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希微并不覺得自己具有人類所謂的“喜歡”這種情感。
可若“喜歡”便是像娜塔莉說的那樣，覺得他是與衆不同的，萬萬生靈之中，所有的同類裏，只願意對那一個人另眼相待，唯獨不排斥他的靠近與陪伴。
那陸明蒼無疑是她唯一的特例。
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将獨一份的垂青給予了他。
将前塵盡數遺忘的陸明蒼即使重來一次，性情變化不大，對她的情感也依舊沒有變化麽？
但他現在還只是個人類，若對她是出于人類情感中的“喜歡”，那她除了覺得他較于其他生靈與存在的殊異之外，還會有其他的情感嗎？
希微暫時不确定自己的答案。
……
陸明蒼在深夜回到神聖光明城，彼時希微還沒休息，随便找了一本書靠在沙發裏看，一看就到了現在。
風塵仆仆的陸指揮官原本只想在她房間門口看一眼才肯放心，沒想到屋裏的燈還沒關，他躊躇片刻，敲了敲房門：“希微，你還沒睡嗎？”
希微早知道他回來了，還在自己房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正猜測着他會怎麽做，敲門聲就立馬響了起來。
她輕嘆一息：“沒有。”
他沒再說話，似乎是在醞釀該如何開口表達自己想進去看看她的想法，才不至于冒昧。
更冒昧的事都做過了，這會兒才知道遲疑，不免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進來吧。”希微先一步開口。
陸明蒼愣了一下，随即從善如流推門而入。
他曾在這座房子裏住過不少時間，屋內裝潢擺設便一應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簡潔雅致，線條利落，沒有一絲贅餘。
這間最寬敞的房間原本是屬于他的，昨天抱着希微回來時想也沒想便将她帶進來，自己則退而求其次睡在書房。
倒是有空着的客房，不過……書房離這間主人房要近一些。
房裏的各類家具都擺放齊全，甚至還另外放置了一排書櫃，但除此之外，應當便沒有了任何溫軟惬意的生活痕跡。
這會兒再看，櫃子上卻多了一瓶開得熱烈的鮮花，茶幾上擺放着用精致瓷器裝盛的紅茶與佐茶點心，入門的衣架處挂了一件黑紅相間的女士鬥篷外套，淡淡的幽香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裏全部被她的氣息占滿了。
陸明蒼察覺到心底驀然充盈的滿足感，壓抑着微微起伏的心潮走到希微身邊的沙發上落座。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是在等他嗎？
希微說了實話：“睡不着。”
然後便看到剛才還眉目溫和的陸指揮官轉瞬間黯淡了眼神，微垂着眼不再看她，反而去看面前那張線條簡單乏善可陳的桌子。
希微忍不住漫到嘴邊的笑意，放下手裏的書給他倒了杯紅茶，順口一問：“吃過東西了嗎？”
“……還沒。”他又将藏了鈎子的眼神遞過來，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希微默默将沒怎麽動過的點心瓷碟推過去一些，“那就吃這個。”
“……哦。”
“……”
似乎從他黯然的目光裏解讀出了幾分不合人設的“幽怨”，希微未免有些無奈，這可比帶叛逆小孩兒還令她頭疼。
沉默須臾，她索性直直回視着他專注的目光，“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
他面上神情顯然一怔，随即點了點頭：“再有五個小時我就要啓程去歸墟世界。”
梵爾歌的巡察已告一段落，因為黑水城一役與希微被擄的事，又額外耽擱了幾天日程，現在也該走了。
她不說話，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陸明蒼便又用隐含期待的眼神凝視着她，一錯不錯地：“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還沒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刻意地補充了一句：“在我身邊，我可以更好保護你。”
希微故作不解：“伊薩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經被捕，接下來我的生命安全應該不會再受到威脅了吧？”
陸明蒼似乎預料到她會這麽說，不假思索解釋道：“沒那麽簡單，邪神信仰并非僅有這數十年的經營。你知道暗精靈一族嗎？”
希微點點頭：“知道。”
“那應該也知道這一種族幾乎遭到整個梵爾歌的厭棄，同時也是神聖教廷首當其沖要趕盡殺絕的所謂‘異端’。”
“我得到的情報顯示，暗精靈一族的衰落與神聖教廷大有關聯，起因極有可能與你所見過的‘邪神召喚儀式’有關，這說明邪神信仰從三千年前就開始萌芽了。”
怕她徒增憂慮，陸明蒼沒說的是，他并不信任現在的神聖教廷，伊薩也許只是剛巧被暴露的棄子，實際上還有人藏得更深。
神聖教廷在梵爾歌的聲望如日中天，信仰之力的強大絕對不可小觑，在外患頻發的關頭，陸明蒼暫時還不準備對教廷下手，這會毀了大半個梵爾歌的信仰，并不利于團結舉界之力抵禦黑暗入侵。
他已經着手開始安排，但無法立刻看到成效，把希微留在梵爾歌始終不放心，不如帶她一起離開。
