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餘芬沒留大家, 餘芳走之前跟舒遙打招呼:“遙遙,改天去大姨那兒吃飯啊。”
舒遙“哎”一聲應下。
房門關上。
餘芬瞬間變臉。
她徑直走到客廳沙發坐下,把手裏原本要讓餘芳帶走的飲料重重往地上一放, 問舒遙, “你什麽意思?”
舒遙也收起膚淺的笑,她坐到沙發另一頭,低着頭, 沒說話。
餘芬卻覺得她渾身上下寫滿了抗拒。
餘芬怒不可遏,用力地拍桌子, “你到底什麽意思!”
數秒,舒遙仍然沒有說話。
但是餘芬聽到一聲很輕很短促的吸鼻子的聲音, 餘芬一怔, 而後看見舒遙的手背上落很多眼淚。
“你……”
舒遙拿手背抹一下眼睛, 動作稚嫩得像小孩一般,她擡起臉,眼睛通紅,臉頰還有未擦掉的眼淚。
“媽, ”舒遙嗓音濕潤沙啞, “我不喜歡那個人, 我也不想像完成任務一樣結婚生子。”
“什麽叫完成任務,這難道不是你該有的責任和義務嗎?”餘芬眉頭擰得很深。
“然後呢!”舒遙很崩潰地問,“這些責任和義務帶給我什麽益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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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處?”餘芬像聽到什麽可笑的話一樣,“我供你上學上到現在你給我談益處?有人告訴我益處是什麽了嗎?我還不是為這個家庭無私奉獻到今天!你什麽時候學得跟你爸一樣!自私又薄情!”
“什麽叫我自私又薄情?”舒建明不知什麽時候醒了, 他原本只是出來上廁所,門還沒打開就聽到這話, 當場大聲反駁。
餘芬一怔,臉色很差, “你怎麽出來了?”
“我不出來我死裏面?”舒建明說話更難聽,“你巴不得我趕緊死了吧。”
餘芬立刻喊:“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我巴不得你死?我每天辛辛苦苦我為了誰?”
“我為了誰?我難道是為我自己嗎?”舒建明絲毫不讓着餘芬。
“是!你不是為了我!你這輩子就沒為我過什麽!”餘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你為了你的仕途,女兒為了她自己,就沒一個人為我!就我自己跟個傻子一樣為了你們!都走!都走行了吧!這個家幹脆別過了!”
舒遙聞聲一聲不吭地回屋。
路過舒建明的時候,舒建明語氣惡劣地說:“你也是!沒事惹她做什麽?讓你結婚就結婚,你一個女孩子你不結婚你等着幹什麽?闖事業?你倒是闖啊,單位單位你不進,北京北京你闖不出個頭來,一天天就會哭,哭有什麽用?家都是被你們娘倆哭散的!”
舒遙仍舊一聲不吭。
她進屋,反手關上門,門外舒建明“砰”一聲關上衛生間的門,餘芬開始念叨,念完舒遙念舒建明,念完自家人念長輩,什麽都念一圈,再念自己怎麽那麽命苦,聲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讓屋子裏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舒建明聽煩了“砰”一聲不知道砸壞了衛生間裏的什麽,打開衛生間的門,指着餘芬喊:“你再說一個試試!”
餘芬甩手大喊:“我現在說兩句都不能說了是吧!”
然後是無休止的争吵。
舒遙自踏進自己房門的那一刻便沒了眼淚,她眼睛清明,仿佛沒裝過眼淚一般。
坐到化妝鏡前,舒遙冷漠地看着鏡中的自己,有些自嘲地想:也許演戲是會上瘾的。
多年的“家庭戰亂”讓舒遙早就知道如何做才能“避難避憂”,争吵無用,眼淚才有用,反抗無用,懦弱沉默才會換來一絲憐憫。
如今的舒遙已經不想再像小時候那樣,天真地希望爸爸媽媽能夠和諧共處,更不會奢求爸爸媽媽能夠易地而處理解一下她的處境,她只想“結束”,無論是用什麽方法,只要能結束“戰争”,哪怕她也變成一個虛僞的人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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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沒人做,也沒人願意吃,餘芬在自己房間生悶氣,舒建明去上班。
走之前舒建明敲響舒遙的門,舒遙開門,舒建明表情語氣都有些僵硬,問她:“什麽時候走?”
舒遙說:“下午,公司還有事。”
舒建明“哦”一聲,叮囑一聲:“路上慢點。”
舒遙內心隐隐有波瀾興起。
事實上舒遙并不懂夫妻之間的感情,尤其是已經攜手走過大半輩子的夫妻,身邊親戚常說“夫妻處久了就會變成親人,愛情的成分幾乎已經消失殆盡”,舒遙想也許舒建明和餘芬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無休止的争吵,卻又離不開彼此。
也許他們只是不會表達,又或者是沒有在上一輩那裏獲得過和諧相處的教育,總之,也許并不全是他們的錯。
夫妻兩人走到今天,共同經歷過那麽多風風雨雨,甚至育有一女,怎麽會将日子過到這種程度呢?
