料魏青喬聽完後神情間竟流露出幾分受傷。
接着是憤怒。
比她一開始被那些人羞辱還要憤怒的憤怒。
她發出了一聲冷笑。
“周祈,你說你想和我當朋友,結果在你心裏,所謂的朋友在你可笑的面子前,根本不值一提對嗎?”
“這……”
這根本不是我想說的!
我只是在權衡利弊後做了最合理的選擇!
我有什麽錯!
無數句足以反駁的吶喊在周祈胸中沖蕩,可是在面對魏青喬因怒到極致而冷到極點的眼睛時,她無話可說。
只能沉默着聽魏青喬說出最後的那句話。
“周祈,我們絕交吧,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魏青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