明白了他的顧慮，希微卻偏要不解風情：“我可以回中庭，說到底那裏才是我如今的家，有什麽地方比得上在家裏更有安全感呢？”
陸明蒼：“……”
他抿了抿唇，一半實話一半暗藏私心地反駁道：“中庭也不夠安全，只要有心，他們可以繼續安排人潛入。”
希微忍不住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身邊最安全？”
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陸明蒼心間波瀾持續起伏着，強自按捺下平靜地點了點頭：“我會保護你。”
要是時空裂縫出現了，你忙着抵禦入侵，到時候誰來保護我呢？
希微沒有再杠回去，她怕把大狗……不是，把陸指揮官說急眼了。
“陸明蒼。”她忽然叫出他的全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
随後不期然地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的這個名字。
陸明蒼顯然也為她突如其來的點名錯愕了一瞬，一動不動看着她的臉，手指不自覺地蜷入掌心握緊，心髒跳動的頻率倏然放慢，呼吸也随之慢下，仿佛在等待着某個至關重要的最終審判。
只聽希微語速不急不緩地問道：“你喜歡我嗎？正如男人對女人那樣。”
“……”愕然與落寞在他冷隽眉眼間極快地交錯閃過，他沉默了良久，終于妥協般地開口，“是。”
他喜歡她，喜歡到願意為她付出一切。
即使他們才認識沒有幾個月，他卻有一種仿佛與她早已在千年萬年前就朝夕相伴的錯覺。
他想，如果有前世，他的喜歡一定不會比現世少。
他能感覺到心口充盈得将要溢出來的愛意，令他整個人都無法自控，只能心甘情願成為她情緒的奴隸。
“我沒有喜歡過誰，”希微一字一句說道，難得在這淺薄的人類情感裏投注了幾分願意剖白的耐心，“我也不懂什麽是喜歡，但是你不一樣。”
寰宇星河漫漫，亘古年輪悠長，你一直都是最特別的存在。
“我允許你陪在我身邊。”
就和從前一樣。
她話語裏天然自帶的居高臨下感不僅沒有讓久居高位的陸明蒼感到任何輕慢，相反，他此刻就像一個中了頭彩大獎的賭徒，滿心滿眼盡被得償所願的狂喜所充斥着。
她的回應并不是與他相同的愛意傾訴，也不是隐晦又暧昧的中間地帶。
“允許”就是同意。
無論旁人聽見了她這番話又當如何理解，最終結果至少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以億萬年計的星河歲月和短暫微渺的現世數十載于剎那間在陸明蒼眼前交錯閃現，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埋藏于記憶深處的真相——原來他一直都在等待這個答案。
＊
清晨太陽初升，朝旭霞光盈滿天際。
希微已經梳洗收拾好，等着陸明蒼來敲門。
他很準時，即使昨天趕去時空裂縫處解決了一次入侵，回來後又因在希微這兒得到期待的答案導致在書房裏暗自興奮了一夜都沒睡，此刻也全然看不出疲态，甚至看起來還比昨天更加神采奕奕。
希微每每與他對視都能看到他眼底那對呼之欲出的鈎子好像要把自己生吞進去，就生出了些難以捉摸的心緒。
她索性避開眼不去看，目視前方故作波瀾不驚。
随行人員已經等在門外随時可以出發。
娜塔莉也在其中。
希微這次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簡直是活活砸了她“梵爾歌最優秀全能的向導”這塊金字招牌，她一方面想要為自己挽回聲譽，另一方面也想彌補一下對希微的虧欠，于是在聽說他們準備離開梵爾歌去歸墟時，便連夜通過楚承向陸明蒼申請，她要繼續跟着去照顧希微。
娜塔莉這些日子與希微還算聊得來，照料得也算無微不至；宋芃等人到底是軍人，還是更擅長自己專業領域內的工作，不适合做照顧人的活兒。
娜塔莉為人可靠，底子幹淨，能力也在七級，大小算是個高手，正好可以留下來繼續照顧希微的日常生活。
陸明蒼便答應了她的随行請求。
希微今天換了一條新裙子，剪裁風格與錯落有致分布的清雅紋樣頗有幾分歸墟世界崇尚的古韻，整個人更比從前多了幾分世外谪仙一般的飄逸靈秀。
就是裙子長及曳地，和她平時的風格差不多——美則美矣，但不便于日常行動。
但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好像覺得只有這樣繁複華麗無需考慮勞作與便利的衣飾才能配得起她，她只需要保持優雅高貴的淩然姿态受人供奉敬仰就夠了。
下樓時，唯恐希微不當心摔着，陸明蒼便順理成章地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順便幫她提住裙角。
然後等在門外的随行人員們就看到了堂堂守境軍團總指揮官任勞任怨給身旁的絕色女子提裙的畫面。
——好割裂。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指揮官嗎？！
不論他們內心的起伏有多激烈，指揮官已經旁若無人地握住身邊女子的手，帶着她進了能力者早已開啓的空間門。
嗅到兩人之間那股無言更勝千言的特殊氣氛，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二位是要去哪兒郊游約會呢。
娜塔莉自然注意到了異于往常的區別，心中暗喜，悄悄湊到楚承身邊邀功：“指揮官哪天要是辦喜事了，我得坐主桌啊！”
楚承：“？”