舒遙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逃避了,這場戰争,是不是有解決的辦法。
正當舒遙猶豫着要不要勸說舒建明兩句時,忽然瞥見舒建明看向卧室那一眼——那是只有厭惡的一眼,飽含嫌棄和鄙夷。
舒遙內心如巨輪闖過,濤浪萬丈,卻又無法言說。
舒遙眼睜睜看着。
舒遙再次意識到,這場家庭戰争永遠不會停止,因為戰争結束,便意味着有一方徹底地犧牲。
在這個家裏,沒有永遠的勝利者,也不會有人甘願永遠地犧牲,包括她自己。
“我走了,”舒建明口吻依然僵硬,“你記得吃飯。”
舒遙很冷漠地“哦”一聲,說:“您注意身體。”
舒建明擺擺手,摔門而去。
滄州回北京高鐵只需要一個小時,班次多得幾乎每個小時都有四五班。
舒遙沒心情吃飯,一點便坐上了回北京的車上。
車輛啓動那一瞬間,舒遙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有幾分安心在。
北京并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以後打算定居的地方。
甚至于她而言,北京也沒有給她留下非常好的回憶。
可對于去北京,她用的是“回”字。
兩點零七分,舒遙抵達北京。
從北京南回家,地鐵需要轉一班,到家一瞬間,舒遙幾乎疲累地快要睡着。
室友今天休息,看到她回來很驚訝,“回來啦?新疆好玩嗎?”
舒遙和這個室友關系一般,兩個人的友好程度只存在于朋友圈互相點贊,因為室友是今年年初新搬來的,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南方小姑娘。
提起新疆,舒遙不由自主想起陸昭,意識到今天早上到現在還沒給陸昭發消息,陸昭也沒跟她聯系,估計在補覺,也許在跟朋友玩桌游,不過一般陸昭玩幾局就散了,要麽窩旁邊打游戲,要麽逗花花。
只是想想,眼前似乎出現很多歡快的畫面。
舒遙唇邊挂笑,跟室友說:“挺好的,很值得去。”
“哇,那有機會我也要去。”室友聲音很甜,“你剛回來估計很累啦,快去收拾收拾休息,我也回房啦。”
舒遙說好。
去新疆的行程雖然急,但舒遙也分出幾分鐘給床鋪了一層防塵罩,眼下她沒力氣再收拾別的,把防塵罩一掀,卷在角落,行李箱都沒收,直接躺床休息。
意料之中地,舒遙夢到了從前。
從前和陸昭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日子。
每次舒遙在家裏感到特別窒息的時候,舒遙都會夢到陸昭,夢到那段時光。
舒遙很清楚,這是她發自內心對于美好時光的向往和憧憬。
誰不喜歡被無底線寵愛呢?
很小的時候,親戚們總愛跟餘芬誇:“你這個女兒不得了哦,嘴巴甜,又會哄人,知道審時度勢得很哦。”
長大後,舒遙知道,他們說得沒錯,她的确是個很聰明的人。
所以對于陸昭的一切情感變化,舒遙都看得無比清楚。
她沒有給回應,沒有別的什麽拿得出手的原因,她就是膽小,懦弱,又自私。
原生家庭總會刻下一些烙印給家裏人。
舒遙也不例外。
她見慣“戰争”的導火索,所以長大以後便拼命避開所有能夠成為“導火索”的一切。
她覺得世俗會給她們留下偏見,她覺得她沒有能力處理這些偏見,便從源頭掐斷這一切。
她只想着自己能否逃離偏見的束縛,卻從來沒有考慮過陸昭捧一片真心卻只能換來薄情寡義的後果。
所以那麽多年,舒遙頻繁地夢見同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中秋節。
十月份的上海幾乎整月都是濕漉漉的,中秋假短,車票緊張,舒遙那年沒搶到回家的票,被陸昭連哄帶騙地帶回了陸昭自己的家。
大概是刻板印象,舒遙先入為主地覺得,富豪家庭應該都是商業聯姻,父母表面舉案齊眉,實則同床異夢,孩子也大多不幸,重蹈父母的路。
可自打踏進家門第一刻,一切便推翻了舒遙的認知。
爺爺奶奶欣喜地提前在家門口等待,爸爸忙着研究食譜,媽媽拆各種快遞,連阿姨都跟陸昭分外親昵,圍着她說“瘦了”。
吃飯的時候爸爸媽媽一直在鬥小嘴,每每都是爸爸落下風,因為爺爺奶奶也會幫着給媽媽當後盾,媽媽明明年過半百,小動作卻好像青春期的小女生,一看就是又被人好好寵愛的模樣。
那個時候,舒遙才明白,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種家庭。
怪不得陸昭會是從不計較回報的小狗。
離開前,全家争着跟陸昭擁抱再見,那時舒遙就站在旁邊,像一只流浪貓隔着玻璃窗看別家被好好對待的寵物貓。
她怎麽會不羨慕呢。
她怎麽會……不害怕呢?
舒遙害怕自己也是陸昭房間裏那些并不被人在意的小玩偶,出現的目的不過是在某一刻讨了主人的歡心,但是很快又會被下一個替代。
害怕陸昭不是真的喜歡她。
所以她不敢冒險回應,更不敢坦誠接受。
如今八年過去,舒遙一次又一次無休止的戰争中,後知後覺明白。
八年前的舒遙,不是不喜歡陸昭。
八年前的舒遙,是不喜歡自己。
恍恍惚惚,舒遙睜開眼睛,從夢境中脫離出來。
她扭頭,察覺眼角一片濕意,很快,視線更加模糊,使得窗外夜色也更加茫茫。
某一瞬間,舒遙差點以為自己還在七年前。
那個陸昭離開的晚上。
好一會兒,舒遙才漸漸低落的情緒中緩過來。
她第一反應是拿手機找陸昭,沒有發微信,而是直接打電話。
陸昭接得很快,似乎當下在玩手機,聲音很懶散,“喲,終于想起你還有個女朋友了?”
舒遙沉默片刻,輕輕喚一聲:“陸昭。”
陸昭一頓,收斂掉懶散,很認真道:“嗯,怎麽了?”
“我好想你,”舒遙聲音更輕,“想見你。”
舒遙知道自己在說很天方夜譚的話,新疆離北京不是滄州離北京,縱使陸昭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難在她一句話的功夫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有多想?”陸昭問話的同時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舒遙笑了下,口吻無意識撒嬌,“好想啊。”
“你在哪兒?”陸昭問,“南大港?”
舒遙說:“沒啊,我回北京了。”
“嗯?你回北京了?”陸昭問,“什麽時候回的?”
“中午啊。”
陸昭嘆口氣。
舒遙:“幹嘛?”
“舒遙。”陸昭喚一聲,“跟你商量個事呗?”
舒遙:“什麽?”
陸昭:“下次有行程提前說行不行,我臨時退票要扣手續費的。”
舒遙一愣。
随後舒遙聽到陸昭笑一聲,說:“我在北京,你家旁邊的亞朵,來不?”
舒遙大腦一片空白。
等舒遙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從電梯跑出來,往小區門口跑去。
在小區中心的噴泉點,舒遙和陸昭迎上對面。
她們兩個人都舉着手機,氣喘籲籲,卻滿面春風。
明明春天已經走遠了。
一整日大起大伏的情緒差逼得舒遙幾乎在看見陸昭的瞬間流出眼淚,往後很多年舒遙都很難找到形容詞精準地形容那種感覺。
像飄到天上,雲裏,又好像沉到土裏,麥垛裏。
那種漂浮的不真實,和那種穩健的踏實感。
舒遙奔跑着與陸昭擁抱,在人來人往的小區必經之路,主動親吻陸昭的唇角。
她熱切得幾乎想融進陸昭的身體裏。
她和陸昭抵着額頭氣喘籲籲,她無法形容內心的澎湃,她只覺得今夜漫漫,她們不該只是如此。
所以她看着陸昭的眼睛問:“陸昭,做嗎?”
舒遙心跳再次乍起,是被陸昭摁在床上的一瞬。
房間只亮一盞玄關的小夜燈,淺淡昏黃,極具氛圍感。
身下柔軟,像置身雲朵中央。
舒遙和陸昭對視,兩個人誰也不願意挪開目光,呼吸和眼睛都糾纏在一起,心跳仿若也在同步怦然。
忽然,舒遙察覺衣擺被掀起,有泛着濕黏感的手指觸在她敏感平坦的小腹上。
舒遙渾身瑟/縮一下,呼吸失控地停頓一下。
陸昭仍然盯着舒遙的眼睛,盯着她眼睛神情每一處變化。
陸昭的眼睛仿佛長了手,只需輕飄飄看過,便能控制住舒遙的手腳,舒遙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陸昭捏了一把,她處處都發麻,寸寸都骨癢。
忽然胸口傳來滾燙,舒遙的呼吸重起來。
她忍不住伸手抓在陸昭衣領,陸昭唇邊輕勾,順勢吻下去,逐漸侵略舒遙所有呼吸間,帶着舒遙的手放在自己襯衫領口,一顆一顆解開。
可是舒遙手腳都發軟,直到身上有涼氣掀過,舒遙眼眸濕潤,瞥見房間內空調打得很低,她想去扯被子,卻在剛有動作時就被陸昭抓住,十指扣緊,摁在被窩一角。
侵入感變得更強,舒遙覺得自己不止眼睛變得濕潤,她好像整個人都被泡在了水裏。
讓人神魂颠倒的溫水裏。
漸漸地,一切都變得模糊。
猶如置身世外桃源的溫泉裏,霧氣騰升,毛孔張開,周身溫度開始上升,泉眼滾燙,似乎在冒泡,聲音黏糊又清澈。
很快,泉水漫至全身,舒遙徹底被人摁在水底,她掙紮着手腳撲騰,張大口要呼吸,卻只能換來更深度的窒息。
長夜漫漫,她們理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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